天汉之地,纵横二千三百余里,尽皆是一片沼泽。
张道灵与厌衰骑马而行,走在人为填出来的干土路上,看着两侧的茫茫无际的沼泽腐泥,厌衰不由叹了口气。
“这天汉之地,便是河宋之人也不愿来此。”厌衰说道。
张道灵看过之后,说道:“这沼泽不像是古来如此。”
厌衰道:“神君明鉴,的确如此。天汉之地原本并非沼泽,而是一片平原。”
“哦?”张道灵听到厌衰这么说,当即就有些明白了:“那想必是上游有河流改道,侵淹了天汉之地,才把这里变成了沼泽?”
厌衰敬佩地道:“神君慧眼如炬,是的,一百七十年前,上游‘洛渊神府’为了开辟田土,刻意将‘阳水’改道天汉边境。只因改道之时,河道挖的太浅,而且常年无人梳理,故而年年‘阳水’都要决堤泛滥。当年的河宋神君曾找洛渊神君商议过加固阳水河堤一事,但洛渊神府一直推脱迁延,久而久之,天汉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张道灵听完,摇头道:“若洛渊神君推脱,则河宋神君自己也能改变此事,却这么一直拖延下来,只怕是河宋神君也不想大费周章处理阳水之务吧。”
厌衰道:“天汉之地处于河宋边缘地带,历来不受重视,历代河宋神君迁延不理,也是能够理解的。”
“可谁能理解这两千里内的天汉之民呢?”张道灵缓缓说道。
厌衰默然,只能策马跟在张道灵身后一路前行。
二人又一路走了数十里地,连一个平民也没见到,好似这天汉之地连一户百姓也没有了一样。
但张道灵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们脚下的土路就是最好的证据。
能在沼泽地里铺出一条能供人行走的土路,说明这里面就还有人居住。
于是二人又行了十余里地,果然在一片山林之中看到了袅袅升起的炊烟。
“走,过去看看。”张道灵说道。
于是二人骑马进入山林中,这片山林地势颇高,而且是一片斜坡,没有积水,故而还算干燥。
当张道灵与厌衰进入山林后,只见这片山林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十几座房屋,都是土墙木顶,看上去像是一个小村落。
很快就有村落里的人发现了张道灵和厌衰,只听一群小孩子呼呼啦啦大喊着:“祈伯,祈伯,有客人来了。”
张道灵用神念一扫,清楚地知道了现在这个村落里有八十六人。
这些人在看到张道灵和厌衰时,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尤其是他们看到张道灵和厌衰身上衣服的布料,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精美绸缎。
他们世代困居在这天汉之地,每日所求不过是‘温饱’而已,至于那些奢靡精致的享受,对他们来说都是天方夜谭。
山珍海味,美味佳肴,莺歌燕舞,歌舞升平。
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是想都想不出来的,他们做过最好的梦,也都是完整温暖的房屋,充足的粮食,还有崭新的衣服,仅此而已。
一位约有七十多岁的老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步履蹒跚,但双目中却泛着亮光。
张道灵对厌衰道:“从现在开始,叫我公子。”
厌衰闻言,立刻明白张道灵这是想要隐藏身份,于是点头道:“是,公子。”
当那位老人来到面前,张道灵翻身下马。
老人抱拳问道:“客从何来?”
张道灵笑道:“奉神君之命,前来巡察天汉之地。”
老人闻言,问道:“河宋神君?”
张道灵笑道:“天汉神君。”
老人有些惊讶,“天汉神君?莫非是这天汉之地的神君?”
张道灵笑道:“正是,不久前,仙庭已将天汉之地封与天汉神君,现在天汉之地已非河宋神君辖地,而是天汉神君的辖地了。”
老人笑着摇摇头,道:“这天汉之地有什么好?这位天汉神君怕是吃了亏了。”
张道灵慨然笑道:“有山有水,当然是好地方,怎么说吃亏了?”
老人答道:“山是险山,水是恶水,唉。”
接着,老人连忙朝张道灵问道:“不知天汉神君有何敕令?唉,按理说天汉神君受封天汉之地,我等庶民理应献上供奉,可是百年徒困于此,我等连温饱亦不曾求得,家徒四壁,如何有余资供奉神君。”
说到这里,老人暗暗抹泪,身后的那些百姓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张道灵见此,连忙说道:“长者切莫悲伤,神君不要供奉。”
“那神君要什么?”老人问道。
张道灵说道:“神君想知道,这天汉之地,还有多少子民?”
老者闻言,沉思片刻道:“老朽年轻时,也曾游历四方,要说这天汉之地内的子民,少说也还有万余人,只是居住的极为分散,我现在也不知道有些还在不在。”
张道灵闻言,心头一松,还有万余人,就算过了几十年,算上逃走的、自然死亡的,少说七八千人还是有的。
“哦,公子,如不嫌弃,请进村歇歇脚吧。”老人对张道灵说道。
张道灵欣然点头道:“好啊,多谢长者,长者如何称呼?”
老人笑道:“老朽祈酥,早年游历之时,涨了一些见识,是故村里人都叫我祈伯。”
张道灵见祈伯有意地退一步,让自己走前面,于是停步驻足,等祈伯走上前来,伸出双手扶着祈伯。
祈伯大惊,连忙后退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张道灵笑道:“祈伯不必惊慌,我不过也是一个晚辈,晚辈扶长辈,有何不可呢?”
祈伯说道:“公子乃天潢贵胄,是贵人,老朽不过是个贫贱的小人,如何受得起公子这般大礼。”
张道灵依旧用双手扶着祈伯道:“祈伯,你与家人在这天汉之地有多久了?”
祈伯挣脱不得,只得战战兢兢地道:“回公子,我家世代在此居住,已经数不清多少代了。”
张道灵又问道:“我看你们在这里如此困顿,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
祈伯叹了口气,道:“我们也想走,可天下之大,哪里又有可以容纳我们的土地呢?俗话说故土难离,我们这些人,如果继续困守这里,虽说温饱难足,但至少可以活下去,可以传宗接代。可若是背井离乡,前途茫茫,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路上,这样的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张道灵默默点头,道:“是啊,前路茫茫,能走到终点的又有几人呢。”
这是,众人步入了祈伯家的院子,进入了祈伯家的堂屋。
堂屋正上方供奉着历代先人的牌位,靠右边有一个火坑,应该是冬天用来烤火取暖的。
四周的墙壁有些残破,房梁和房屋的四面墙壁都有些歪曲了。
祈伯请张道灵和厌衰在堂屋里一张木桌上坐了下来,然后祈伯的儿媳拿来两只泥土烧制的陶碗,给张道灵和厌衰倒上了一碗清水,送上了两块又干又糙的粗饼。
“没有什么好招待公子的,公子请用。”祈伯满脸带着笑意说道。
厌衰看了眼前的清水和粗饼一眼,眉头顿时一皱,说实话,他在河宋之地时,家里养的狗吃的都比眼前这些东西要好一倍。
但张道灵没有嫌弃,直接拿起粗饼咬了一口。
张道灵还没嚼几口,就伸手从口中捏出了一小粒石子,“要不是我年轻牙口好,否则还真着了它的道。”张道灵笑着说道。
祈伯见张道灵这样的贵公子毫不嫌弃,吃出了石子还和自己开玩笑,心里极为开心感激,脸上露出淳朴的微笑,这种一种真心付出得到真心回报的感觉。
这粗饼是他们最好的食物了,也是他们能拿得出来招待客人的最好的食物。
祈伯的笑,是穷苦人诚挚开朗的笑,是他们坚韧不拔的笑容,是劳苦大众伟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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