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单牌楼,太仆寺衙门。
从一早开始,伊都立就始终是一脸笑模样,坐也是坐不住了,就在各人眼皮底下转悠。他嘴里哼着小曲,什么“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什么“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听得唐执玉直皱眉,曹见伊都立有些过了,请到一边道:“大早上的,这是有什么美事儿?合不拢嘴似的?”
伊都立这方晓得自己个儿失态了,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这……这,我实是达成个大心愿,才高兴的有些忘形了,大人莫怪!”
曹见他窘迫,摆摆手道:“乐呵归乐呵,没啥可怪的,只是这曲子,是牡丹亭里的吧?在衙门里终是不妥当,没瞧见唐大人的脸色儿都绿了!”
伊都立听了,忍不住笑了,道:“那个唐书呆,整日板着个脸,实是没意思。”说到这里,带着几分显摆与几分卖弄道:“孚若,说点儿男人的事儿给你听听啊?可不许告诉别人去。”
两人说起来,还是伊都立辈分高,但是因年纪相差不大,两人私下说话,就随和些。
因手上没差事,又见伊都立恨不得脸上刻着“我要说”三个字,曹往椅子里一靠,道:“要想说就说,太私密的就算了,万一哪天说走嘴了,岂不是对不住您!”
伊都立憋了这许久,哪里还能耐得住?迫不及待地说道:“平素说走嘴没什么,只是别当着曹颂他额娘说。”说到这里,眉飞色舞。满脸欢喜地道:“我要纳个外室了,日子已经订好了,二十六,到时候儿孚若定来吃酒!若是不来,我是不依的!”
曹心里盘算了下日子,昨儿刚过的清明,今儿二十二,这眼瞅着没几日功夫儿了。
可想想觉得有些奇怪。就算要纳妾,为何不纳回府里去?伊都立的嫡妻是已经致仕地老尚书玛尔汉的六女儿,是十三福晋的姐姐,出了名儿的贤惠人。
伊都立是大户人家子弟,家中的庶子庶女好几个,想来妾室也少不了的。
心中想着,曹就问出口来。
伊都立听了,苦笑道:“我何曾不想纳进府去,可她却只是不肯。说是做偏房已经是够委屈。实不能再仰人鼻息。还是这样两下里住着才好。”
虽还没见过那女子,但是这句话却是对了曹的胃口。他斜了伊都立一眼,道:“听着口气,对方也是个好强的女子,并不是攀附于你地,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哄骗人家小姑娘的?”说到最后,带着几分戏谑。
伊都立摸了摸下巴。迟疑了一下,终是说道:“孚若,说起来。你是认识的,就是上次咱们在酒楼遇到的杨氏,管你叫姐夫的那个!”
曹听了,甚是意外,脸上止了笑,略带狐疑地打量着伊都立。
在李鼎出事后,因曹跟李家大管家跑了几日。对杨瑞雪的情况也晓得了大概。不过是李鼎用来招待人的暗娼罢了。难道伊都立就是昔日李鼎的座上宾?
李鼎“生死未卜”,要真是昔日故人的话。怕是为了避免嫌疑,对杨瑞雪指定远远地躲着,应不会这样壮着色胆着急往身边儿紧着划拉吧?
“您这是……这是什么时候订下地?”曹忍不住问道。
伊都立摸了摸光脑门,“呵呵”两声,道:“孚若,不瞒你说,打在酒馆里碰上她,我就有些瞧上眼了!当初还当她是轻浮女子,想着怎么能够上手。没承想,她对孚若又是姐夫、又是狠心,倒像是对孚若有情。一个女子,当什么,我便歇了心思。
腊月里,有一回去海子那边串门,刚好遇到她出门买东西。我认出她来,这才上了心。
因晓得她寡妇失业地,我便动了心思,想着以物诱人、以情动之,没想到却碰了好几回子钉子。这费了好几个月心力,恨不得就要跪下来求爷爷告奶奶了,她才算是点了头儿。跟我是跟我,却不肯进我家门。”
他说话期间,曹一直在看他的神色,见他不似作伪,心里松了口气。是腊月里开始的孽缘,那应是与李鼎宴请无干系。
关键是伊都立背景太复杂,索额图的外孙,应该算是太子党余孽;十四阿哥的大舅哥,应该能归到八爷党去;十三阿哥的连襟与好友,这又能归到四爷党去了。
想到这些,曹瞧着伊都立的眼神有些深沉。虽然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都是身份所致,但是伊都立却是个不折不扣地不倒翁。
就算是曹,布局多年,也不过是因心里有数,有意地亲近四阿哥,远着太子与八阿哥等人。这样的话,却少不得得罪八爷党的那伙子人。
伊都立却是因这些亲戚关系,使得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加上他平日大大咧咧,很是直爽痛快地汉子,所以还真没有人会去为难他。
伊都立见自己说完,曹不应声,问道:“怎么?孚若是笑我风流了?”
曹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记得她还有家人在江宁。”
伊都立听他说这个,道:“嗯,瑞雪同我说了,央求我使人往江宁接她母亲兄弟来京。对了,郑家兄妹的事儿,我也听瑞雪说了,她父亲委实不是东西。只是如今死者已逝,生者总要好好的活着才是。他们是至今骨肉,老死不相往来也说不过去。孚若还是想个法子,让他们兄妹之间相认吧!”
杨瑞雪这是要靠着伊都立,摆脱李家;还是要接近伊都立,为李家收集情报?
曹一时想不清楚。琢磨着要不要提醒伊都立两句,听到伊都立提到郑家兄妹,他有微微皱眉道:“那是他们兄妹的私事,我实在不方便插手!”
伊都立有些不信,诧异道:“咦,不是说郑家兄妹是孚若家的下人么?难道我听错了?”
曹道:“他们兄妹是自由身,妹子已经出嫁,哥哥只是因娶了我家管家的**。在曹家当差罢了!”
伊都立笑道:“自不自由身地碍什么事儿?难不成赏了自由身,就不是奴才了?这事也不急,这心结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开地,往后我倒是要瞧瞧这位大舅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明明丰德、丰彻地阿玛才是你的大舅子,白柱才是你地嫡亲小舅子,好不好?
曹面上笑着,心里还在想着李鼎当初的座上客,到底是哪几位。
这好不容易熬到正午时分。衙门里可以走人了。伊都立便似片刻也不能留的,满脸带笑、风一样地走了。
虽说曹自己就一妻,没有妾室通房,但是这些年通过身边的人,也晓得些妻妾之说。
这妾是分“贵妾”与“贱妾”之分地,像当初打着道台族侄女旗号嫁进曹家的路眉,还有淳王府福晋外甥女的巧芙,就都是“贵妾”了。虽说要在嫡妻面前服帖。但是也不是任由打骂的。
还有生育了儿子,儿子又取得功名,或者在家族中很有地位的。也算是熬成“贵妾”。
除了这两种外,其他的妾,丫鬟收房的,名妓从良的,寡妇再收的,都是“贱妾”之流。
杨瑞雪虽然手有余资,但是出身商贾之家。又是再嫁之身。在京城也没有什么倚仗。要是进了伊都立家,生死都在主母手中捏着。
她选择做外室。也是无奈之余取地下下策罢了。
虽然晓得她处境不堪,但是曹实无法对她生出怜惜之意。左右郑虎就要到京城了,到时候还是问问他地意思。要是他认这个妹子,就想法子帮衬一把;若是他不认,就随她折腾去吧。
与人为妾,自是与过去不同。看在郑家兄妹份上,曹还真希望她能安安分分地跟着伊都立过日子。
待回到府上,已经是未初(下午一点)。曹想着好几天没给兆佳氏请安了,进了二门后,便往芍院去。
兆佳氏坐在炕上,皱着眉头,对绿菊道:“京城的菜怎么这般贵?两只鸡要二钱六分,两只鸭子就要四钱,两只羊要四两,这还叫不叫人过日子?”
说到这里,她摇摇头,对绿菊道:“这里面指定有猫腻儿,你打发小丫头,仔细打听了,看看如今的采买是哪个?不能让这些黑心的混账羔子密了钱去!”
绿菊有些担忧地看了兆佳氏一眼,道:“太太,采买是您上月才安排的陈东啊!”
陈东家的是兆佳氏的陪嫁丫头,因此他们两口子都是兆佳氏的心腹之人。一个委了采买,一个在兆佳氏身边当差。
兆佳氏这脸色儿才好过来,道:“是他啊!”
她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儿起来,对绿菊道:“你说我这是怎么了?这怎么什么都忘呢?不管是府里地事,还是这院子里的事,回头就不记得了。今儿早上,我那烟口袋,不是还找了好一会子么?”
绿菊心下也不放心,思量了一回,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太,要不打发人去请太医过来瞧瞧呢?”
兆佳氏忙摇头,道:“请什么太医,我又没害病?那可是白请的,一次要二两银子呢!也就是咱们这样地人家,吃穿不愁,也能看个病。换作寻常百姓,一年能不能攒下二两银子还是两说呢。那要是生病,可不是愁死人了!”
绿菊笑道:“瞧太太说的,百姓人家,要是小病小灾的,咬牙能挺就挺过去了,实在受不住,胡乱抓一副药,也就对付了事,听天由命!”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廊下有丫鬟报:“太太,大爷来了!”
兆佳氏坐直了身子,道:“请大爷进来吧!”
曹进来,给兆佳氏请安,坐在椅子上,陪着说了两句闲话。
虽说兆佳氏面上带着笑,说话比过去和气许多,但是曹却隐隐地觉得有些个不对劲。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屋子里空了不少的缘故。百宝格上,摆放的一些看件已经收起来了
待回到梧桐苑,他问起初瑜来,答案却是颇为意外。
“怕摔了?”曹用手比划了一下,道:“那百宝格四、五尺高,四姐儿与五儿两个才多大,哪里够得着?再说,她们两个都不是爱淘气的,怎么会想起怕摔东西。”
初瑜迟疑了一下,道:“那些玉石摆件都让二太太使人收起来了,又打发人来,说想要去库房里寻些结实的摆呢,省得雪洞似地不好看!”
曹这才听明白其中之意,想着兆佳氏动这样地小心眼,着实好笑,问道:“二太太是越来越没意思了,你是怎么回的她?”
初瑜道:“因怕开了这个头儿,后面地不好应对,便说库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二太太要是想换摆件的话,过两日打发人去芍院先清点。然后归库后,再由着二太太来寻可用的物什。二太太听了,便歇了动静,再也不提此事了!”
曹听了,不由笑着点头:“这样最好,不能惯着她,但毕竟是长辈,要看在小二他们面子上,还不能太硬了。这般尺度最好!”
初瑜听曹赞她,抿嘴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额驸,孩子今儿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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