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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宁宫出,天色已进正午,心思沉重自没了闲散之悠。子漪顺着宫廊慢慢踱步,心中装着太后方才的话,还有岚宇的零散些事,哪里还有看园子的心情。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怀仁宫门前,她望着高悬瑰丽的牌匾,目光随着那皆由金粉铺垫的沧澜字理移动,晌久后,不由情悲,再瞻望已是没了原番心境。“小梓,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
之所以置身事外才能清醒明了的通观全局,她垂头拉了拉肩上的披肩,却觉得寒风簌簌,再好再厚的衣物都遮挡不住。
小梓稳妥的点头应下,在宫中帷幄这些年,太多的忌讳规矩已似烙印刻在了心尖,想忘也是忘不了的。“格格吩咐之事皆已妥当,只等收网之日临近。”
“收网么?”从没在脑海里闪过这个词眼,子漪错过怀仁宫宫门不再逗留,脚步迟疑着漫无目的的走,却是不知应走去哪里。这宫中,四处看来,角角寂寞如坟,每个宫闱看起来都没甚差别。虽提了不同的字,可细究起来,不过是为了个吉利顺口,有谁真正在意过用意真挚与否?
“原来你们都这么叫……”每次收网都连带着不少性命凋零陨落,她生性迟柔,没那么多宫廷中的隐狠决绝,如今看来倒成了弊端,被人留心利用了。
“格格明天只需等在浮宇宫中听消息就是了,小梓自会安排好一切。”没觉得有何不妥,仿佛他人的死亡只如季节更替般正常,不牵动任何。小梓抬手招呼步辇跟上,不明白身前之人的忧愁,更不明白生死之意到底牵连着什么。
脚步踌躇着稍稍停顿,子漪垂头浅抿嘴角,眉眼间的愁思未去,眼中也沉痛涟涟。“若是事成,左相一族算是毙了。”
小梓一笑,满心爽快。“怎么说不是呢!若说起渊源也是早积下的,这回牵扯了皇嗣,皇上再心软,也是不会留情了。”
“是啊……”这一音拖得很长,她不再多走的上了步辇歇着。眼瞧秋风愈紧辰光颓败,宫中夏景已逝,秋色卓胜。不由心叹辉煌瞬折,朝夕替变。“希望以后都能太平……”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着他人倾,她沉眸掩着眼睫,神动间,只觉得疲惫怅然,窒闷莫名。今日借了她之手除去左相,谁又能想,安家不会是下一个盛极衰败的典例?她一人之身牵扯安家上百条人命,若不步步为营,又怎能周全?
额娘,子铮……我终是走上不归路了。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清醒自己的立场,她犀利了眉眼直望向前,辗转的宫路无休,同没有休止的,是她不断疯长的坚韧之心,无人能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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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宫
生性怕热,所以虽节季已到了深秋,宫中殿门依旧敞着,只悬了重帘隔挡潮气儿。芙蓉半依在贵妃椅上支头假寐,原是等着底下的人回来复命,不想却真的迷着了过去,断断续续梦生前眷。
那一年春雨如注,她初进宫来拜见姨母。沾了雨水的石子路极难走,她携着随身丫鬟挑挑拣拣走了半晌还是离姨母宫邸甚远。“念荷,这方走下去,什么时辰才能到啊?”满心的埋怨,她伸出手到伞外探天,淅沥的小雨湿润润的打在肌上,冰凉清洌,虽不大却留恋不绝,没有要停的样子。
“小姐莫急,奴婢已经命人去唤了辇来,虽然不合规矩,可想来您是贵妃的家眷,应该也不会碍事。”
眉头八字型的拢着,芙蓉不喜那沉闷的玩意儿,可也着实天公不美,穿着这麻烦的宫鞋走路,累死个人。“姑姑,您可知道稍近些的偏路?”不愿放弃的追着领路的姑姑询问,她心中打着小算盘,反正是在宫外生活习惯了的,也不必在乎这些烦人的礼节。若是有近的路,她携了念荷脱鞋一路跑过去就是,这样一来既不用坐辇,还能走得顺畅,当真是上好的法子。
“有是有的,不过要经过皇子们的学堂,怕有所惊扰。”端庄的嬷嬷停了步子回身,瞧着身后这小姐笑靥如花,和当年初进宫廷的贵妃娘娘一个模样,见了就讨人喜欢。
“哦?可是这边?”身侧两条岔路,她没露意图的随意指了一条,满眼好奇。
“不是,是另外一边。走片刻就能见着揽月湖,再一直走便能到娘娘的宫门了。”
“这样啊……”暗给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她从袖中拿了丝帕出来拭汗,细弱皓月的手腕皎皎的泛着白皙,衬着桃粉色的丝帕越发可人。“那还请嬷嬷先走一步通报姨母一声,芙蓉在这里稍稍歇歇,等步辇过来再跟了过去。”
“这……”
满脸为难,心底却也不想随着她立在雨地里等。领路的嬷嬷一时难拿注意,立在原地半晌未动。芙蓉亲热的上前扶了她的手,知道她怕什么,赶紧宽慰道:“不碍的,若是姨母问起,芙蓉自会说去的。”
这方才松了口气先行离开。嬷嬷长年宫鞋在脚,即便遇上了这样的雨天仍然利落步紧,没到喘息功夫就抹过了转角,再不见身影。
唇角笑花一绽,随即不顾身边侍女阻拦,脱鞋拎摆便高举着伞向那小路跑去。芙蓉脚上清凉凉的入心,耳边自己的鬓上的流苏珠坠和着伞顶的细密雨声织连一气,声色旁错,竟是比那上好的丝竹都来得悦耳。
“快些跟上。”跑了一段见身后的念荷被落了段距离,她嗔怪着轻笑,一手撑着伞娇靠于肩,一手拎着花屐扶着腰间,对着念荷那狼狈的样子,眉眼如月。“你这丫头,平时疯闹起来那般厉害,怎么这才跑了两步竟连发髻都散开了?”
“小姐,您也不等等小荷……”
叮当清脆,伞沿上的银铃绺子不住作响,她无意的单手转着,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密,心中轻快,也不禁灌入了眸中。“这不已停下等你了?快些快些,若不一会儿姨母要着急了!”
“是……这不就……嗬!那是谁?竟敢……”刚跑得近了便瞧见芙蓉后面立着人,念荷心下大骇着赶紧加快步子想替芙蓉遮掩露着的脚踝,无奈距离还有一段,尽管已经快些,还是立马不及。
芙蓉听着喊声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她不敢回身,慌张间低着头就想把鞋穿上,无奈越是着急越是难穿。
“别急…当心摔着。”声音中含着笑,一听便知道是个年轻男子。
芙蓉脸上鲜红似血,心中大骂那人无礼,却又没看清身份不敢贸然出声,只能在心底憋着火气只等看清了来人再发作。好容易穿上鞋又用裙摆挡住了依旧坦露的脚踝,她深吸了口气愤愤转身,伞沿雨滴飞转间,假山湖水相错成画。画中,一年轻男子浅笑雅立,身着深蓝龙团凌云便服,头戴深银宝冠,长身卓挺,神采熠熠,容貌出奇的俊秀,只简瞧了一眼,便让她再难移开视线。
他是她见过最俊朗的男子……心中的怒气瞬间随着流云飘走,她痴痴的望着他缓缓靠近自己,不逼也忘了闪躲,直能听着腔子里那响雷般的心跳声怦怦仿要从口中跳出。
“娘娘…娘娘?”
梦过心醒。迷蒙睁眼见光,只觉得恍惚不知何处。芙蓉脸色清冷着怔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见着面前眼露胆怯的宫人,唯诺的弯身候着,身上被汗水浸湿的内衫似鬼魅般紧把在背,寒意森森。
“怎么?”眸色深沉,已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梦见过那天。她沉静的抬手抚了抚眉角,不巧正触到眼角那微陷的沟壑,不禁越发心凉。
“沉婉回来了,事情办得顺利,娘娘是否要亲自问问?”
“唤进来吧!”轻叹一声,已是将那旖旎之梦从脑中抛了个干净,她望着这深寂冷凝的繁华宫殿,原心中有再多迷恋不舍,终是在这转眼间忘了个干净。
他们都变了……也老了……
转动着指尖的宝石玳瑁暗怅,她见被传之人已躬身进殿,立马换了副面孔,气势如虹。
“事情都顺利?”免了礼便冷问出声,她抬手拿了桌上玉轮在脸边轻滚,仿佛只有听着那玉轮转动的吱嘎声,才能缓解方才的悲恸。
“回娘娘,都成了。这是那奴才揣着的书信,奴婢趁机调换了出来,绝不会被发现。”说着就从袖中掏出封信函递上,跪着的女子没露脸,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
“那便好。”命人接了递上,手中展开。一见是左相字迹,眉宇立马拢起。她抿着唇耐性看下,信函虽短,但却点明了许多隐秘,甚至有些她都不曾听闻。结尾处还有对古覆国要臣的交心之语,字里行间,都显示他们交情匪浅,绝不是一两日的情义。
啪的一声将狠狠将信纸阖上,扭曲攥进掌心。她见着面前火盆猩红,抬手便想将它焚毁了事,可回头一细想,既然她断下了这一封,难免就有别的还被子漪攥在手上,如若是那样就当真不好了。
“传信出去,让左相明个儿下朝后务必来翠微宫一趟。”
细细将信笺收好,预备明天给左相过目再做计较。她疲惫的打发了宫人退下,再阖眸已是没了半点睡意,只能守着空落的大殿出神,独自等待烛灭,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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