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影子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想起来了,第二个场景之后发生的事情。
镜子里有东西闪动了一下,玄英将君觉察出来,就要挡在我面前保护--说是这里的东西,怕是要惊扰国君。
我却摆了摆手:"镜中无灵,又怎么有资格被摆在这里?"
镜灵只不过,是对外头的东西,什么都极为好奇。
"这镜灵,似乎也想出来。看看外面的样子,"我盯着镜子:"可是,出不来。"
"它跟咱们,不在同一个世上,"玄英将君答道:"它们不过是影子。"
没错,是影子--一举一动,只能跟随别人的姿态动作。
我摸着镜子面:"永远只能映照出别人来--可我猜测,它肯也很希望,有一天,能做自己。"
我当时就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忽然一变。
但,那种表情,不是景朝国君的。
我对着镜子一笑:"等到四相局的使命完成了,放你自由。不用追随别人的姿态,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吧。"
玄英将君倒映在了镜子里的面容,似乎也有些不对,显然是觉得,这东西没有灵魂,没有心,能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玄英将君不信,万物有灵?"
"国君信,臣下便信。"
他行礼,脸压在手下。看不清表情。
我摸向了镜子面--江仲离说过,这镜灵是用许多迷神压在一起,凝结出来的。
在铸造这个镜子的时候,还跟我要了一滴血。
好让镜子跟我合二为一,让镜灵认主。
江仲离做到了,这镜灵确实认主。
但是后来,这些忠心耿耿,一心为我的东西,没有跟我预想的一样,帮助我到我想去的地方,而是因为改局,那个力量转换方向,对准了我,反而把我严严实实的封在了这里。
"是你……"
那个影子似乎也想起来了这件事情。
"我来晚啦。"我盯着那个缝隙里的影子:"想起来的,也太晚了。"
还把这个镜子,彻底毁了。
"不晚!"
没想到,镜子里的影子声音振奋了起来:"那些人都说,你说话算数,我一直相信。"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我能进真龙穴。是因为,这里的一切,只认我。
如果换成了另一个人--绝对没有进来的可能。
"我一直好好的守在这里,谁也没有从我这里进来过。"那个影子的声音,显然有些得意。
"你做的很好。"
"只可惜……"镜灵犹疑了一下:"我早该知道是你--除了你,没有谁能打破这个镜子。"
因为这个镜子里,有我的血。
"这些年,辛苦你了。"我对着那个镜子伸出了手。
镜灵几乎是条件反射,也照着我的动作伸出了手来。
可我摇摇头:"不用了--你以后,再也不是谁的影子了。"
镜灵的手,伸了一半。
几乎是试探性的,调转到了一个跟我相反的方向。
显然,这对它来说,是一个极为新鲜的体验,它兴奋极了,开始进一步站起,弯腰,旋转。
我是它的主,只有我能决定它的自由。
触碰到了镜面,上头是锋锐的裂痕,哪怕被裂纹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可每一个碎片,都还坚持着守在一起,勉强,也勉强自己凑成一个整体。
每一片。似乎都能通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里去。
"这些年,这地方发生过什么没有?"
那个影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略一思忖:"没人从这里经过,不过,除了今天。还有有两次,后面有了很大的震动,像是某个地方,裂开了,不过。这两次震动很快就消失了,也没发生过什么其他事。"
裂开?
只有真龙穴被打开,才会有那种动静。
二十年前江老爷子进来,是一次,可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真龙穴……我皱起了眉头,被打开过两次?
"两次相隔多久?"
"不知道。"
啊对了,这个地方看不见日月星辰,在这里呆着,根本就不会有时间的观念。
那就是说,江老爷子来,是真龙穴被打开第二次,第一次,又是谁打开的,发生了什么事儿?
"咯吱……"
面前那些数不清的裂缝。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这个镜子,怕是快支撑不住,也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镜灵自己也觉出来了,立刻接着说道:"我知道,这地方出现过变动。你从外面回来,就跟这个变动有关,但是,里面很危险,很多东西都跟我一样,再也不认识你……"
"我都知道。"我还想起来了:"对了,到底是谁来告诉你们,让你们防御我?"
"是你自己。"
镜灵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以假乱真。"
作为镜子,都分辨不出来的,会跟我有多相似?
"咯吱……"
镜子上头的裂缝。开始逐渐扩大。
镜灵的影子也逐渐模糊了起来:"你的人,在……"
可没等它说出来,面前猛然一阵崩裂,这个地方,地动山摇。
"七星……"
一瞬间。从裂缝之中,就远远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声嘶力竭,焦灼的像是嗓子都哑了。
镜灵要说的,我其实已经知道了。
一开始,是我搞错了。
这地方,是镜子里的世界。所以方向跟真正的世界,完全是相反的。
我本来以为自己往回走,其实,是往里走的越来越深。
现如今,该回去了。
所有的碎片全部炸出。我抬起头挡住,奔着正确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越冲,那些呼唤我的声音就越近。
再一次,我从裂缝之中冲出去,像是冲出了一道阻碍。面前立刻有了亮。
呼唤我的声音,也倏然清晰。
与此同时,"哗啦"一声,身后是爆裂的声音,我回过头,就看到了那面精美绝伦的镜子,重新出现在了我眼前。
秋水似得镜面全是裂纹,哗啦一声,炸成了满地的碎片。
一道影子飘然出现,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后颈,把我往后一拽。
那些碎片擦着我的脸,哗啦啦落在了地上。
身后是熟悉的声音:"妈耶,你可算是出来了--大变活人呀?"
程星河。
一转脸,他们全都在我身后,一个也没少。
一个身影一把抱住了我,紧的像是想把我给揉碎了,带着哭腔,对我就吼:"李北斗,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你就不知道先说一声?你知道多害怕吗?"
熟悉的药草气息。白藿香。
原来,之前我以为自己劈开了镜子,其实是进到了镜子之中,而对他们来说,我是劈开镜子的同时。人忽然消失了。
他们也吃了一惊,在附近找了很久,也怀疑过我的消失跟镜子有关,可他们在外面,什么法子也没有。
我拍了拍白藿香的肩膀:"对不起……我。下次记得。"
白藿香身体一僵,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我松开了,面红耳赤,转过身就装出了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下次?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我看的出来,她在抹眼泪。
这段时间以来,大家几乎都成为一个整体了,忽然一分开,谁都会害怕。
越珍贵,自然就越怕失去。
哑巴兰也挺激动,想说话,可嗓子张了半天,说不出来了。
闹半天他狂吼乱叫半天,急火攻心,嗓子肿了。
不过他还是特别兴奋,转脸指着这个镜子,对我跳起来了大拇指。
我猜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说,哥,不愧是你。
我冲他一笑,就听见了一声叹息。
安大全。
程星河也听见了,回过头:"这老东西贼心烂肠,看你出来,似乎还挺失望。"
赤玲早等不及了,一下跳到了我背上让我背着:"爹,你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偷吃油炸糕去了?下次带我!下次带我!"
我把赤玲背稳妥:"知道了,知道了……"
抬起头,点起了一个天花,就看向了破碎的镜子后头。
黯淡的光线亮起,露出了一个极为壮美的甬路。
这就是--通往地宫和九,龙抬棺的真正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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