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人不应当拜佛的!”
“这天下不应当有寺庙的!”
“这天下不应当有佛像的!”
“我即是佛,又何需拜佛?”
“我即是佛,又何需礼佛?”
三丈外枯瘦的老僧好似疯魔一般不断的呓语着,用的是西域的语言,场中无人能够听懂,最后声调猛然升高,这是胸腹发出的轰鸣,已然成佛境的肉身恐怖异常。
“五十三年了,”
“终于找到一人能佐证老僧心中所想!”
老僧望着三丈之外的少年郎温和的笑道,可那如沐春风的温和的笑容却让人寒毛炸起,因为那心底的洪荒猛兽已经脱离肉身的束缚,张牙舞爪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
头顶不稳的山石簌簌的往下落着,
恍惚之间那巨佛似乎都轻颤了一下,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原本那眼眸轻合的巨佛变了,那双眼上方的巨石在这震动之中脱落,那原本慈悲模样的巨佛,因为双眼的陡然睁大变得可怖起来,瞪大双眼的模样不在慈悲,而是饱含怒气,甚至比那怒目金刚还要来得骇人。
三十三丈的巨佛怒目而视是何等感受?
那是血液都会被冻结的感觉,
可以眼前的老僧并没有血液,
也不知道恐惧是何等的情绪,
那轻声喃呢是疯魔般的呓语,
带着歇斯底里不留余地癫狂,
癫狂如厉鬼,疯狂似妖魔,转身对上那怒目而视的巨佛,干瘪的身子喘着粗气,发出如同风箱的声响,剧烈的喘息着,最后气息变得悠长……
“不应该有佛像的……”
口中最后一句呓语落下,只见那老僧一步迈出,原地余下一个深坑,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一拳轰到了那佛头之上。
“轰……”
比惊雷声还要来得骇人,
广阔的空间发出轰鸣声,
那表面上的石块寸寸龟裂,远远看去那巨佛慈悲的面容如同鬼怪传说中的画皮一般,皮肤满是裂痕和鱼鳞一般细密。
众人仰头望去时,
那老僧已经双眸合拢站到了巨佛头顶,
气息比这伏虎十万山岭还要来得消沉寂灭,
当眸子睁开的时候,
气息比这天上丝丝缕缕朝阳还要来得明媚,
“老僧,悟了!”
老僧如泣如诉,
生后朝阳落下如同朵朵莲花绽放。
猛然一步踏下,
整个佛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砰……”
佛头落地,
不再是感觉,
整个广阔无垠的空间真真切切的震动起来,此间是释迦牟尼的坐像,佛头高七八丈有余,重不知万千吨。
“咔嚓,咔嚓……”
“哗啦啦……”
那倒塌的佛头落下是牵动钉在佛掌上的铁链,引起的一长串的链锁反应,铁链扯下那巨佛的右臂,连带着半个身子都微微倾斜,或许是再也承受不住那佛头的重量。
铁链绷直断裂,
断开的铁链急射而出抽打在石壁上,有火花亮起清晰可见一道深深的痕迹,无数的符纸落下,那六字箴言从铁链上脱落的那一刻,瞬间无火自燃起来。
这是最后的制约,
漫天的火光,
在空中飘飘荡荡,
如同一朵朵盛放的火莲花,洋洋洒洒在半空中燃烧着,彻底照亮整个广阔无垠的空间,怪异的是少年郎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如同虚假的幻想一般。
可佛头之上的老僧,
平静的面色中却出现了一丝痛苦之色,
肉身成佛仍旧如此,那万千燃烧的符纸可见一斑,这或许是除了铁链之外最后制约的手段,那燃烧的符纸开始汇聚。
如同鬼火一般,
往老僧所处之地聚拢,
这团火焰是何等的耀眼?
老僧身子轻颤着,牙关死死的咬下,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如同置身于地狱忍受烈火烹油之苦,右手恰出一法决,没有丝毫的作用,因为他已经自绝于天地。
可他还是维持着那个法决,
或许是一种执念,又或者是最后的解脱,
少年郎下意识的闭上双眼,
当再度睁眼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只知道那老僧原本干瘪枯黄的身子已经变得焦黑,肉眼可见那种被大火炙热烤后的痕迹,空中还有无数的纸灰飘荡着,丝丝缕缕如同棉絮。
没死,
那老僧还是没死……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无头巨佛给人一种荒谬的感觉,
此刻老僧正盘腿坐在那断掉的佛头之上,
不骄不躁,不悲不喜,
那满身的伤痕似乎与之无关,
“我即是佛,所以天地之间不应有佛?”
少年郎望着那老僧心中早已经掀起万丈波澜,惊讶于老僧恐怖的肉身的伟力,更是诧异于这老僧疯魔偏执扭曲的思想,和对痛苦的忍耐力,那种极端的自律。
能踏入一品的人,
无一例外皆是惊才艳艳者,
更是有大气运加身,皆是心智极其坚韧者,可往往是这类人最容易钻牛角尖,或许常人觉得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在他们的眼中会被无限的放大,
到了最后的关头便成了心魔,而踏足一品时心魔便成了最大的障碍,所谓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便是如此道理,也只有他们这类人才有这个资格选择,不然寻常凡夫俗子又有何资格成魔,成佛?
在少年郎的眼中,
老僧已然入魔,当他的思想被自己佐证之后,
灭佛不仅仅是口号,如今已经成为老僧毕生所求,顷其所有也要让世间无“佛”。
“不知上师法号?”
少年郎望着那佛头之上的枯瘦老僧开口道。
“寂上。”
老僧轻声道,对于这个佐证自己心中所想,大道切合的少年郎态度很是温和,更像是看待自家子侄辈一般,态度与五十多年前屠戮的那些佛门大师是天壤之别。
“可愿听听老僧的一段往事?”
老僧轻声道。
“上师请讲!”
少年郎行了一个晚辈礼,不论立场如何,至少眼下这老僧对自己没有丝毫杀意,而且说不定还能成为自己的助力,毫无疑问他是个疯狂的人,即便不能成为助力也不能成为敌人。
一个几位尴尬的现实摆在面前,
自己等人杀不死这老僧,至于囚禁眼前这广阔的空间都关不住,想来天底下也没有什么牢房能够限制这老僧了。
肉身成佛,
想要死只有两种可能,以一品巅峰之力强行轰杀,又或者自行兵解离世,前者是天方夜谭,天底下有没有一品都不好说,更别提一品巅峰了,即便是有他又为何要出手,要知道二品的人都已经不太愿意理会凡尘,何况一品。
至于自行兵解,如今这老僧已经立下宏愿,不论对错,心智如铁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离世,所以两者皆是枉然。
“我出生自西域一小国,出生之日便是烂柯寺一大能圆寂之日,无数苦行僧入城寻找降世之人,西域三十二国成百上千那一日落地的婴孩被送入烂柯寺中,修行佛法,最后那一人便是佛子,也被称为那大能转世之身。”
或许是话说得多了些,
老僧的嗓音没有之前那么沙哑,渐渐的带着一起历尽沧桑的磁性,谈不上好听,可却莫名的让人静心,就像是一个阅尽山川湖海的智者,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三千六百人中,脱颖而出者便是佛子。”
“老僧,便是那个佛子。”
“也是那些佛门高僧口中的大能转世。”
“在烂柯寺中三十载修行佛法,万卷佛经烂熟于心,各种秘宗法门修行透彻,便是那立寺之人创下的龙象般若功也修到了十二层之境,被世人誉为百年难遇的天才,有望将大乘佛法修行圆满之人。”
“出寺后老僧却猛然惊醒。”
老僧顿了顿,带着些许唏嘘之意,
“原来……”
“烂柯寺已经无在修之法。”
“西域竟已无在修行之地。”
老僧望着西边的方向喃喃道。
“所以上师便萌生了东行的念头?”
少年郎顿了顿轻声道,三十载便阅尽佛经,修完秘法,已经不能用惊才艳艳来形容了,用妖孽二字更加贴切一切。
“布道天下!”
“这是所有人对老僧的期望……”
老僧点了点头,东西佛教相争已有千年之久,往些年成烂柯寺有大能转世,可东边的灵隐寺也不乏得道高僧悟道,隐隐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关系,烂柯寺教化西域蛮夷之地,灵隐寺引导东方万千黎民百姓。
可这百十年来,似乎这座天下所有的气运都被那剑仙徐九耗尽一般,在无登临一品者,偌大的江湖没有,不可知之地同样没有。
偏偏这个时候,老僧半步一品出世,
已经当世无敌!
“上师便是烂柯寺的天下行走!”
“天下行走?”
“这样说来倒也不错。”
老僧点了点头。
“曾几何时以为布道天下也是老僧的夙愿。”
老僧自嘲一笑,无论如何而今已经背道而驰。
“五十三载前……”
“我自西陵郡而来,欲传西行佛教于天下。”
”从西边一步一步往东而来。”
“一步一经文,一步一青莲。”
“用脚步丈量河山,用佛法扣开山门,用经意败尽寺庙,九个月的时间,回首时东边七百余座寺庙老僧已经全都走过一遭。”
“念头越发通达!”
“境界越发稳固!”
“瓶颈越发松动!”
“那个时候老僧知晓,是时候登山了!”
“当脚步踏过那不可知之地时,老僧便能真真切切的踏入一品,从此当世真无敌,从此佛光普照世间。”
老僧眼眸在场中扫过,
不是在众人身上,
而是在这广阔空间中一具又一具的尸骨上扫过,没有停留太久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收回了目光。
“九百三十二人,皆是佛门高僧!”
“是整座江湖百万僧众中的佼佼者,是王侯将相府中的坐上宾,是万千百姓信服的大师,是修行佛法的强者!”
“最后化为累累白骨,是老僧造下的杀孽。”
老僧的言语中听不出喜怒。
“原本以为是佛门辩法。”
“却没想到是一场滔天大劫。”
“也是那日老僧斩断通天大道,肉身成佛!”
“也是那日老僧才懂东西之争,大道之争!”
“佛门高僧,普度众生……”
“呵……”
老僧轻呵一声,不知在嗤笑巨佛下的累累白骨还是巨佛上的枯瘦的自己。
“从那往后……”
“老僧便在想佛为何会起争端!”
“我等苦苦修行到底能否成佛?”
“归根结底言佛又到底是什么?”
老僧呓语道,情绪被带入五十三年前带着迷惘之色。洞穴之中无论何等辽阔终归是不见天日之地,唯一能够相伴的只有只有这巨大的佛像,判断天日只能望着百丈高的空洞,那种环境之下便是想想也是让人发寒,可这人足足待了五十三年。
“此间种种应该不能阻挡上师吧?”
少年郎轻声道,想起崩裂的铁链,燃烧的符纸都无法真正的伤害到老僧,而刚刚他已经说了五十三年前他就已经肉身成佛。
“不能!”
“自始至终都不能。”
老僧自嘲一笑道“可在悟出结果之前,老僧不愿意出去,可惜时光荏苒,这一悟便是五十年。”
“那洞穴外的枯骨?”
少年郎开口道。
“在老僧腹中!”
老僧望向自己干瘪的肚子继续道“老僧想要知道他们心中是否有佛,若是没佛是什么模样,若是有佛又是什么滋味?”
“好吃吗?”
少年郎莫名的问道,试探性的目的,若真是吃人,以他如今的肉身强度而言,真的和传说中那些大妖魔一般了,想要吃个人,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偏偏天底下还没有谁能够拦下。
“不好吃……”
老僧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直到三年前明悟之后老僧便只思考一个问题,既然我即是佛,那么些天下万千庙与,两大不可知之地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这诸天万佛还要不要拜?”
“老僧思考了三年!”
“今日又得小友佐证,既然我即是佛,一草一木皆可是佛,那凭何有“佛”高高在上受世人膜拜?”
“所以上师的答案是?”
少年郎郑重的问道。
“世间诸佛应当烟消雾散!”
“灵隐寺已灭,”
“烂柯寺何为?”
“也不例外!”
“为了世间无佛,人人皆佛。”
“老僧心中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老僧望着西边的方向郑重一礼,
似乎在告别故人。
“上师讲了这么多,所图为何?”
“让小友帮我!”
“哦?”
“上师一品肉身都做不到的吗?”
“做不到!”
老僧摇了摇头,
“烂柯寺的底蕴还要胜过灵隐寺。”
“上师尚且不能,那我能做到?”
少年郎玩味道。
“小友的是个极有趣之人。”
“哦?”
“何来有趣之说?”
“秘宗传说中人有灵魂之说。”
“大能转世也正是此中道理。”
“而大能转世也不过灵魂比常人凝神厚重许多,而小友……”
“躯壳之中似乎曾不止一道灵魂……”
话音落下,少年郎面色平静心头骇然,
“灵魂似乎有交融的痕迹……”
“不似秘宗转世之法,不似传说中妖魔夺舍……”
“好似天外来物,不可琢磨!”
“小友,不必否认,也不必询问,你只需要知道小友如今的状况,秘宗之中有一门无上秘法,可助小友一步登临一品!”
老僧的话极尽平静,
可话语之中却比魔鬼的呓语还要来得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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