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大显然早就想好了借口,一跺脚,他有些心痛的道:“银凤这不是诬赖人吗!我可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么会明知道是火坑,还让自己的妹妹去跳。
不行,我要去问问银凤,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着,田老大就要往一边的马车处走。
按他的打算,只要他离开这里,回到镇上转那么一圈,就可以跟大家说,他已经见过田银凤并把事情问清楚了,这事确实是一个误会,甚至他还可以把自己说的大度一点,高尚一点,比如,虽然他被妹妹误会,但仍不计前嫌,对妹妹关心备至什么的。
等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解释,田家就算再找到田银凤,证明他的话是假的,那也晚了,先入为主,大家到时只会觉的又是田家在生事,根本不会再相信他们了。
毕竟,一个读书人,一个穷的掉渣的泥腿子,是个人都知道该相信谁。
田老大的打算简直天衣无缝,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却不知道,田银凤早就脱离了梁家,回到了家里,只不过梁家觉的这件事实在很不光彩,这才没往外透露消息。
田家村的人倒是有不少见过田银凤的,田老大要是在村里多待一些时间,也肯定会知道这个消息,可是坏就坏在,他也只有在祭祖这种时候才回来,他到哪里去知道这些。
田老二一听却眼前一亮,他也是这个意思,没想到田老大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一把抓住了田老大的胳膊,他道:“你不是要跟银凤对质吗,好,银凤就在家里,你跟我来。”说着,他就要拖着田老大往家走。
田老大的眼睛瞪的溜圆,“银凤不是在梁家,怎么会在家里?”
“娘已经帮银凤赎了身。”
“我怎么不知道?”田老大惊的出了一身冷汗。
“你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次,家里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会知道。”田老二的语气中不乏埋怨之意。
他语气不好,田老大听在耳中,就觉的他在嘲讽他。看吧,叫你不回来,现在自己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心中顿时有些恼怒,又不敢跟银凤对质,田老大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来个先下手为强,一把打开田老二的手,他好似故意要让围观的人听见一样,大声怒道:“我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合着,你们合起伙来要陷害我。
银凤当时根本就是自愿去当妾氏的,我为了给她留面子,这才一直说是误会,却没想到好人没好报,她为了自己清白,就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现在我倒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好,真好,有这样一个妹妹,我什么话也不说了,这次,我认吃亏,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谁让你们是我的弟弟妹妹呢!
你们的黑锅,我替你们背,只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做人,银凤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我就算被人用吐沫星淹死,我也认了。”田老大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将一个忍辱负重的好大哥形象,演了个淋漓尽致。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打一耙玩的那叫一个漂亮,周围的人一听,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原来,田银凤当初是自愿去当妾的,怕自己的名声不好听,还陷害亲哥哥,真是不要脸。
甚至,还有人提起了以前的事,“我早就看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自己在梁家吃香的、喝辣的,却一点也管家里,你们看看,他们家以前过的那叫什么日子,穷的快露屁股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从来就没见她回来过。”
“回来干什么,家里这么穷。”
“那现在怎么回来了?”
“说是被赎回来的。”
“赎回来的?该不会是在梁家犯了什么错,被赶回来的吧!”
“还真有可能。”
大家对田银凤本来也没什么好印象,所以立刻一边倒的猜忌起她来了。
田老二一听,差点没气晕过去,银凤不回家,并不是她不惦记家里,是她怨家里,她不帮衬家里,是因为她根本也没那个能力,她自己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
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这么说银凤。
田老大却喜出望外,看了一眼憋的满脸通红的田老二,他决定乘胜追击,“老二,银凤最近是不是要说媒了,放心,这件事我决不再说了,以后谁来问我,我都说当初确实是我的错。
为了银凤的幸福,我受点委屈算什么。”田老大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
田老大这么一恶意引导,周围的人瞬间想到了很多,“对啊,是为了说媒。以前她在梁家过好日子的时候,可没说做妾的事,现在被赶回来,要说媒了,就开始给自己洗白,真是好大的脸。”
“还不是想嫁个好人家,就她这样的,谁家娶了,不是倒了八辈子霉。”
“你倒是想娶,人家还看不上你呢,我听说,他们家住了一个穿缎子的男人,天天给他们家买好东西。”
“野男人?三叔祖知道吗,这种事……”
那些议论越来越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田老大终于松了一口气,跟他斗,让你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田老二都快气疯了,他们这么说,银凤以后怎么做人。有心想辩驳几句,可是有些事情,越描越黑,万一再激起大家的情绪,到时候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变成了屎。
田老二此时就好像炸药一样,却一眼看见田老大正满脸得意的看着他,哪里还忍得住,挥着拳头就冲了过去,他今天一定要为银凤讨个公道。
不过,还没等他冲过去,他身后就冲出来一个人,那个人一抖手,一道鞭影便冲向田老大,“哎呦”一声,田老大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呼痛不止。
田老二吃了一惊,但看清那人是谁后,又有些担心,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唐少正跟田银凤的事,唐少正这么一出头,田银凤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唐少正一鞭子抽完,随即就开始抽第二鞭,第三鞭,那鞭子就像雨点一样,抽在田老大的身上,啪啪作响,抽的田老大满地打滚,嘴里呼叫不停。
“你是谁?为什么打我?
住手,快住手。
救命啊,快来人啊,杀人了。”
周围的人一开始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随即就怒了,田老大好歹也是田家村的人,这男人是谁,竟然敢在田家村打人。
当然,也有见过唐少正的,一下子就说了出来,“这不是在老田家住着的那个男人吗!”这下,大家就像炸了锅一样,沸腾了起来。
唐少正此时,却停下了动作,倒不是他抽累了,或者被周围的人吓到了,而是田承业,他挡在了田老大的身前,颤抖而坚定的看着他。
他虽然愤怒,但还有理智,不想累及无辜,所以这才停下了手,皱眉看着田承业。
田承业其实很怕,就像猫遇见老虎一样,他对拿着鞭子,好似凶神一样的唐少正怕到了骨子里,可是,他爹就在他眼前受苦,他就算再怕,也得上前。
好在,那鞭子并没有抽到他身上,田承业身上的冷汗被风一吹,浑身冰凉。
田老大被救了,终于缓过了一口气,身上都是鞭痕,他连动都不敢动,只在那里发狠,“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就敢打人。
田家村的父老兄弟,你们就这么看着被人欺负田家村的人吗?我们可刚一起祭过祖,祖先都在天上看着呢。”
不得不说,田老大确实很有煽动人的本事,他这么一说,旁边的人还哪里忍的住,纷纷要上来抓唐少正。
唐少正见过的世面可比田老大还要多,“啪”的一下,他将手中的鞭子扔到地上,然后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印信,“我是本县盐运差使,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不成?”
他一句“造反”,众人都不敢动了,造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同时,他们看唐少正的眼光也变的不同起来,官在民眼里,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哪怕这个官根本管不到他们。
唐少正将印信收回,一抱拳,对众人道:“刚才得罪大家了,我给大家道歉,不过我这也是情不得已。”
他这么一来,大家对他的那些怨气,不说立刻消散,也起码去了四五成成,一个官竟然给他们道歉,还这么客气。
当然,这也是唐少正会做人的地方,恩威并施,才能服人。
“各位父老乡亲,我打这个人,完全是因为这人该打,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在骗你们,想利用你们的同情心,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唐少正说完,转头诘问唐老大,“你说田银凤是自愿做妾的,可是,我怎么听梁高远说,这件事少不了你的功劳呢?还是,你想跟梁高远亲自对质。”
有些事,在有些人手里那是难于上青天,但对某些人来说,却易如反掌,百姓跑断腿,不如官员一动嘴。
就像证明田银凤清白的事,田老二何尝不知道请梁高远来证明,是最有效的手段,可是,他去请,梁高远估计见都不会见他,可是对于唐少正,就不一样了,他说得出,就做得到,这就是权力的好处。
田老大早在唐少正亮出身份的时候就觉的不妙了,现在果然应验,他的脸皮抽动不止,翻来覆去的想着该怎么狡辩,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毕竟,这件事梁高远是最有发言权的。
“大家都是读书人,我是嘉佑十五年的秀才,以后……”田老大黔驴技穷,决定婉转的提醒一下唐少正,他是有功名在身的,看看能不能放他一马,以后他也可以知个恩,图个报啥的。
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唐少正打断了,“你也配叫读书人,简直污了圣人的书。大家现在应该明白了吧,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周围鸦雀无声,田老大刚才的示弱,已经完全可以说明问题了。
“私卖妹妹,使得母女分离,是为不孝、不仁,欺骗乡邻,是为不义、不信,被人揭穿,仍不思悔改,是为不智,你连做人最基本的资格都没有,还做什么秀才。
我会向县里呈书,去掉你秀才的功名,省的给天下读书人抹黑。”
惩罚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拿走他最重视的东西,唐少正看出来了,这秀才的身份,就是田老大最大的依仗,也是他的底气,而他,现在就要抽掉他这口气,看他怎么兴风作浪。
田老大这下才真的傻在了那里,革除功名,那就意味着他身上有污点,以后就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那还怎么当官,他一辈子的希望,不就毁了吗!
大家一看唐少正竟然这么雷厉风行,一个秀才老爷,说给免了就免了,心里都有些惧意,再加上田老大确实罪有应得,他们一个个都应和着唐少正,也将之前的那些猜测,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还有一点怕唐少正会找他们的麻烦。
趋利避害,是每个人的天性,唐少正对此了解的比谁都清楚,“大家没事就都散了吧。”他道。
就这么一句,看热闹的人就散的干干净净,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往这面偷看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婶子做了月饼,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吧!”唐少正招呼着田老二等人。
田老二等人现在还没消化完刚才发生的事,听见唐少正叫他们,他们才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田老大,还有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田承业,他们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有喜,终于给田银凤逃回了一个公道,有悲,曾经,他们无不以田老大为荣,秀才的弟弟,可是全村人羡慕的对象,可是现在……
有释然,还有一丝心痛,种种感觉剪不断、理还乱。
不过,这都不妨碍他们跟着唐少正回家,家里的月饼已经做好,他娘在等他们,他们该回家了。
“等等。”田老大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了,顾不得身上的伤痕,他一下子跳起,几步来到唐少正的跟前,带着几分讨好的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妹夫吧?
我知道自己错了,求求你,能不能放我一马,以后我再也不敢了,还有,我一定会好好补偿银凤的。”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给唐少正作揖,甚至还从袖子里往外拿银子,那模样,比狗腿子也好不到哪去。
唐少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根本没理他,银凤受的苦,根本不是银子能补偿的。
田老大眼中满是怨毒,但他还是一咬牙,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一边嘭嘭的磕头,一边哀求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都是一家人,难道就不能原谅我这次吗?
没了这秀才的身份,我这日子可怎么过,这不是要逼死人吗。”说着,他对田承业喊道,“承业,你也快跪下求求你二叔他们,让他们给咱们一条活路。”
田承业倒是很听田老大的话,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嘭嘭的磕起了头。
田老二听见磕头声,神色微动,田老大是罪有应得,可是田承业……
“二哥,你忘了银凤受的那些苦了吗?”田老四最恨田老大,怕田老二心软,赶紧在旁边提醒田老二。
田老二的表情一僵,然后收回视线,不再往旁边看了。
田老大磕头磕的脑袋都肿了,可是田家的人跟唐少正却一点都没理会,反而越走越远,这让他恼恨的同时,又生出一股绝望,突然,他大声道:“你们要是真的不给我活路,我就回去吃老鼠药。
娘年纪大了,你们也不用告诉她是你们逼死了我,省的她伤心。”
田老二听他这么说,还真的停住了,没办法,他们知道姜老太太心底还是最疼田老大的,真要是发生那种事,姜老太太哪里受得了,一个弄不好,轻则大病一场,重则……
就连唐少正也停下了,对于田家来说,他现在还是个外人,要是因为他害死了田老大,他可不敢保证姜婉白会怎么对他,到时才真叫难办。
他们这一停,田老大可算找到翻身的机会了,他啪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边拉扯田承业,一边道:“好孩子,我们走,先去见一下你奶,给她磕个头,也算是走前尽一下孝。
对了,见到她,你千万别说我被革功名、逼的没有活路的事,就说都是我们自愿的,为了赎罪,我们一家把命还给银凤,让她以后替我们好好活着。
要是你奶想咱们了,就让她看看银凤,就全当是看我们了。”说着,田老大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装的。
不过,他这几句话可够毒的,将他们的死归咎在田银凤身上,那田银凤这下半辈子,还能过的舒坦吗!
更毒的是,还让姜婉白每天看着田银凤,想他们,这姜婉白要是真的姜老太太,每天看着仇人想儿子,估计都能被折磨死。
唐少正这下扛不住了,虽然他觉的这田老大有九成的几率在说谎,可是哪怕有那么一成的几率,这件事会发生,他都承担不起这后果。
说到底,还是他来田家的日子浅,不知道姜婉白对田老大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唐少正刚要回身跟田老大说什么,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没有秀才的功名就没有活路,那天底下的人,岂不要死了绝大半,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话音一落,姜婉白从旁边的胡同走了出来,其实,她刚才就到了,只不过见唐少正能解决,就懒的出来跟田老大掰扯,但现在,田老大竟然拿她当挡箭牌,她怎么能忍。
田老二等人看见姜婉白都是一喜,几步走到姜婉白身边,就觉的好似鸟儿归了巢,落叶归了根一样,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他们是高兴了,田老大却有些咬牙切齿,他怀疑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这事情总是眼看着就要成功,就横生枝节。
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田老大凑到姜婉白身前,“娘,我家里没地,就靠着这秀才的身份免税,给衙门抄写东西生活,要是没了这秀才的身份,不等着饿死等什么?”
“以前家里也没地,我们饿死了吗?”姜婉白反问道。
田老大有些语塞,田家没有地,其实还跟他有很大关系,再继续说下去,可就要说僵了,避开这个话题,田老大又扯了一面大旗,“娘,你以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自己吗?
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当上官,要是把我的功名革了,以后可再也不能当官了,爹泉下有知,恐怕也不能安生。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的愧对爹,恨不得立刻跟着爹去了才好。”说着,他又开始抹他那一直都不存在的眼泪。
姜婉白还真服了田老大,脑袋转的真快,而且专门往别人的软肋上下刀子。
这要是以前的姜老太太,以她对田老爷子的爱,估计立马就得缴枪投降,没准,还得让唐少正帮田老大一把,看能不能立刻完成田老爷子得意愿啥的。
“你爹要是真的泉下有知,估计也得后悔死,当初,根本就不该让你读书,更不该盼着你当官,而是应该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姜婉白凉凉的道。
田老大本来还以为说出刚才那番话,这件事十拿九稳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姜婉白这番话,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娘这是怎么了?连他爹的遗愿都不顾了。
“你不用从我这里打主意,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既然敢做,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比起银凤受的苦,你这些根本不算什么。”说完,姜婉白懒的理他了,而是对田老二等人道,“我们走。”
田老二等人点头,跟着姜婉白消失在绿杨阴里。
田承业好奇的看着姜婉白的背影,好半晌,这才收回视线,垂下头,问田老大,“爹,我们回去吗,娘还在家里等我们。”
田老大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闻言抬起手狠狠的给了田承业一巴掌,“不中用的东西,现在倒是说起来没完,刚才干什么去了,挺尸吗?”
田承业惊愣的看着田老大。
田老大打完,也有些后悔,他一直功不成、名不就,抄写的差事还是他岳父给他找的,在家里,他可是一点权力都没有,要是让他媳妇知道他竟然敢打田承业,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不过,他在外人面前伏低做小也就罢了,对着自己的儿子,他怎么能做那些,所以他只是板着脸道:“承业,爹刚才不是故意的,你不会跟你娘说吧?要是你娘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着急呢。”
田承业捂着脸犹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他爹,也许真的不是故意的。
田老大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但随即,又阴沉了下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回家的路上,姜婉白问唐少正,“你刚才说,要除了老大的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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