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在安静过后,等人们渐渐的回过了味来,面上却不禁的带着几分恐怖之色。
那陈正泰,已经变态到了这样的程度了吗?
魏叔玉被几个同伴抢救了起来,他茫然的看着四周,只觉得身边只有刺耳和喧哗。
堂堂魏家,看来要被天下人所笑了。
他又想昏厥。
当然,这一次昏厥,却并非是生理上的反应。
这源自于心理,当人对于现实相抵触,无法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时,人的内心深处,是渴望自己昏厥的,毕竟…没有意识,总比心如刀绞要好。
“快,快去知会……”
已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这消息若是传出,势必引发惊涛骇浪。
……
尚书省。
陛下去骊山汤泉宫去了,许多大臣也都跑了去,是为了裁撤新军一事。
当然,房玄龄没有去凑热闹,对于新军的事,他也觉得过头了,可显然……他已明白了陛下的意图,至于陛下怀有此心,到底是好是坏,他说不上来,就索性眼不见为净吧。
何况他乃是宰相,陛下游猎,这堆积如山的政务,还需他亲自处置。
此时已是正午,忙碌之余,让人上了茶点。
房玄龄吃了一点糕点之后,呷了几口茶,舒了一口气,便有书吏来道:“长孙相公来了。”
房玄龄面上阴晴不定,只道:“请进来吧。”
片刻之后,长孙无忌昂首阔步进来,房玄龄已起身,彼此作揖行礼。
随即二人落座,房玄龄坐下,看了长孙无忌一眼,道:“长孙相公没有去汤泉宫吗?”
长孙无忌笑了笑道:“部堂中的事太多? 抽不开身。”
房玄龄只一笑? 其实他很清楚,长孙无忌是个有才能的人? 只可惜? 这人心思比较歪,有好处的事? 他的吃相可以比谁都难看。可一旦是察觉到不对味,人便躲远了。
谁都晓得? 今日许多大臣是要去汤泉宫劝谏陛下的? 君臣之间的矛盾已经挑起,免不得要剑拔弩张,长孙无忌呢,毫不犹豫的选择躲在自己的吏部? 一副忙于案牍公务的样子。
当然? 房玄龄识趣的没有戳破,却是道:“新军的事,你怎么看待?”
长孙无忌看了房玄龄一眼,摇摇头道:“压力甚大啊,只怕连陛下也要撑不住了? 十之八九,是要裁撤的。听闻现在军中也有很多流言蜚语了? 看来……这裁撤就是迟早的事了。不过有了院试的这一场赌局也是好的,正好陛下和韩国公有了一个台阶可下? 届时就坡下驴,索性就当愿赌服输了? 也不至让陛下面上无光。”
房玄龄也吁了口气? 幽幽道:“哎? 说是这样说,可朝令夕改也不是好事,前几个月要建新军,几个月之后就又裁撤,这糟蹋的,何尝不是朝廷的钱粮呢?国家大事,不容儿戏啊。”
长孙无忌颔首,忍不住道:“也就陈正泰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他也不怕丢人现眼,这是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长孙无忌不禁发起了牢骚,最近他骂陈正泰比较多,毕竟他儿子长孙冲被陈正泰蒙骗去了百济,一想到这个,长孙无忌便恨得牙痒痒的。
房玄龄便微笑,极大度的道:“好啦,你也消消气,此事……就不必再提了,今日是放榜的日子,陛下那里,只怕也是头疼着呢。你我二人呢,就各自恪守自己的职责即可。”
长孙无忌吁了口气,还是觉得有些不忿:“亏得那陈正泰想的出来,打这样的赌……”
于是摇摇头,他现在都有点怀疑,当初让长孙冲跟着陈正泰这个家伙,是不是有些大意了。
还不如混吃等死的好呢。
此时,却有一个书吏匆匆而来,一脸焦急地道:“房公……房公……不得了,不得了啦。”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面面相觑,不由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
房玄龄随即凝重地道:“怎么,是汤泉宫那里出了何事?”
却听这书吏道:“不是,是贡院那里……”
“贡院……”房玄龄诧异的看着书吏。
贡院今日放榜,出状况了?
书吏连忙道:“有人抄录了今日放榜的榜单来,房公一看便知。”
房玄龄也不迟疑,毫不犹豫的将榜单接过。
长孙无忌也凑了上来。
他们倒想知道……这榜单有什么问题。
只是这一看,却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人瞠目结舌着,张大着眼睛盯着这份名单,竟是说不出话来。
老半天,房玄龄才深吸一口气道:“这……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长孙相公,你怎么看?”
长孙无忌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早没了吏部尚书的体面,只喃喃道:“我……我惊呆了。”
房玄龄竟是发现,这话正合自己此时的心情,不由道:“是啊,老夫也惊呆了。”
“这个陈正泰……真是点石成金了啊……”长孙无忌激动的道:“这样说来,这样说来……这一场赌局,陈正泰胜了。”
“天翻地转。”房玄龄斩钉截铁的道,而后他强打起了精神,目光炯炯:“这天也要变了。”
听到房玄龄这句话,长孙无忌收起惊讶,奇怪地问道:“房公这是何意?”
“你忘了赌局了吗?”房玄龄正色道:“现在陈正泰胜了,那么新军便不必裁撤了。”
“对,他胜了,只是……”长孙无忌瞬间陷入了深思。
“谁能想到呢?”房玄龄苦笑道:“谁能想到一介女流,也就只两个月……”
“会不会是……”长孙无忌想了想,忍不住道:“此女有过人的才智,实乃天才中的天才?”
房玄龄目光一转,却是冷冷地看着长孙无忌:“若倘有这样的智慧,早就传开了,何至于如此平庸,一直默默无闻?自赌局开始,不知有多少人在这女子的亲族那儿打探过此女呢!此女也就小小年纪,难道会有极深的城府,瞒住自己有这样的专才不成?你啊……凡事不要总想的太深了。”
房玄龄这话里的反问还真是真相了,只是显然,他是不信的!
经房玄龄这么一说,长孙无忌一想,觉得倒是在理,而后失笑了:“是极……”
他点头应了,心里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震撼地道:“不对,我该立即去汤泉宫才是。”
说罢,再不迟疑,随即就告辞心急火燎地跑了。
………………
此时,在汤泉宫外,数十个大臣早已在此等得不耐烦了。
见陛下总是不肯召见,大家七嘴八舌,都不由的低声议论。
今日领头的,乃是兵部侍郎韦清雪。
兵部名义上的尚书乃是李靖,不过李靖乃是武将,并不熟悉部堂中的事,李靖绝大多数的职责,还是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奉陛下的旨意前往军中巡视和犒劳诸军。
因此,这兵部真正的职责,却是落在韦清雪的身上。
正因如此,人们都将韦清雪视作真正的兵部尚书,因为天下军队的功考之事,大多都在他的手里。
对于新军的事,他的反对是最强烈的,毕竟……利益相关嘛。
忍了两个多月,他一直都在等放榜,本来还想等放榜之后再去进言,可哪里知道,陛下居然跑来了汤泉宫游猎。
这一下子……让他无法忍耐了,立即兴冲冲的带着一干人,赶来了这里。
不只是韦清雪,今儿魏征也赶了来,其余的言官以及清流官,跟随来的也有不少,陛下此前一直对此事装傻充愣,现在……这赌局就要结束了,总要给一个说法,不能糊弄过去。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不安的议论时。
韦清雪的目光,却落在了一个青年的身上,这青年显然官职并不高,在韦清雪这些人这里,显得有些扎眼。
韦清雪朝他道:“元庆不去看榜吗?”
这个叫元庆的人,立即诚惶诚恐的道:“韦相公,胜负不用看,便能知晓。眼下当务之急,是催促陛下裁撤新军,何须劳心劳力的看榜呢?”
韦清雪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有人狐疑的看着韦清雪,不知韦清雪为何特别在意这个年轻人。
韦清雪却是捋须,给众人介绍道:“此人,便是那武珝的长兄武元庆,老夫万万想不到,武元庆居然也跟了来。”
武元庆立即露出惭愧之色:“贱妹无状,竟与那韩国公厮混一起,武家上下,无一不是心忧如焚,贱妹自幼就不晓得规矩的,行事乖张,这些都是早有征兆的事,只是……她的行为,与武家并无瓜葛。”
得知陈正泰的赌局之中,这个女子乃是武珝,整个武家其实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了,大家怒骂这武珝大胆……势必会给武家带来灾难,引发世族对武家的排挤,因此,武元庆作为武珝的长兄,自然而然的跑了来,代表武家来表个态,顺道和那武珝切割关系。
韦清雪此时冷冷的看了武元庆一眼:“若是你的妹子胜了,岂不是要误国误民?”
武元庆面对指责,心里更是惶恐,连忙解释道:“请韦相公放心,贱妹……不,那武珝自幼便愚钝,也没读什么书,这都是人尽所知的事。我是她的长兄,岂会不知道她?莫说她中什么功名,和魏世兄相比,就算是给她提笔,她也作不得文章。”
众人其实本就不相信武珝能中功名,不过还是觉得有些愤怒罢了,现在听了武元庆诚惶诚恐的解释,这才莞尔一笑。
武元庆心里松了口气,而后就道:“至于贱妹……其实武家早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她是随她母亲的,她的母亲乃是恶妇,素来任意胡为……只是可怜了先父一世英名,而今故去,而她的母亲……常常不肯守妇道,早有人怀疑她与人有染。当然……这本是家丑,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只是下官万万想不到,贱妹竟是也效她母亲一般……这……固然是我这为兄的责任,只是她从不肯听人管教,如今……下官只好与她再不相干,随她去了。”
众人此前就听说过许多的传闻,只晓得这武珝乃是个愚钝又不服管教的人,当然,传闻归传闻,现在听了武珝的兄长亲口所言,便心里更笃定了。
便有人道:“有辱门楣啊。”
“是啊,倒是可怜了武相公的一世英名,他若是还在世,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
正说着……
却有宦官气喘吁吁的快马到了汤泉宫外,口里道:“让让,让让,有急奏。”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宦官却已飞也似的入宫去了。
于是众人面面相觑,这时许多人意识到……只怕那榜……是放出来了。
那宦官疯了似的先入宫寻到了张千。
张千慵懒的抬头看他一眼:“这般急躁做什么?”
这人便焦急地道:“放榜了,要请陛下立即过目。”
张千则是冷冷道:“区区一个院试榜,有什么可看的。”
宦官却是没头苍蝇一样:“这榜……太邪门了,奴从银台来,银台那边的相公们说,要陛下立即过目。”
“噢?”张千不禁狐疑起来:“这是何故?”
“此次榜上第一的……乃是武珝……是武珝……”宦官上气不接下气。
张千这一听,却已懵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老半天方才道:“是……是吗?你……你拿来,给咱看看。”
张千依旧是觉得不可信的,立马抢过了奏报,这一看……竟是愣在原地,可须臾之后,他又红了眼睛:“咱,咱去见陛下,你……不许跟来。”
此时的李世民,正与招来了汤泉宫的陈正泰预备沐浴一番,而后准备狩猎。
李世民没有再问赌局的事,两个月过去,这气该消的也消了,虽然横竖看陈正泰这家伙自作主张不顺眼,可有什么办法呢,这是自己的女婿加学生,年轻人嘛……难免会糊涂。
可陈正泰却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李世民便虎着脸道:“待会儿狩猎,若还是这般的无精打采,见了虎豹,便要你性命了。”
陈正泰心里想笑,别逗了,你是皇帝,狩猎之前,早有数千上万的禁卫将这附近的山中净空了,好吧!还虎豹……人家早给你准备好了三万只兔子呢!
当然,陈正泰是不能把大实话说出来的,却只能道:“是,是。”
“还在想着赌局的事?”李世民看着他微笑。
对于这个,陈正泰老实道:“心里自然是有所惦记的。”
“输了就输了。”李世民这时大度得道:“这一次栽了个跟头,以后就晓得谨言慎行了,你是上了那魏征的当了,他故意激将你呢,可是……以后要记住教训了,至于新军的事,朕另想办法吧。”
陈正泰却是道:“说不定赢了呢?”
李世民于是斜眼瞪着陈正泰:“你以为那武珝是什么人,朕没有打听吗?赢?若是赢了,朕和观音婢都说好了,以后叫民世李。”
“啊……”陈正泰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不要啊,不要这样,这样的话怎么可以说!”
李世民瞪他道:“够了,不说这事了,去泡浴汤吧,这骊山的汤池,可是上佳所在,可惜……你没将继藩带来,让他也在此洗涤一番,对身子有大好处,以后长得和朕一样壮士。”
陈正泰便耷拉着脑袋……噢了一声。
“陛下……陛下……”张千却已疾步来了:“陛下……贡院那里,有急报。”
李世民驻足,回头,厌恶的看了张千一眼。
陈正泰倒是精神奕奕:“怎么,那魏家的小子,可高中了吗?”
“中,中啦。”张千道:“名列十九。”
李世民脸色很沉重,不冷不热的道:“十九……魏征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不过……”张千眉飞色舞地道:“武珝……武珝高中第一,也中了!”
李世民一愣,他有些不可置信,脸上还带着阴沉:“哪一个武珝?”
“韩国公的弟子啊,那个关门弟子,就是……那个少女……她中了,长安城,都已乱成一锅粥啦,大家都挤去贡院了……都想问清楚实情……人山人海呢……”
李世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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