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峡堡,望的是惊涛峡。
原本宽达两千余里的飞浪海在这个地域猛然朝中间收拢,只给洋流留出不到四百里的水域,于是原本就以波涛汹涌著称的飞浪海在这一段更是变得狂暴,被地脉勃动和天象运转牵扯的巨浪常年高达十丈以上,在有妖兽争斗的时候,数十丈如山峰一般的巨浪也是常景。
这便是惊涛峡,对于普通人甚至先天之下的修行者来说都是不可跨越的天险,经常冲到两岸之上直达内陆十数里的巨浪也导致缺乏可耕种的土地,普通人更不可能在这海况中去捕鱼,因此这似乎并不是个时候定居生活的地界。
不过站在海峡两边的唐家和纳法提家来说,这块凶险的地势还是有着别样的作用的。
剧烈水汽运转起伏让这里的灵气结晶极快,海底时时都有灵石灵砂在生成,虽然产量不算大而且开采极难,只能利用潮汐水流来收集,但胜在产量固定而且源源不绝,算是一道难得的天生灵矿,而且这灵气丰沛的地势中出产数种海中妖兽喜欢的水草和贝类,所以这里是飞浪海中妖兽趋之若鹜的地方,许多妖兽还会为了争夺地盘和食物相互攻击。
这里的妖兽多了,那其他地方的妖兽就少了。
在远离这惊涛峡的地方,两岸的船只往来相对来说便要安全许多,而且海中妖兽同样也是一类颇为难得的资源,纳法提家除了自家会派遣修士猎杀海兽之外,还会吸引散修前来帮忙助力,这望峡堡就是设置在这惊涛峡周边的三座堡垒之一。
因为没有什么平民在此居住,望峡堡并不算太大,矗立在海边一座高达数百丈的山峰背面,不过方圆里许而已,没有高耸的城墙或者是什么其他的防护,其中的建筑也大都朴实无华,唯独只有中间一栋高高的塔楼和背后的山体相连,看起来最有气势。
望峡堡的堡主阿德切经常站在塔楼顶端的窗户边上从高处俯瞰,这里可以将下方堡中的一切情形都尽收眼底。
在街道和建筑中来来往往的散修们看起来就好像虫蚁一般,在背后那海浪拍击山体的声音中缓缓蠕动,如若不是和这堡垒一体的山体做掩护,这些虫蚁瞬间就会被巨浪所碾碎吞没。
所有这些都是靠着纳法提家,靠着望峡堡的庇护才能存在的蝼蚁。
看着这一切让他感觉很自信,很自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而现在阿德切也正站在窗外俯视着外面的景象,但此刻不管怎么看,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已经不在了,仿佛那些蝼蚁中随时有一两只会化身毒虫,扑上来咬他一口。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又有一股火气在涌动,是只能在这里干等的窝火,是对这些隐藏的毒虫怒火,还有跃跃欲试的斗志之火。
身下跪着的两个女散修也已经很卖力了,却还是难以让他心中的这股混杂火气彻底舒散开来。
“堡主大人,那位雨校尉要求见您,今天已经要求了三次了。”
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
阿德切面无表情地瞪视着窗外,半晌之后他猛地一震,随后下面的一个女散修低声惨叫一声。
阿德切并不理会,只感觉心中的火气稍缓,才沉声说:“让她进来。”
等那位雨校尉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女散修收起两枚灵晶,埋头慌慌张张地掩面而走,其中一个满嘴是血,似乎不知怎的被崩掉了两颗牙。
而窗口处的堡主大人依然矗立在那里,身上不着寸缕,一身肥壮庞大的黢黑筋肉,还有浓密得犹如猩猩一样的毛发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丝毫没有掩饰和不好意思,就像一个人在自己家里面对窗户外飞入的虫子的视线一样毫不在意。
但是雨校尉同样也并不以为意,她只是像看独自对着树干发情猛撞的野牛一样,只是瞟了一眼就把视线转到了在这房间正中的一张石桌上。
石桌上面摆着五块巴掌大小的漆黑碎片,形状古怪而不起眼,看似只是随意堆放的垃圾杂物一样,不过雨校尉知道,那石桌其实是整个望峡堡的大阵核心所在,只要法阵还在运转之中,这个石桌就是整个望峡堡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已经有五片碎屑了,足够汇聚出荒神神韵,大人是不是可以将约定的回执印给我了……”“再等一等。”
阿德切闷声回答。
这已经是这女人第八次这样说了,也是他第八次这样回答。
“应该至少还有两到四片在来的途中。
距离我们约定的最后期限还有一个月。”
这一次雨校尉考虑了一下,提出了新的建议:“……其实以稳妥为第一考虑的话,我觉得现在就可以炼化碎屑,汇聚神韵了。
毕竟那些碎屑流传在外越久,越容易被人发现,若是被人抓住了实证……”“这只有五片而已,一旦开始炼化,固然其他碎屑隐含的神韵就会在荒神真灵牵引之下被缓缓吸引过来,但只靠这五片作为核心汇聚实在太慢,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
我家老祖的一年时间,用一千个你这样的蝼蚁的一辈子也抵不过。”
阿德切转过来恶狠狠地瞪视着这雨校尉。
这女人一身的简单皮甲,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挑有致,只是一张应该是伪装过的脸其貌不扬,乍一眼很容易以为就是个普通的散修,但是眉宇神色间那种如钢刀一样干练冷峻的气质却是习惯了自由散漫的散修所没有的。
不过阿德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这女人和刚才那两个女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蝼蚁而已,最多就是刚才那两只可以无聊的时候消遣玩玩,眼前这只背后还代表了一些对纳法提家还有些用的东西,让他暂时还不得不敷衍一下而已。
他放缓了语气,不过内容却丝毫不变地说:“至少也还要再到手两三片碎屑才行,别说什么稳妥不稳妥的,若要稳妥,你就该找个男人乖乖窝在家里生娃娃,还跟着那胖子卖命做什么?”
“我这里所说的稳妥,就是没必要为一些可有可无的收益而去冒巨大的风险。”
雨校尉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详细解释。
“我们之所以要让那些毫无根底的散修来运送碎片,就是为了即便暴露,也不会被抓到任何的证据。
否则直接将处理后的碎屑让你家的一位真人来带走,岂不是要方便得多?
即便一次性最多只能携带三枚,但一位真人高手即便是多跑个两三趟,也比这些散修万里迢迢地慢腾腾地花费半年多时间赶来快捷多了吧?
我们这样安排便是为了稳妥,为了不让三神门的人抓到任何的实证……”“稳妥个屁。”
阿德切走到了雨校尉的面前,磨着牙一个个地把音节朝外面吐,和唾沫星子一起落在她的头上,而那赤裸的毛茸茸的胸膛几乎要顶到她的脸上。
“就是你们这些蝼蚁弄出这么别扭的办法来,把这事弄得这样复杂。
现在弄成这样不上不下,只能干等着那些散修送来。
不知道他们到底几时送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引来三神门的什么人,你觉得是稳妥,我觉得是窝火。”
“也只有你们这些蝼蚁才喜欢花心思去想什么手段,什么算计。
我告诉你,这些都没他妈的什么用,这世上实力就是一切,修为就是一切。
你以为你们的小动作会瞒过三神门?
不,他们迟早会知道。
他们不来动你们,不是因为手上有没有抓到什么实证,而是没有动你们的必要,暂且还用得着你们这些炮灰蝼蚁去堵妖兽的嘴而已。
就像我现在随时可以把你剥光了干到死,但我没有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没有什么实证,更不是不敢,只是没兴趣,知道你还有其他用处而已。”
雨校尉不禁后退了两步,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面前那巨大躯体散发出的腥臭味,比那些飞速腐败的妖兽内脏更难闻。
一般来说武道晋入先天之后对自身的毛孔和腺体都掌控自如,可以将自身气味都完全收拢消散,而他们为了不让自身痕迹泄露也下意识地也会这么做,但这位堡主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还似乎是故意地要把他代表了力量的一切气息都散发出来,就像发情的动物要把自己的尿液到处喷洒一样。
而且雨校尉现在算是明白了,她没必要也没能力和这样的人去仔细讨论什么计划概念之类比较抽象的东西。
“只是这样下去,会给我们以后的合作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纳法提家也许还有一天会需要到我们的帮助……”雨校尉只能转换了一个角度,用更切实的事实来说。
“……而这个月月底,我们有一批最新的墨家器械会到,拿不到回执印,抵押在慕容家的那两万五千晶也就没办法支付给墨家,如果账面上的流转出现了问题,我怕会被南宫家的人发现,然后牵连到纳法提家……”“……那就再等十五天。”
默然了一下,阿德切终于点头表示了稍稍的退让。
这女人说的也没错,纳法提家没必要牵扯进他们的烂摊子里去,而且说不定哪天也还有再用得着这些蝼蚁的时候。
“这十五天里你就好好地藏在这堡里吧,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十五天后过来我会给你回执印。
若是发生了什么……嘿嘿,就注意自己不要被波及,你自己保不住性命可不要来怪我……”“……是。”
雨校尉不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
再转过去对着窗外,俯瞰着下面那些散修蝼蚁来来往往,阿德切呲了呲牙,只感觉刚刚才平息下去的火气似乎又有重燃的迹象。
三神门的暗探?
要来那就来吧。
老祖居然拨一万晶来对付你们……别开玩笑了,就凭你们也值得起纳法提家的一万晶?
至于森罗殿的垃圾,你们就随便拿个一两千晶在旁边负责背锅就好了,顺便可以帮我呐喊一下助助威。
“哈哈哈哈哈哈……”想到这里,阿德切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粗闷沉重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望峡堡和山体之间。
“这哪个傻瓜在笑?
真难听,就像母猪打嗝。”
刚刚走进望峡堡的张宏正也听到了这个笑声,不禁抬头朝上面的塔楼看了一眼。
“张兄弟不要乱说。”
旁边的白玲虎却是有些紧张。
“能发出这种笑声,至少也是武道先天之上的高手。”
“这个当然了。
能在上面的,定然是纳法提家在这望峡堡的负责人,修为绝不会低。”
张宏正不以为然。
先天高手再强,也没道理隔着这么远听到自己的牢骚,而且这周围近乎无穷无尽永不停歇的海浪拍击声让人的话语声传不了多远,也就是先天高手那不自觉以内力震荡出的话语能不受影响。
“咳,你说话的声音还要再放粗一些……还有你不善作伪,干脆在人前就少说话,言简意赅,脸上也不要有什么表情,这样最好。”
“嗯,我知道。”
白玲虎点头,闷声闷气地回应。
她现在一身简单的轻皮甲,满脸的灰尘,脸上还有几道刀疤,看起来就像是个俊朗的散修少年。
她的身姿在女性中本来就算高大,容貌也极为英气,这打扮成男性看起来几乎毫无破绽。
除此之外,她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济世教的道袍和甲胄,腰间也没有铁尺,所有和济世教有关的痕迹都已经消除了。
要进入这潜藏了不知道多少危险的望峡堡,当然是不能再顶着济世教这个敏感的身份,张宏正提醒了一下,白玲虎自然也从善如流地改变了外形。
现在他们两人看起来就是两个普通散修,这种人在望峡堡中最为常见。
而他们早在路上就对望峡堡的状况打听得很清楚了。
这只是个针对妖兽的堡垒,没什么平民和产业,所以几乎是放任散修们来去自如,只要不在堡中违反有限的几条禁令守卫几乎就不会来管,即便是相互之间私斗也不用特意出堡去。
这样的地方,伪装一下悄悄潜伏进来实在是太容易了。
“……不过张兄弟你是怎么说服让韩大哥迟三天过来的?”
白玲虎又问。
“自然是凭道理来说服了。”
张宏正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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