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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乾清宫,后寝殿中,此时一片灯火通明。
空气近乎凝滞了一般,甚至能让人听到汗水滴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李德全不过去趟恭房的时间,竟发生这样的事,一听说有人对弘景帝下毒,那药碗都端到面前来了,李德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今儿这事不管事实如何,查不查的出是谁下手,这乾清宫当差的奴才们一个都跑不掉。好点儿的还能活下来几个,不好的都得拉出去处置了。
首当其冲就是李德全,他作为弘景帝身边的首领太监,第一个跑不掉,也不怪他会吓成这样。
盘膝坐在龙榻上的弘景帝面色难辨,忽阴忽晴,但震怒是必然的。
他还好好的活着,能走能动弹,就有人敢对他下毒手,若是不能动了,恐怕骨头都被人吞没了。
“查,给朕查!”
没人敢动,李德全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往外面走。刚走了两步,就被弘景帝叫住了。
“封锁消息,去朕几个好儿子那里看看,看他们是不是都在谋划着想让朕死。”
“是。”
*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清淡的银辉洒落下来,被这层层高耸的宫墙切割扭曲,也变成了一团又一团阴森和漆黑。
寻常没事的时候,夜里没人敢在宫里行走。这座皇宫的年头实在是太长了,边边角角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屡屡总有闹鬼之言传出,说得有鼻有眼的,谁也不敢没事找刺激。
再说了,宫中夜里也不准人随意乱走,抓住了就会被轮作奸细刺客。
可今日也是出了奇,那些禁军侍卫来来回回跑几趟了,有些宫女太监躺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都知道这是出大事了。却都默不作声,生怕祸从天上来,用被子紧紧蒙住头,只当这是在做梦。
瑶娘吃了一小碗面,身心舒畅。小宝也吃饱了,他除了吃了小半碗面,还从晋王碗里挑了两个糖心蛋黄来吃。这蛋黄实在太好吃了,嫩嫩滑滑的,有一股天然的香甜味,所以虽是有些腥,但小宝下意识就忽略了。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埋怨娘为什么不给他吃蛋白,因为蛋黄才是好东西啊。吃得好饱的小宝,打了一个小饱嗝,看着晋王的眼神有点歉疚。
不好吃的蛋白,吃起来柴柴的、没滋没味的蛋白,都给父皇吃了。
他肯定撑着了吧,那么一大碗面都被他吃光了。
晋王还是第一次吃得如此撑肠拄腹,面好吃是其一,关键也是他饿了。今天喝了一整天的酒,颗米未进。
就在一家三口吃完面,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消消食的时候,院子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隐隐听到宫门大开的吱呀声,以及说话声和斥骂声,不多时这些声音化为一阵脚步声,直朝这边而来。
这是一处单独的小型宫殿,分正殿和两处偏殿。
正殿住着晋王妃,按理晋王也是在那里住的,两处偏殿则是住着瑶娘小宝,和徐侧妃柳侧妃。
宫殿中自是配备的有服侍的宫女太监,只是瑶娘这边没用,王妃和另两个侧妃那里也没用。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宫里肯定出大事了,在情况未明之前,谁也不敢拿小命开玩笑。
之前的时候,晋王妃和徐侧妃柳侧妃是羡慕瑶娘的,羡慕她带了两个下人进宫。不像她们,因为没有放心可用之人,连喝口水都没法子。
又听说晋王回来了,回来就直往苏侧妃那边去了,忐忑不安了一晚上的她们心中更是复杂,正郁结焦灼着,宫门开了,突然来了好多人。
领头的是个太监,直往正殿而来,却没料到撞了个空。在晋王妃的指引下,才来到偏殿。
暗十一去打开了门,这些人莽莽撞撞就撞了进来。
与其说是莽撞,不如说是一种急切,急切想撞见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谁曾想竟看见晋王和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及一个奶娃子,围坐在炕桌前,吃面。
吃面?
再一次看了看汤碗里剩下的面汤,以及挑食小宝碗里剩下的几片菜叶子,和他嘴上还来不及擦掉的蛋黄,这太监脸上有一抹近乎滑稽的错愕。
晋王掏出帕子,给小宝擦嘴,实在是小宝嘴上一圈蛋黄太碍眼了。
“一群不懂事的奴才,还知不知道点规矩?!”
这领头的太监也是个能人,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掐着嗓子道:“还请晋王殿下赎罪,宫里闹了刺客,圣上担忧诸位殿下的担忧,所以命奴才等人前来查看。奴才也是太过心急的缘故,才会一时忘了规矩。”
一见领头的都跪下了,后面几个太监,连同一起入内的侍卫纷纷跪了下来。
晋王冷哼了一声,问:“父皇可是还好,那刺客可是抓住了?”
“回晋王殿下的话,那刺客抓了一个,跑了一个。若不是跑了,奴才也不会来这趟。陛下好好的呢,您不用担心。”
晋王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就示意福成给他更衣。
“殿下,您这是……”
“本王去看看父皇。”
那太监忙拦住了他,陪着笑脸道:“您的一片孝心,奴才会禀给陛下的。这天黑路滑,更深露重的,再让你磕着哪儿碰到哪儿,奴才这条小命还不够给您赔的。陛下早就预料到晋王殿下至孝,特意交代过奴才让你不用担心。您早些歇着,奴才这就告退了。”
进来的人宛如潮水般又退了出去,门重新关上,留下满室寂静。
瑶娘看看小宝,又去看看晋王,“他们这是?”她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晋王冷哼,然后是冷笑,笑得那个样子别提了,把瑶娘笑得心里发渗。她也不去多想,一把将小宝抱过来,娘俩打算就睡觉,让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笑。
晋王想着心事,就听见身后一阵窸窣声,扭头就见母子俩都进被窝了,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的那些事真没意思,是谁不是谁又有何干系,还不如静待后续。遂也褪了外袍,上榻躺了下。
*
而与此同时,安王、代王、永王等人住处,俱都上演了同样的戏码。
无一例外,都在房里歇着,且都在王妃的房里歇着,让受命前来办差的太监俱都无功而返。
永王的住处,等人离开后,永王便命人去关上大门。
他扭头看向永王妃,问:“我们真的什么也不做?”
永王妃斜靠在贵妃榻上,姿态慵懒,白日里一身规制的亲王妃俱都换了下来,只着一身嫣红色的中衣裤,更显腿长腰细的好身段。
永王妃比寻常女子都高些,却不显壮硕,骨架纤细,不胖不瘦正正好。她发髻散了开,松松的在脑后随意一挽,鬓角旁掉落下一两缕,垂在白净的脸颊上,妩媚而勾人。
比起永王妃,永王似乎焦躁许多。眼珠中隐隐有着血色,额上还青红了一块儿,这是之前在乾清宫里磕的,显得十分狼狈。
从未有过的狼狈,永王没想到有一日竟会栽在晋王手里。
可他栽了也没处喊冤,难道说那孟获先不是他的人去找过?孟获先所言俱都属实,唯独有一部分是假,那就是他隐藏在禁军中并不是永王安排的,而是晋王。
永王不过是恰逢其时知道些隐秘,打算顺势而为,他并没有将此当做打击太子的手段,不过是附带。有更好,没有反正也是晋王指使的。
可他没想到是,这场局其实是晋王挖了个坑给他跳,将他摔得鼻青脸肿,还不知明日的以后会是怎样。
“别人都在动,我们就不动。你记住了,只管抱着喊冤就成,父皇生性多疑,他若是认定是你干的,现如今不会这动静。瞧瞧,现在不就又来了,有人想浑水摸鱼呢。”
永王在贵妃榻上坐下,“你觉得乾清宫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永王妃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反正不是小事,你且等着看明日就知。”
*
东宫
魏皇后晕倒后,赵祚就跟着去了坤宁宫,却被李德全劝了回来。
李德全说了,太子和太子妃的事不宜外泄,如今事情待查,需要皇太孙回来坐镇。
这确实是实话,也是一种反常,以前他皇祖父可从没这么待过自己。
赵祚回来就发现他父亲和母妃闹腾上了,起先是太子打太子妃,太子妃只是默默地哭,之后太子妃忍不住了便还手,两口子厮打在一处。
换做以前,赵祚怎么也要出面制止,甚至帮着他母妃,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东宫一脉完了。
若是他爹一个人还好,偏偏他母妃也出了事。太子和太子妃都偷了人,一个偷的是亲爹的妃子,一个偷了侍卫。
而他,作为他们的嫡长子,这就会成为他身上永远也洗不掉的污点,这些污点足以让他止步皇位之前。
赵祚从小长在深宫,懂得人心,更擅长玩弄人心。
如果这件事换做是他,他会怎么做?他会小题大做,四处散播流言,将事情闹出去。同时更会在对方身世上下功夫,给对方泼上不是亲生的污水。
毕竟太子妃偷人被抓了,谁知道她以前有没有偷过,人们总是擅长联想,并刻意去夸大一些自己想象的事情。
是时候,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皇祖父又生性多疑,等待他这个皇族之耻的命运,大抵就是被圈禁抑或是被病逝。
他该怎么办?
身后的门里,太子和太子妃似乎已经累了,终于停住了动静。
赵祚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抬头去看天上的明月,他双手背在身后,满身萧瑟:“看紧了他们。”
旁边一个太监弓身垂首道:“是。”
夜风清凉,赵祚缓步前行,也没让掌灯,身边服侍的几个太监都远远的跟着。
东宫里很安静,每到深夜时,东宫就是如此安静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赵祚抬眼去看,这几个人脚步迅速地来到他的身前,静肃的脸上带着几分焦躁的不安。
“殿下。”来人压着嗓子,道:“又出事了,乾清宫咱们的人传话,陛下遇刺,有人对陛下下毒。”
赵祚心里一跳,“皇祖父怎么样了?”
一种无法遏制的欣喜上了心头,若皇祖父真出了事,他父亲还是太子。可转念一想,若皇祖父真在今夜出了岔子,是时气死亲爹的名头定然就背在他爹身上,甚至这遇刺中毒之事,也会被归咎于东宫一脉。
因为遇见这样的事,东宫一脉必然失势,而在失势之前,会做困兽之斗是可以想象的。好毒辣的手段!
“陛下没有大碍。”
听到这话,赵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隐隐有些淡淡的失落感。
“没有大碍就好。”他听自己的声音说。
“陛下命人去了几位皇子住处,至于东宫会不会来,暂且不得知。”
赵祚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道光:“告诉他,做的很好。”
“是。”
隐隐有杂乱地脚声传来,越来越近。
赵祚转身就往回走,他步履很急,一面走,一面扯乱了自己的衣襟和发髻,甚至狠心在自己脸上挠了两把。
乾清宫的人很快就到了,就见到太子寝宫前,皇太孙满身颓丧的站在那里,形容狼藉。
发髻和衣襟都乱了,脸也伤了,哪里还能见到之前雍容体面。
*
乾清宫
李德全低声禀道:“……人到的时候,晋王殿下正在陪小宝殿下及苏侧妃吃面,晋王殿下白日里用多了酒,估计没吃上什么。从乾清宫离开,就专门去了趟御膳房,把老图给拉了起来,让他做了碗面。宫里御膳您是知道的,小殿下还小,估计没吃上几口热乎的,苏侧妃又大着肚子……
“……永王殿下那边,和永王妃已经歇下了……安王殿下也是……至于东宫那边,太子殿下回去后就和太子妃闹腾上了,太子殿下还动了手,奴才们都不敢上前拉,太孙去拉,自己倒是伤着了……”
李德全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弘景帝只是沉默不言的听着。
过了半晌,弘景帝道:“这么说来,朕的这些儿子们个个没有嫌疑,东宫那边也没有嫌疑。”
李德全没敢出声,脑门上一头汗,今晚上他额头上的汗就没干过。
他自然知道个个都有嫌疑的,关键这种事不是有嫌疑能说话的。按理说东宫那边嫌疑最大,可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陷害,有意栽赃。
东宫已经倒霉成那样,再扔上一块儿石头也并不稀奇。
只是这话李德全不敢说,谁知道圣上心中是怎么想的。他在弘景帝身边服侍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这般模样。
如同困兽。还是一头老迈不堪、浑浊了双眼、钝了爪牙,只能虚张声势的凶兽。
终究是老了。若是早几年,李德全还敢多说两句,现在却是打死他都不敢说。
弘景帝冷笑了两声,却是不言,殿中再度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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