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的一片,格外的热闹。
只是这个时候,不管是一向喜欢声色犬马的陈廷砚,还是原本对山海市很好奇的见愁,都没心情去欣赏什么了。
在吞服了一枚丹药之后,身上的伤势已经有所缓解,见愁能勉强正常地行走在道路之中,看不出什么异样。
陈廷砚头前带路,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生怕她出什么疑惑。
尽管心底是一片的疑虑,可他毕竟跟见愁没仇,所以也不怎么担心。
眼见着八珍楼已经走过了,见愁不由问道:“我们这是?”
往哪里去?
陈廷砚看周围一眼,解释道:“邢悟虽然已经走了,可难保不会再来。见愁你不是准备租个院子吗?我先前有联系族人,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去枉死城,与我族人联络,你也好有个养伤的地方。”
见愁只是看起来没事了,陈廷砚哪里能看不出她眼底的疲累,脸上的苍白?
闻言,见愁不由一望陈廷砚,心道这却是个考虑周全的。
由他陪着,尽快找个住处安定下来,由着她自己养伤治疗,不但不惧怕旁人来暗算,也不会触及到她的秘密。
唇角一勾,见愁没有反对,点头道:“那就多谢四公子安排了。”
“好说,好说,我们这是他乡遇故知,我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陈廷砚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似乎得到了见愁的承认,异常开心。
他手一摆,此刻已经站在了山海市这一片朦胧的雾气边缘。
漂浮在天空之中的城池,有着模糊的轮廓,似乎边边角角都刺入了空中,却又被这昏黄灰暗的天空所融化,变得不分彼此。
一条又一条的长道,不断从下方延伸上来,进入山海市。
同时,也有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似流星一样,从这山海市之中坠落到下方那巍峨的城池之中。
陈廷砚随手一伸,便见那茫茫雾气之中,竟有一枚玉牌凌空飞来。
见愁认得出来,这与自己先前在枉死城录籍处拿到的身份令牌如出一辙。
想必,便是他们在进入山海市的时候留下的玉牌。
这么一想,见愁也依样画葫芦,随手这么一伸。
天空那雾气,便立刻滚动了起来。
一道苍青的光芒,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后方的天空投射而来,似乎早早便感应到了见愁的存在,“啪”地一下落到了见愁的手中。
“我们走吧。”
见见愁已经收起了玉牌,陈廷砚也不迟疑,回头很自然地伸手一拽见愁的胳膊,飞身而下。
浅白的灵光,无比地温和。
陈廷砚眉心之中,竟然也透着一种中正平和之色,在他飞身而下的瞬间,这种气息,便立刻包裹了见愁,让她觉出一种奇异的熟悉之感。
眼前景物变幻,下方城池在眼前逐渐放大。
最终,两人都落在了枉死城的街道之上,正在那高高的十八层地上楼不远处。沸腾的人群依旧围绕在十八层地上楼下方,吵吵嚷嚷。
见愁知道,多半是极域鼎争的事情。
她微微皱眉,却回头看向了陈廷砚。
此刻的陈廷砚,眉心之中冒出的那一点浅淡的白光,此刻才开始慢慢消失。
见见愁看过来,他不由得伸手一抚自己的眉心,疑惑道:“可有什么不妥?”
“只是觉得你修炼的功法有些不同于其他人罢了。”
见愁微微一笑,倒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陈廷砚先是一愕,随即却是笑了起来,手指一点自己眉心,神情之间那几许的得色浮了起来,悠然道:“十大鬼族之中,日游一族可是少有的走中正平和这一路修炼之法的了,自然与其他鬼修大不相同。”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
陈廷砚目光顿时扫向见愁,忽然动了心思:“说起来,见愁你是哪族的?”
哪族?
想必是说十大鬼族了。
从他人言语之中,见愁已经知道,这边的鬼修在修炼到一定的层次之后,都有机会被十大鬼族吸纳。
一般来说,这也是大部分鬼修晋升的机会。
只是……
陈廷砚问自己干什么?
见愁摇头道:“我到极域的时间并不久,而且修为微末,并未加入任何鬼族。”
化珠境界,魂珠却小得可怜。
这样来看,的确不像是会被其他鬼族吸纳。
只是,见愁这样子却也不像是什么才到极域不久的。
陈廷砚眼珠一转,笑道:“我们日游一族,近日来倒是开始寻觅新的族人。若是见愁你不介意,不如我回去打听打听情况,到时再来问你意见,看看愿不愿意加入我族?”
端看陈廷砚,便知这日游一族的修炼功法,乃是难得的中平之道。
见愁身出崖山,中域左三千虽无什么正邪的说法,可心中自有一股“道气”在,太偏斜的功法,习之于修为性情有损。
若自己在极域之中暂时不能离开,自然是挑个有熟人的、适合自己修炼的族群。
这么思考起来,倒是不该立刻就拒绝了。
一番心思从心头划过,见愁点头道:“陈四公子好意,不敢推辞。”
陈廷砚一听,喜不自胜。
其实哪里需要打听什么情况?
族中大小事无巨细,件件都会传到他耳朵里。
日游一族招收新族人的事情,他也早知道具体的情况,故意说“到时再来问意见”,不过是怕见愁不愿意,所以故意有个回头还能来找见愁的正当理由。
现在见愁没拒绝,可不是正中下怀吗?
一种挖谢不臣墙脚的异样爽感,就这么悠悠地从陈廷砚的心底升了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唇边就要冒出来的笑意,陈廷砚掩唇咳嗽了一声,一甩扇子,便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罢了。哎,我们先去找那位族人吧,待你休养妥当,我再来找你。”
“好。”
身上伤势虽然看似没有大碍,不过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起了变化呢?
见愁一口答应下来,跟上了陈廷砚的脚步,连人们为什么围在第十八层地上楼都不想去关注——
小命都保不住的时候,还是不要去凑什么热闹的好。
两人一路经过了十八层地上楼,不久陈廷砚就在街口与一身穿灰色长袍的长髯老者汇合,称其为“老周”。
枉死城,基本算是极域之中人员最庞杂的地方。
经常有新鬼被押送过来,十大鬼族也有分支驻居在此招揽人才,更时不时有寿数终于熬到头的鬼被送出城去。
所以,城中房屋变动频繁,由此催生出了“掮客”,经常为人洽谈住处。
老周,便是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掮客。
他与陈廷砚寒暄过,态度很是恭敬,不过又带着几分隐约的探寻和打量,瞧了见愁一眼,心里便猜测:这多半是笔人情生意了。
陈廷砚在日游族地位特殊,像老周这一类人,最喜欢的便是这种有钱公子哥儿。
今日接到消息,老周巴巴就赶了上来。
虽然见愁看上去是只弱鸡,而且是个穷鬼,不过这不妨碍他借此跟陈廷砚的打好关系。
于是,老周放缓了一张老脸,对见愁也颇为热情。
他领着两人,经过了宽阔的街道,最终在街道中段的位置,找了个普通的门户,从身上摸出一枚玉简来,按在门上,那大门才“咔嚓”地打开。
“四爷,见愁姑娘,这一座宅院便是了,够普通够隐蔽,不过里面也不错。”
院子不大,中庭里栽着两棵树,树干颜色深黑,像是烧焦了一样,可树冠却是深深的墨绿色,隐约还有白色的小花开在其间,不过无臭无味。
见愁辨认不出这树是什么来头,多看了一眼。
陈廷砚走进来,注意到见愁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道:“地橘树,看模样有六七十年,不过这树一般得百年结果才能有点用处,果子能炼丹。”
炼丹炼药,要讲究材料的优劣。
见愁虽不曾接触此道,不过略有耳闻,经由陈廷砚这一介绍,便大略明白了这两棵树的价值所在,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跟上了老周的脚步。
老周手中提溜着那玉简,走过了中庭那平坦的道路,绕行至左侧的廊下,开始给见愁和陈廷砚介绍。
“这院子不大,但是上一任的主人打理得比较精心。您二位看,左边这两间里还有丹房和器房,右边那两间打通了则是平时静修的地方,原本的聚灵阵也没拆除,装上玄玉就可以使用。”
“吱呀。”
房门一间间打开,见愁与陈廷砚也跟上去看。
丹房地面上镌刻的都是阵法,墙壁上还刻画着许多奇怪的符号,看那字迹深浅新旧,便知铁定是这一院落的历任主人留下的。
器房同样如此,房梁上还高高悬着一把普通的大铁锤,像是锻造的时候用的。
只是这两间屋子都蒙着一层灰,似乎许久没有人用了。
见愁心里记下了这一点,从廊下走过,终于走到了正屋。
“这里便是平时休息待客的地方,偏房里还有些灵壶,不过有些破,您若是自己住的话,还得收拾一阵。这边就是书房了,上一任主人走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没收拾,里面还有不少的书,嘿嘿,老周我没看过,不过应该也有点小用处。”
老周把书房的门房的里面。
靠窗一张长长的书案,案上放着几卷书,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凌乱,两侧的更有两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所有的书也都排列规整,类别分明,新旧皆有。
雕花窗的窗纸乃是特殊材料制作,像是冬日映雪一样明亮,光线透进来,竟半分感觉不到极域那带着一点昏黄的光线,好似推开窗就能看见蓝天白云,银雪遍地。
一只瓷青的梅瓶立在窗边,正有三支梅插在瓶中。
只是约莫是上一任的主人离开太久,这三支梅,早已经干枯得差不多了,窗沿上掉落了一层深黑的梅瓣,唯有其中一支上还留着一朵暗红色的干枯蓓蕾。
“这屋子的原主人,倒是个略有趣味之人。”
陈廷砚一进来,便不由得眼前一亮,对这屋子原来的主人颇为欣赏。
“在极域种梅花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极域恶土,万物难长。
别说是梅花了,就是最顽强的野草,到了极域这一片土壤之上,恐怕也半死不活。
陈廷砚这么想着,便上前一步,走到了那梅瓶旁边,朝着那瓶口处探出头去,一看:“果真是穷奢极欲啊……”
“怎么?”
见愁看他咬牙切齿模样,不由起了好奇,跟上来一看。
那梅瓶简单,无甚特色,只觉婉约可爱,只是那瓶中却还有浅浅的一层水,此刻看上去黄黄的,蒙了一层灰,隐约透出一股不大一般的气息。
略一思索,见愁奇道:“这水不一般?”
“正是。”
陈廷砚收回了目光,站直了身子,看着那三支梅中唯一的还留着蓓蕾的一支,皱了皱眉。
“此水,乃是轮回尽头,转生池之水,能养天地万物。是以,这人间孤岛的梅,才能在此存活。只不过主人去已久,想必无人再养此梅,所以枯萎。”
陈廷砚言语之中虽没说这水到底如何珍贵,可见愁回头一看老周那倒吸一口凉气的神情,便知这东西绝不普通。
能养天地万物,轮回尽头,转生池之水。
略一沉吟,见愁不由问道:“敢问周老板,这宅院旧日主人,是什么人物?”
“这……”
老周人到中年,也是头次听说有人用转生池之水育梅,细细一回想,苦笑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一座宅院,的确有几分离奇。”
见愁一下来了兴趣。
陈廷砚也收回了落在那一枝梅上的目光,续道:“说说看?”
“我经营此道,也有近二百年了。这宅院在我手里,统共租出去有四回,每回都有四五十年的样子,每一次的主人都是枉死城来的新鬼。只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次这宅院的主人,没住够时间就会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见愁不由诧异。
陈廷砚也觉古怪:“每一任?”
“差不多吧,是四爷您要房子,我也不敢瞒您什么。”
“这宅院,前面四个主人,只有刚租院子的时候见过一面,后来就很少见了。等到了租期,我再来这里一看,院子里的东西基本都没怎么动,人却没了。”
说到这里,老周干笑了一声,似乎生怕陈廷砚不要这房子了,忙补了几句。
“我想,要么学艺不精死在外面,要么就是修炼有成去了别的地方,或者年限到了转世投胎去了。看那墙上刻着的那些东西,怎么也不像是普通人啊,哈哈……”
陈廷砚与见愁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了几分思量。
他开口道:“见愁你怎么看?”
这院子还要吗?
陈廷砚这一问,老周一颗心就悬了起来,立刻知道这女修对陈廷砚来说不大一般,连忙跟着看了过去,巴巴望着。
人世间有凶宅一说,想必这枉死城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屋子颇有几分古怪之处……
不过,见愁抬起头来,目光从那一排一排的书架上慢慢划过,却是暗叹了一声:有这么多的书在,她怎么可能舍弃此地?
无奈一笑,见愁道:“这地方不错,我挺喜欢。至于消失不消失……我应当也不会留很久,倒是没有关系。”
“您真是好眼光,像这宅院,就是在枉死城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了。若是还有更好的,我铁定早就跟您二位说了。最近城里来的新鬼眼看着就要多起来了,宅院怕是不好找。”
老周一听见愁拍了板,立刻就高兴了起来,对着见愁眉开眼笑。
陈廷砚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这宅院肯定不便宜。
这老家伙,倒不是看见愁的模样找的,多半以为见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一刀准备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眼前这女人,可不是什么穷鬼。
“既然见愁你决定了,那就这样吧。不过这宅院这么古怪,我会时不时来找你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真好,又多了个亲近美人的借口。
陈廷砚心里美滋滋的。
见愁点了点头,也不废话。
她伤势未痊愈,更不用说先前那竭尽全力的一战几乎耗干了心神,此刻说了那么多,疲累也渐渐地泛了上来,有些压不住。
“周老板,这宅院怎么租?”
“十年的话,是七百玄玉。您是四爷介绍来的,若您租上个五十年,只收您三千就好。”
玄玉在极域可是真真的稀罕物。
数千玄玉购一把法器,不出意外能用许久,宅院租个五十年就要这等价钱,见愁算是知道厉害了。
不过一想这宅院,一应修炼之所俱全,甚至还有这许多的书籍,略略一扫,只怕都是与极域有关的,正好应了她心意。
换了旁人,不一定这么中意这屋子。
到了见愁,却是势在必得。
她才从品字楼出来,矮掌柜收走了她那一堆破烂的三成多,兑了一大堆玄玉给她,足足有十数万之巨,千把块玄玉,她还是拿得出来的。
所以没有犹豫,见愁直接伸手自袖中一摸,便拎出一只小袋子来。
品字楼结算,给的大多是上品玄玉、中品玄玉,下品玄玉则是见愁单独要求的。
即便是她得了十数万之巨,换了上品玄玉也不过千把块。
此刻,见愁拿出的这袋子里,多是中品玄玉,一枚中品玄玉换十枚下品玄玉,与灵石差不多。
“我也不知自己在枉死城中要待多久,先租个十年,若有需要,回头再续上。”
小袋子里只装着七十枚中品玄玉,被见愁递给了老周。
财不露白的道理,见愁很清楚。
在品字楼中,下面人只知道她上去了一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改变了矮掌柜的主意,让矮掌柜将黑剑赠与了她,却不知是她卖了自己的东西。
所以除了品字楼本身,没人知道她身怀巨富。
到了这枉死城,鱼龙混杂,见愁自然更小心起来。
租十年,一则因为她觉得自己不会待那么久,二则是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是只大肥羊。
其实老周原本还在嘀咕,生怕这诡异的屋子租不出去,还在腹中盘算要用什么说辞说服见愁。
谁想到,那一圈话还没在肚子里转过个弯呢,玄玉就递过来了。
老周一怔,随即喜得迷了眼,连忙把袋子接了过来:“您真是个爽快人,这院子租了绝对不亏!”
口中称赞着,手上却是毫不含糊,将那袋子打开一看,顿时心头一跳!
好家伙!
中品玄玉啊!
每一块都切割整齐,透着一种蓄状的光华,似乎随时有灵气会漫溢而出。
整个极域,下品灵石乃是最常见的,中品玄玉则较为少见。
没想到这一位见愁姑娘,一出手就是中品玄玉,虽则数量不大,不过也足可见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老周转念一想,到底不是上品玄玉,又是与陈廷砚同来,能拿出中品玄玉乃是正常的事情。
他仔仔细细地点看一下。
七十枚中品玄玉,不多不少,都躺在里面呢。
这一下,老周可不管见愁是什么身份了,他一把收了这玄玉袋子,摸出方才开门的那一枚玉简,一手在那玉简上一划,道:“此乃宅院的开门玉符,不止能开门,还能开启一座护院阵法,防止他人窥探侵袭。届时您以精魂认主之法,叫它认主,便可对此宅控制自如了。”
说着,玉简双手奉上。
见愁接了过来,小小的一块,上下两端都雕刻成了一个半圆的饕餮形状,中间浮着密密的图纹,若隐若现。
她看一眼,客气地笑了一句:“多谢周老板了。”
“该是我老周多谢您才对。”
老周又做成一笔生意,虽不很大,却也小有利润,对见愁的态度与先前那并不很真诚的热情不同,是实打实地。
“我就住在城东日游一族,回头您若有什么事,来这边找人通传便是。今日也不早了,嘿嘿,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老周能不知道陈廷砚是个什么人?
他一早就觉得这两人不对劲,这会儿生意成了也不久留,拱拱手便道了别。
陈廷砚心知他误会,心里面觉得美滋滋,面儿上却是笑骂一声:“胡说八道些什么!”
老周也不多言,讪笑着便退了出去。
屋门口便只站着见愁与陈廷砚两人了。
应付完了老周,此刻的见愁,那疲惫之色已经彻底难以遮掩,她随意寻了这书房圆桌旁一张圆凳坐了下来,抬手按住了自己腰肋之间,眉头紧皱,隐隐有虚汗出来。
“伤犯了?”
陈廷砚心底一惊,忙走上来,想要查看她情况。
见愁却摇了摇头,面色惨白,隐约还有一丝黑气浮过,只道:“今日已经多劳陈四公子费心,见愁过意不去,刚落定住处本该好生招待,不过此刻疗伤要紧,只怕要怠慢了。”
旁人身上有伤,陈廷砚便是再想留,也知此刻不是时候。
不过来日方长。
略一思索,他自怀中摸出一只浅紫色的木瓶来,放在了见愁身边的圆桌上,眼底有几分忧色。
“我与见愁姑娘乃是故识,人在他乡,本该相助,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这一瓶乃是三香地还泉,自有治疗大部分伤势之效。”
他手持着折扇,似怕见愁拒绝,眼看着见愁要开口,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你身份不简单,也不缺这些东西。不过此乃我一片心意,大不了他日,我落难,见愁你来救就好嘛。”
这是不让她拒绝了。
见愁无奈一摇头,叹道:“只好却之不恭了。”
“你好生休养,等到伤好,也可以来日游一族找我,”陈廷砚笑了一声,“不过想来这伤势不重,我回头来找你也成。”
见愁点了点头:“好。”
“那我今日便先告辞了,改日再会。”
陈廷砚拱手告辞,见愁想要起身相送,又被他按了下去,只道叫她好好坐着,自己一个人走出了门去,还帮见愁把门给带上了。
啪嗒啪嗒。
脚步声远去。
见愁坐在那圆桌旁,看了桌上的木瓶一眼,心思剔透如她,哪里能不知道这一位的“心意”?
只不过……
的确毫无兴致。
“咳咳……”
她咳嗽了两声,也没动那木瓶,只又从乾坤袋中摸出了一只玉瓶,倒出了三丸丹药,送服入口,缓解了一二刻的难受,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若要等伤势痊愈,自然不能全靠丹药,还得回头定下来打坐才能行。
玉符就在她手中。
见愁低头一看,却是一下茫然:精魂认主之法……她也不知道啊。
为防旁人起疑,她刚才听了却没问,眼下……
转头一看,见愁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排又一排的藏书之上:极域杂谈,万里恶土,炉中五术,化珠境纪要……
种类繁杂的书籍,里面应该会有所谓的“精魂认主”之法。
见愁是半点也不担心。
她微微地籍的目光,却是渐渐明亮起来。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可不是就是自己最需要的吗?
见愁目光收回,只是眼角余光,却又落在了那窗沿摆着的梅瓶上……
轮回尽头,转生池水。
眉头微微一锁,见愁放下这宅院的控制玉符,起了身来,向着那梅瓶走去。
干枯的蓓蕾,瘦瘦地挂在枝条的边缘,还保留着不知多久以前的形态,仿佛还有绽放的机会。
窗沿上,则稀稀落落地缀着几点黑色的枯萎花瓣。
雪白的窗纸,将外面的光变得纯粹又清澈,照在瓷青梅瓶之上,竟有几分通透之感。
见愁望着这一角的景致,只觉出了一种雅致的诗情画意。
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角,在此刻勾起,她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已经来到了窗前。
此屋旧主,当是惜花之人。
见愁虽无惜花之意,不过见了这满窗沿坠落的梅瓣,也生出几分奇异的感怀来,只伸手出去,想捡起一瓣干花。
没成想,她指尖轻轻一碰,那一黑色梅瓣,竟然霎时化作了一片飞舞的黑灰。
见愁顿时一怔。
此间主人早不知已经“失踪”了多久,这梅花落下也不知多久,年深日久,自然早早干枯成灰。
能保持原本的形态,不过因为从无人触碰罢了。
见愁心中一叹,倒也不去捡那干花了,只信手一拂,想要将这窗沿上的干枯花瓣扫开,打开窗来看看外面。
一挥袖,卷起一阵细细风。
窗沿上的梅瓣,立时全数化作飞灰,被风向带着,慢慢落到了地面上。
干净的窗沿,一下显露出来。
见愁很自然地就要抬手开窗,不曾想,目光一错,落到那摆着梅瓶的窗沿上,却发现了一行隐约的字迹。
“字迹?”
她惊讶,皱了眉起来。
一行字端正的蝇头小楷,深深地镌刻在窗沿上,从右往左横着写。
“愿惜花人有缘,代吾养此梅……”
见愁低声念了出来,手指顺着这一行字指了过去,却发现那一个“梅”字有半边被压在了左侧的梅瓶之下。
插在梅瓶里的三枝梅,其中一枝上还挂着那一干枯的蓓蕾。
见愁看了一眼,沉吟片刻,却是不由得笑了一声:“转生池水养梅,得要什么样的‘有缘惜花人’才能如此奢侈……”
留字的,多半是此屋旧主,也就是养梅的那一位。
见愁看着这一行字,不知该说什么,本不欲搭理,只想推开窗户,可手伸到一半,目光却是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重又低头去看那一个只要半边的“梅”字。
心念一动,见愁伸出去的手就转了方向,回过来,小心地将双手放在了梅瓶上,慢慢地挪动梅瓶。
“梅”字的后半边,很快就露了出来。
见愁面上平静,眼底却有神光闪烁,她手并未停下,只继续挪动。
很快,梅瓶就被挪了两掌之地。
原本被压在梅瓶底部的窗沿很快出露,然而——
随之露出的,除了那半边“梅”字,竟还有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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