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子将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男子粗犷的大手之时,男子像惊蛰一般背部肌肉忍不住细微地惊搐了一下,绷得如削利铁剑笔直,亦像炸毛的虎猫一般。
但见到女子璨然的笑颜时,哪怕是隔着一张妖异玉白的狐狸面具,但观她眉眼弯弯如月,浅淡的粉唇抿出一排雪白糯牙时,便知她在笑。
天真而娇娆。
他舍不得拂开这种哪怕是难受的感受,唯狠了狠心,硬生生地将那炸起的“毛”一把一把地全部拔掉。
自赢稷成年后便鲜少有人能够近他身,连照顾他到大的老内侍与亲随也与他少有肢体上的接触,尤其是他从无边黑暗的边陲之地浴血归来之后,他身上的狼性便愈显。
宁可孤独地高冷,亦不愿寂寞的热闹。
他的本性既桀骜又冷清,唯有征服与霸途乃他余生的志愿,他一直以为他今生便会这样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一般地过下去,哪怕以后登极后他为了王室子嗣的传承会娶贵女,或联姻诸侯国的女公子(公主)来巩固秦国国权,但他却不会对任何一姑子产生感情。
他的血是冷的,心亦然,如冰山上的顽石,固可不化。
只是,他料错了一件事情。
——哪怕是孤傲的狼王,他亦会有惹红了眼、眦牙嗥叫占有一人的欲望。
赢稷五指虚拢着她的手,想倏地握紧,却又担心他力道过大而伤了她的娇嫩。
他覆下的睫毛很长,却不卷亦不翘,笔直得像荆棘钢针,透着一排幽光雪亮,他低沉地问道:“我救了你?”
陈白起借着夜色中荡漾的湖光,仔细辨别着他说话时的神色,最终却遗憾地发现,他问这话的时候喜怒难明,她根本察不出丝毫端倪。
她笑意未变,模仿着“湘女”那娇糯的嗓音天真道:“可你来救我了。”
陈白起的嗓音到底与“湘女”是不同的,哪怕她刻意扮演,但那娟娟如泉水般的声音,却缺了呢喃软话的酥软,有着清澈动听的舒适。
而正是这一份“舒适”令赢稷每一次听她说话,都不由得聚精全神,将每个字都听仔细了。
赢稷与一般养尊处优的王亲世族的子弟不同,他是经历过大漠风沙边陲寒苦之人,他历来便听不惯咸阳城中那些女郎娇滴滴的讲话方式,他更颀赏清脆嘹亮、干净利落。
当然他也遇到过不少这种刚柔并济之女,她们讲话与行事方式皆有着令人颀赏的地方,可通通都不及“湘女”讲话时这一份“舒适”来得令他悦耳
他知道她在偷换概念,却也陈述了一个事实。
陈白起见他迟迟没出声,也不知道他为何对她出手相救,但他能舍下如意姬来救她是事实。
如此看来,先前她在秦宫中偶然听到的那一出“秘密”谈话内容,也并非一定便是真相。
至少她真没瞧出赢稷对如意姬有多在意。
若赢稷当真对如意姬倾心相许,那为何她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一种像钢铁一样冷静不容动撼的威势,不余一丝温情?
“我救了你,那你可愿摘了这张狐狸面具?”赢稷拉近她,让她贴紧他伟岸的身躯,他低下目光,静静地看着她仰上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美,眼波闪闪溜溜,像有妖法一样,他想,她长得应该也不俗。
两人此刻都站在边缘位置,舞台筑于湖上,隔湖面约七、八米高,夜风清冽,卷起两人的衣袂翻风,一白一黑,如临悬崖峭壁之上,相偎相依。
方才一幕惊险过后,众人见两女都顺利被救下,都暗松吁一口气,却没想到一个没注意到的时光,这救人的与被救之人之间便一下变了味道。
该说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自古美人被救后都会对英雄一见钟情,继而以身相许呢?
楼上楼下、亭阁廊宇的宾客一瞬间都眼红了起来,并附上各种愤愤不懑的刷屏的内心活动。
——呸!
——这一切都是TMD的套路,满满的套路!
——只怪“英雄”太无耻,动作太快,美人一个不留神便被叼走了!
——放开美人那只手,让我们来!
——美人坚持住啊,别太容易陷进去,那都是老司机的套路!
——……难道只有我一个清醒地发现,那“英雄”一身闪瞎人的土豪的光芒,像足了咱们秦国的大公子吗?
台下的人如何“张牙舞爪”台上的人根本没察觉,陈白起被拉近赢稷后,她便察觉他或许想做什么了。
他一手拽紧那只她亲手放入他手中的“人质”手,将它拉高,这时陈白起因于这个姿势便被迫更贴近那一具刚硬的男性身躯,而他另一只手则探前去摘她脸上的面具。
只是刚碰到面具冰冷的边缘,便被怀中的人一扭,她像一条滑腻而狡猾的泥鳅一般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的手,亦也那一刻滑出了他的手心,令他空落的掌心一度惆然若失。
他面无表情,抬起头,用一双又黑又深的眸子看着陈白起。
她便俏生生地站在灯火阑珊处,她身上有灯火的光、有湖水潋滟的光,她的背景像旧时所著的古画卷,展开时有些模糊与泛黄了,她在他的眼中,离得近,又离得远,看得清晰,又看得模糊。
他听到她说话。
“妾这脸上的面具可是有来历的,不能随便取下,若谁要摘了它,那人便得娶我。”
她目若秋波,手指尖尖地划过那玉白面具的边沿轮廓,半似玩笑半似要挟的笑音,既动人又勾人。
娶她?
赢稷先是一怔,接着眉心一点点拢紧,颦眉,沉稳而尊贵的眉宇间透出一抹深思。
陈白起见他竟是这样一种反应,半是惊异半是懵逼——他不会是在认真的考虑吧?
“难怪如意坊湘女一直戴着这张狐狸面具啊,原来还有这规矩在。”一道爽朗又清俊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陈白起看去,只觉一名风光月霁的年青男子迈步而来,他身后跟着几名士袍打扮的中年人。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这个男人莫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稽婴笑转眸意,携着几位臣事一块儿走上来,便朝赢稷努努嘴:“我的大公子啊,你可不能有了新欢便转眼忘了旧爱,可怜见的,你的旧爱那一双美眸瞪你瞪得都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摇头轻叹,煞有其事的劝诫着,却又谁都能听出他那不正经的语气是在缓和气氛。
唯赢稷心底明白,稽婴在提醒他,让他别忘了今夜来如意坊的真正目的。
他抬眸,望向被赢虔的一众武士救下的如意姬。
那一众武士可没有赢稷的脚程快,慢落了一步导致她还是失足落下了水,眼下被打捞救上岸后,浑身狼狈凄惨,那散乱的发湿辘辘地贴在她受冻苍白的脸上,湿衣紧紧裹身,没了遮身的温度,她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瑟瑟发抖,那若隐若现的红色面纱早已掉落在湖水之中,此刻,露出了一张明艳大方、却又青白幽冷的脸。
她不准任何人靠近,一上岸便见赢稷只顾着“湘女”,反而冷落了掉水的她,她也硬气,不声张、不离开,便这样静静地、浑身发颤地发狠看着他们。
此刻见赢稷终于舍得将视线投向她,她一下便冷下脸来,抿着泛紫的嘴唇,似在气似在怨他方才竟不顾她的安危,反而先去救另一个人。
但她一双美眸却又隐含着盈盈水意,眼眶泛红,又似在委屈与悲伤着。
一个冰美人不经意的示弱,那绝对是一计绝杀。
不少人瞧着,都一阵一阵地心疼了。
赢稷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麾,大步上前,大手一扬便它罩在了如意姬单薄发寒的身上,宽大的披风一下便将如意姬玲珑尽现的身躯完全裹住,不露一丝艳光。
赢稷没有说话,他的冷默寡言一如往常。
但如意姬却忽然一下觉得先前发寒的身子一下便暖了,她身上的披风有着他的味道,也有他染上的体温,而一丝余温却如炭火一下便熏红了她的脸,令她露出一抹娇羞笑靥。
她攥着披风的领处,将脸埋进一半入衣料内,娇滴滴地喊了他一声:“啊稷。”
“嗯?”赢稷垂着眸,从鼻处轻嗌一声。
如意姬咬紧下唇,只觉他这一声漫不经心却无意识透出的性感音调一下便令她身子软了一半。
这一刻,她忽然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不来救她了,只要他还记得她,还顾着她,她便不跟他闹了。
不过……别的姑子胆敢勾引她的男人,她是绝对不会轻易饶过她的!
如意姬攥紧手心的布料,暗暗地斜视瞪向赢稷身后站着的“湘女”,那目光若斑斓的毒蛇,淬着毒液。
“这夜深寒重的,大公子,咱们还是先上楼找个房间,先给咱这娇美人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吧。”
这时,稽婴从旁站了过来,他正好便站在如意姬瞪向陈白起的视线中间,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恰好隔挡住了这计眼杀。
如意姬一愣,目光正好对上稽婴那一双清亮又潋潋的眸子,她似慌了一下,立即垂眼,收回了视线,并朝赢稷那高大厚实的身躯内缩了缩。
而稽婴则依旧笑得人畜无害。
实则心底却暗啐,色令智昏啊,这蠢女人没事干嘛要一脸阴毒地瞪这大公子刚热呼上的人,她真以为别人便瞧不见啊,没见大公子气压越来越低,忍耐得都快直接罢演这出拙劣的“深情”戏码了吗?
“上楼吧。”
赢稷放开了如意姬,转身便率先走在众人前面,而被赢稷甩在身后的如意姬目光滞了滞,唇色一下便抽白。
赢稷在经过陈白起的身边时,他顿足,侧过眼,雄昂似狮的身躯遮住了她面前的一部分光。
“不是打算敬我一杯薄酒?”
陈白起方才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切,如今见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赢稷的回归而重新投注于她身上,便整了整神色,有些踟蹰地问道:“你是……秦国大公子?”
赢稷很直接地应道:“嗯,赢稷。”
他当众地承认了身份,并将他的名字一并告诉了她。
这……她也就是随便客套一问,她早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也坦诚得太彻底了吧……陈白起一时有些莫名其妙了。
直到系统提示:赢稷对人物好感度+60时,陈白起那狐疑的表情便像石裂了一般。
六、六十?
一下飙升的好感度让她反复地查看了几遍“人际关系”中赢稷的好感度,她发誓,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第一面,哦,不,甚至两人都没有真正的面基,便一下涨了六十数值好感度的人!
他对她的好感度涨得也太任性了吧!
明明之前在樾麓书院他们在筑林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的态度与此刻截然不同!
这是同一个人吗?
她不由得重新翻了一遍赢稷的全部资料。
姓名:赢溭,赵氏,名溭。
年龄:25岁
身份:秦穆公之子,秦国公子。
生平简历:赢溭善武,慧眼识珠、任贤用能,乃秦国第一大将,为扩疆拓土,他北扫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
重大战绩:秦楚骑劫之战,长平之战。
功勋值:70
系统评价:上品主公。
主公誓约达成条件:1、好感度80+;2、亲密度50+;3、双方顺利完成盟誓仪式;
看到那上品主公的系统评价,那一模一样的人物资料,她相信她没认错人。
其实当初在遇上赢稷时,她心生小小的遗憾,毕竟上品主公的人选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上,而两人却那种风云谲波的场景下遇上,最终导致彼此之间闹得不愉快,而如今,主公人选已被内定,她原本那小小的遗憾只能是遗憾了。
“歧、玉!尔尽管逃,倘若让吾找到你,你定会后悔此时做出的决定!”
当初她偶遇上他与相伯先生,化名为“歧玉”,他那信誓旦旦的话语她还余响在耳。
另外那一块她当初无意中捡来的“楚国诛杀令”仍收于包裹内,她至今仍不知为何楚国要特地派人来杀他。
当然,他至今活得好好的,便证明这“诛杀令”没起到作用。
当然,这并非最重要的,眼下她最要紧的事便是主线任务的选择阵营,可她还没有见到孟尝君,并不清楚他目前的境遇,私心她是属意赢稷,但如果她自作聪明选错了,将来岂不是会后患无穷?
不过眼下她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唯有见机行事。
半个时辰,已过五分之一。
“得大公子应允,湘女不胜荣幸。”
她整理好衣服便垂眉顺眼地跟在了赢稷的身后,一起通过舞台跨至天香阁楼的桥梁。
而如意姬则拢紧身上的披风,由赢虔的武士相护相送。
稽婴走到赢稷后方,还有一部分跟随而来的秦国大臣与武将在其后,而“湘女”身份卑微,自不敢走在他们之前,便跟随队伍的尾巴殿后。
如意坊的天香阁一般招待的客人都非富则贵,一楼为次,二楼为主,因此像赢稷赢虔这样身份的人,自不会待在一楼。
在步上二楼楼梯之时,陈白起看到那从楼上蜿蜒排列至楼下的一众铁甲秦兵,与周遭布置堂皇而粉靡香软的乐坊不同,他们与此处格格不如,像一柄柄坚硬的刺刀插入柔软的腹地,陈白起感受到了一种“弩拔剑张”的紧张气氛。
没见到这楼上、楼下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变成了一种窃窃细语,不敢高声喧哗,大声肆意吗?
陈白起尾众人上楼之时,一面观察着四周环境,一面接收系统的“区域地图”分布图,心思一分为二,迈上楼梯的步履微慢,当她正步上二楼最后一步阶梯时,忽地,她感觉脚踝处传来一阵钝痛。
她迈上的一只脚失了灵活,接着整条腿都开始麻木了,她眸心一紧,霎时便知她被人阴了,可她控制不了自己,接着,整个上身便失去了平衡朝旁边栽去。
她偏过头,看到了走到一半楼梯的如意姬与那一群拥着她上楼的冷面武士,如意姬原先还低着头,似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便微微抬眸,朝着她勾唇一笑。
那眼底,是毫无掩饰的恶意。
陈白起旁边的栏杆,栏杆很矮,她这一摔掉也根本无所依着,而前方的其它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而她后方的人则巴不得她倒霉摔死。
她狠了狠心,这二层楼倒不算太高,她只要尽量调整好摔下去的角度,护着点脑袋,运气好的话顶多摔个内伤加骨折,估计也一下死不了。
只要死不了,到时候她便磕药瓶,她就不信,她会这样简单地死在这样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暗算之上。
说到底,她一来低估了如意姬的嫉妒心,二来也估错了她的智商,她先前一计不成反害了自己,她以为她暂时会收敛一二,却她没想到她宁愿拼着得罪赢稷,也要借武士的手先来教训她一顿。
有脑子的人会这样做吗?
不会。
可她虽没脑子,但问题人家她有背景啊,卧草!
赢稷听到动静一回头,便只见陈白起从侧边栏杆翻身掉落的一片衣角。
“湘女——”
他脑中尚来不及反应,身体便已第一反应疾步俯冲朝下,准备跃身下栏,可还不等他动作,却在看见下面的场景那一刻怔愣住了。
而其它人听见情况也快速赶至楼梯口,与赢稷站同一处下望时,略微吃惊。
只见本该掉落摔地的“湘女”此刻正稳稳当当地掉落在一名身着一袭华贵镶边的紫色衣袍男人的怀中。
紫袍男人身后跟着一群人,方才紫袍男人进了天香阁带着人走在最前头,恰好这时楼下摔下一白影,他下意识仰头一看,按照平日里他那冷血的本性本不该理会这等闲事,但下一瞬间,却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他竟迈前一步调整好位置伸臂相接,最后将那人稳稳地公主抱在怀中。
这一过程,这一举动,都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袁平面露惊讶——怪哉怪哉,主公今儿个难道忽然领悟了日行一善的真谛了?!
紫袍男人手上轻松抱着一名轻飘飘的美人儿,听到楼上方的静动,便仰起头,俊美野性的面庞一浏无余,他挑眉邪意一笑。
“赢稷,远远便听到你那一声大喊,难不成我接住的这个美人儿是你不慎掉落的?”
而在男子怀中的陈白起还来不及感慨自己得救一事,便在看到救她之人是谁之后略懵。
真没想到她这一摔便直接摔进了未来主公的怀中,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奇妙又糟心的缘分?
见赢稷一时目光都聚凝在小美人儿身上没回话,孟尝君亦不在意,他低头嗅近陈白起那纤白的颈边,挨她耳边,似调笑更似在磨牙恨道:“我的小美人儿,一别数月,可还算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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