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门前闹出的动静惊动了血龙木屏后的人,这时走出一人,他身形看起来削瘦,手脚却颀长,身着一袭暗纹墨绿长衫,外罩鳞皮软甲,手绑皮环。
他冷白着一张俊美的娃娃脸,猫瞳熠熠,睫毛卷翘,脆生的少年嗓音不耐道:“何事喧哗!”
赵国大将一听他斥喝,便收回闪烁瞪向公子紫皇的眼神,略显畏缩地垂下眼,朝来者下礼,恭敬道:“透大人,魏国公子不经属下通报,便擅自带着一外人进帐……”
公子紫皇眼转星辉,挥手打断他:“正所谓事缓从恒,事急从权,你恶意阻拦在前,只怕包藏祸心在内吧。”
赵国大将又扭转过头,听了他这诛心之语双眼一瞪,双唇颤抖,似怒急攻心。
“你——”
“不得无礼。”透颦眉道,他看向公子紫皇,朝其行了一礼:“不知公子紫皇带此人前来是……”
他顺势看向公子紫皇身后之人,眼神只随意转一圈,便收了回来。
不认识,貌似普通一介书生。
公子紫皇俊朗似玄日的面容正色道:“魏国身为此次会盟的主办方,于公于私都无法明知赵国相国身体抱恙而袖手旁观,本君便让这位陈郎君给赵相国看看病情。”
人是他接的,哪怕他们一路上始终藏着掖着,他却仍旧知道一些情况。
透没有说话,但他的神色如冷硬的石头一般,明显并没有被说服。
“魏国上下的确亦有名医扁鹊之流,然,紫皇猜测赵国应当不愿相国出事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因此并没有将此事宣扬开来,甚至来不及进宫回禀王父,但眼下救病如救急,赵国在大梁人生地不熟,紫皇自当尽一份心意。”公子紫皇诚恳道。
“何人?”
这时一声甜腻似花蜜般的声音至透身后响起,透偏过脸,只见一道浓烈色彩近乎艳丽的身影走了出来。
此人一身奇异服饰装扮,额佩环,发间插翎,行走间黑红宽大下摆晃动,脚踝的银铃当岑岑轻响。
他一抬眼,姣好如女子眼型的眸子先是看了一眼公子紫皇,然后转向他身边的那个蓝布袍少年,在看清楚她的长像时,眼睛一下便瞪大了。
“陈焕仙?!”
他指着她,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眼睫,然后快步走向她。
陈白起见婆娑那根纤尖的手指都快戳到她鼻尖了,她仰了仰头,便不得不应一声。
“呃……”
“你怎么……”婆娑疑惑地看了她两眼,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哦,对了,这次六国会盟好像齐国的使君乃孟尝君,所以,他将你带上了?”
他自顾自得出结论后,便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围着陈白起转了一圈,似打量,也似在评估:“没想到你还挺受宠的啊,就这么几个月便一下混到他身边最近的位置成为随行。”
陈白起不知道该怎么答这个“受宠”的问题,便张了张嘴:“呃……”
婆娑又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呃……”她闻言,看向公子紫皇方向,状似在等他解答。
虽然对陈白起而言她这是被婆娑给“欺负”了,但从公子紫皇眼中看见的却是“陈焕仙”与这位赵相国的亲随举止亲昵。
所以他并没有贸然插手,但如果对方太过份了,他亦不会置之不理的。
见她眼巴巴地望过来,像离了主人的小猫一样充满了依赖(大雾),便朝她充满鼓励地笑了下。
既然别久相逢,你们便好生聊聊,他在旁看着就笑笑,不插话。
婆娑不满地掐住她的脸颊,将她掰向面对自己,娇蛮任性道:“你呃什么呃啊,舌头被雀刁走啦,讲话啊。”
要说陈白起略不满自己这副身躯的身高,任来一个人咋都能比她高呢?连看起来这么娘娘腔的婆娑都比她高那么小半个头,害她连使展高贵冷艳的睥睨眼神都困难。
陈白起扬眉一笑,眼底恶魔的狡黠一闪而过,笑道:“好啊,看来相国的事情还并不着急,既然你有那么多问题,那不如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砌上一壶酒,弄上几碗肉,咱们再慢慢聊聊吧。”
婆娑一听,顿时死瞪着她,气哼了一声:“还以为你变了呢,却原来还是这么讨厌,一张嘴,便一点都不惹人喜爱。”
他松开她的脸,又忿不过地补了一句:“你还是保持方才那般沉默寡言吧。”
陈白起摸了摸脸,一脸爱莫能助地道:“这只怕不行了。”
她已经打算放弃治疗了,接下该咋地咋地了。
这时,无论透跟公子紫皇、还有赵国大将都看出来了,这个少年与婆娑是相识的,并且看这关系……似敌是友,令人摸不清。
透抄手皱眉问婆娑:“他能行?”
婆娑摸了摸氲染媚长的眼角,想了一下,才道:“别人或许不行,但她……可以一试。”
透闻言,讶怔了一下。
他这才认真又仔细地打量起陈白起。
外表……透他本来就长得不俗,皮薄面嫩,五官都是搁最漂亮的长,所以陈白起这张还算凑和的脸于他而言没半分值得侧目的地方,另外,便是她的穿着……于普通人而言贵重的棉布质地,白边蓝袍,在他看来无论样式跟布料都十分寒酸,一看便知底细。
另外还有什么呢……哦,对了,长得不高,尤其是搁在公子紫皇旁边对衬下,这点倒是不错。
跟陈白起高矮差不多的透对于陈白起这唯一的一点优点,保持了“友善”的赞同,并缓和了些许脸色。
系统:透对你好感度+1。
于是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他对公子紫皇拽拽道:“既然是公子紫皇请来的人,必有其过人之处,那透便代表相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冶病期间未免人多口杂,望公子紫皇能在外等候。”
这个要求并不过过份,公子紫皇脾气很好地颔首,他看向陈白起,见她始终保持着一种安然若素的神色,真是半分不安跟忐忑都没有。
这个样子的她啊……还真是乖啊。
公子紫皇眸光熠熠,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轻柔口气道:“既是我带你的,便是你冶得好与冶好,我都会保你安然无恙,所以,放心去看吧。”
他这话,既是对周围人讲的,也是在向陈白起保证。
有他在,没有人能动她。
陈白起偏开头,移开他撸猫似的“爱抚”,沉静的声音有着几分少年的稚嫩,似抱怨,似无奈道:“别拍头,会长不高的。”
长得高了不起啊。
公子紫皇一下便笑开了,他认真道:“你又不做武将,长不高便长不高吧。”
呵呵,你长得高当然无所谓啊,我如果能像你这样想摸谁的头一伸手便能摸到谁的头,我也这样一脸方外跟别人讲——陈白起忍住想吐嘈的冲动,只敷衍道:“嗯,公子慢行。”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赶紧随我进来。”婆娑一把拉过陈白起便绕到血龙木屏之后,而透朝赵国大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由他将公子紫皇领出帐外。
婆娑将陈白起拉到血龙木屏后,便只见铺了软褥的榻上正躺着一人。
一看那张丰神俊秀的面容,正是后卿。
陈白起示意婆娑放开她之后,她走了过去,站在榻边,观察他面色如常,如睡着了一般。
“吁……”
她闭眼揉了揉眉心,然后振起精神,她不解,便上前掀开了盖在他胸腹下的薄毯,不待婆娑与跟上来的透脸色急变上前来阻止,她又反手给遮上了。
奇怪,身上也没有伤啊。
她回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都看不出来?”透不满她方才鲁莽无礼的举动,鼓着腮帮子气恼质疑地瞪着她。
喂,这完全是无理取闹了吧,这人明显无外伤痕迹,倘若是内伤的话那也得事先让她知晓前因后果才能判断吧。
婆娑倒比透要理智些,他抿了抿红唇,拿眼神警告她道:“我一会儿与你讲的话你事后不允许透露给其它人知道,即便是孟尝君。”
“安心吧,医者仁心,这种操守我还是有的。”陈白起一副道貌岸然道,心底却一脸恶魔笑,什么医者仁心,她可不是医者,这保不保秘密权分具体情况具体处理。
婆娑得她保证,一时也别无它法,便简略道:“相国这是中了埋伏,他被罗刹女下了一种巫蛊,虽相国昏迷前设法控制住了蠹虫,但人却一直没醒。”
罗刹女?
“罗刹女,是不是就是那个……异域凨城的城主?”陈白起道。
罗刹女这个人她还真听过,听说此女长得貌美妖艳、但行事作风却毒辣异常,因此被江湖中的人唤为罗刹女。
她刺客盟三城之一凨城前城主唯一的女儿,自前城主死后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凨城,如今也是干起了人头的买卖。
“你听过?”婆娑问。
陈白起颔首:“这是个杀手城的头头嘛,怎么,有人买凶追杀赵相国?”
透愤愤不平地接话道:“这个妖女不知从何处探听到相国赴魏盟会的正确路径,一路追来,最后趁着相国与那奸诈无比的楚沧月相斗之时,从后出手暗算了相国!”
这段内容情节甚为曲折啊,陈白起听得浮想联翩,暗忖,后卿中了罗刹女的蛊毒,既摆脱了楚沧月的围剿,又压制住了蛊毒的毒性,只是陷入晕迷,不得不说,这个人简直不知道是哪种钢筋水泥做的,怎么弄都弄不死。
“那这个我可治不了。”陈白起实话实说。
她顶多懂个断伤下药,像这种看病诊断、尤其是看这种是毒不是毒,还含了个蛊之类的乱七八糟,她可不懂。
婆娑闻言,白了她一眼:“不用你冶,你帮我们将相国唤醒就行了。”
透也一脸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
婆娑深吸一口气,再次耐着性子道:“就是相国因为中了这个不知道作用巫盅的原因,眼下陷入了昏迷,被困于一场又一场的梦境当中,而当人的意识被囚于幻境当中时,外界的任何叫喊刺激都是唤醒不过来的,我们需要你利用其它方式来唤醒他。”
哦,这下她好像听明白了,不过……
“你想用魂弑的力量唤醒他,直接用你的摄魂术不就行了?”陈白起道。
婆娑一下如同被戳到红屁股的猴子,尴尬又气恼道:“我不行,一来容易伤着,二来……你比我厉害些,我只能大概探测到相国眼下的情况,却无法触及更深。”说完,他狐疑又不确定地看了陈白起一眼,问道:“你……应该可以吧。”
当然可以。
陈白起颔首,她道:“不难,只是救人可以,可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婆娑都透都愣了一下。
婆娑瞅着她,面色不善,古怪地问道:“什么事情?”
有其它人在,陈白起自然不打算现在说,她只道:“等我救醒人之后,我便问你一件事情,对于这件事情你必须发誓,要如实而告,不得有任何隐瞒之处。”
“喂,你是公子紫皇请来的,有什么要求你管他要啊,我凭什么答应你?”婆娑一脸不屑讥讽道。
陈白起眯起眼,见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顿时也翻脸无情道:“哦,那就是没得谈了,再会。”
嗳?婆娑的表情一下便僵住了。
透见不惯陈白起如此嚣张,猫瞳闪过一丝冷意,遽然出手,婆娑刚察觉到,却来不及阻止。
“等等——”
陈白起正走出两步,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波动,一回眸,那双清冽的杏眸一下便如同魔化了一般,黑幽布满了瞳仁,眼白部分一下都消失了,只余一细长的兽瞳。
透的眼一下便瞠到极致,下一秒便觉得四肢像一下被抽光了力量,无力地摆动,他下颌骨被迫朝上,整个人开始呼吸困难。
“喂喂,陈焕仙,你、你放、放开他啊!”
婆娑忙赶过来,他看见陈白起站在几步之地,面无表情,一只手虚空举起呈掐握,而那头被一种无形力量拽扯至半空的透,四肢无力摆动抽搐,面色越来越涨青淤紫,双眼翻白。
他不敢碰他,唯一把抓住陈白起的手臂,见透一副快断气的模样,急声道:“你快住手,我答应,我答应你!”
陈白起闻言,这才放下手。
她对婆娑认真道:“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婆娑闻言咬牙切齿,他看透摔倒在地,抚着喉咙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又转过眼看着陈白起,用一种诡异又异样复杂可怖的眼神看着她:“这么短的时间你好像变得更厉害了……罢了,我提的要求答应你,你别再搞什么夭蛾子了,赶紧救相国!”
陈白起这才道:“可以,你们先出去等着。”
“不——”透转过头,两眼通红,哑着声音愤喊。
陈白起一下便冷下神色:“我只说两遍,出去。”
婆娑舔了舔嘴唇,见两位大爷这样针锋相对,便赶紧搀起透,语重心长地劝道:“透,她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她既然答应下来,为着孟尝君跟公子紫皇,便是也不会害相国的。”
透使劲抖开婆娑,站直后,目光担忧地看了一眼后卿,闷声狠声道:“你最好是有办法……”
等两人出去之后,陈白起绷着的厉色之前一下便松了,她百般无奈地坐在榻边:“真不想与你有什么牵扯,太危险了……”
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她还是得硬着头皮救。
她伏下身,额头轻贴于他的额头,将她滂湃乳白色的精神力化成成千上万条触角射入他脑中。
当陈白起再次睁开“眼”时,便来到了后卿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亦是主观世界,它是人的实践活动的结果生成属人世界,相当于另一个层面的意识世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全由其精神世界的主人掌控。
陈白起一踏足后卿的精神世界,首先便感觉到了冷,明明外面的世界还是炎热夏季,但这个世界似乎却变成了隆冬,还飘着小雪,她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那灰铅般暗沉的天空。
可没等她寻思,便听到旁边不远处传来哗啦的水声,她转过头看去,便见一颗黑色脑袋在破冰的湖水中拼命扑腾挣扎,双手挥舞,不住地喊着救命。
她快步走近至岸畔,颦了颦眉,眸转沉思——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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