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仰起头,看她一眼。
眼神有些迷蒙,似乎还未睡醒。
长喜收了她手里的笔,把桌上的帖子推到她跟前,小声说:“您看看,奴婢瞧着似乎是封请柬,小丫鬟送过来的时候还挺着急的样子。”
太微抬手揉揉眼睛,睡意淡了两分。
她近日总睡不好,夜里睁开眼,便再也睡不着。可倦意越来越浓,肉体的疲惫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她低头拿起帖子,展开来看。
短短的几行字,转眼便已看完。
竟然是杨玦下的帖子……
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难怪二姐要把帖子送过来给她看。
浓烈的睡意,霎时消散无踪。
太微合上帖子,递给长喜,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松烟墨的清香,萦绕在鼻间,她哗啦抽出两张信笺,铺开,抹平,开始提笔狂书。
写完以后,她让长喜寻人把信送出去,自己则起身去了盥洗室。
丫鬟送进来的水早便冷了。
太微撩起头发,站在洗手盆前,闭眼埋头,将整张脸沉进了水中。
寒气入侵毛孔,皮肤隐隐作痛。
她彻底清醒过来,精神振奋地抬起脸,拿帕子胡乱擦拭了两把。铜镜里,一扫颓唐的她,又成了那个眉眼如画的美丽少女。
回到桌前,她拿起祁樱送来的帖子,大步往门外去。
有小丫鬟抓着伞跑过来。
太微扬手一接,步入了雨中。
她越走越快,脚下水花溅起,有如踏浪而行。
祁樱察觉动静走出来时,见她裙摆湿了一截,无奈地摇了摇头:“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
太微闻言,莞尔一笑,上前将伞收了,低着头拍拍身上水汽,轻声道:“二姐变了。”
祁樱愣了下:“什么意思?”
太微把帖子递给她,笑着道:“换作过去,二姐哪里会管我成不成样子。”
祁樱闻言笑起来,往边上避了避。
太微伞上的雨溅到了她,有些冷。
她接过帖子,问了句:“怎么样?”
太微叹息了声:“不怎么样。”杨玦的宴,她可是见过的。若是可以不去,自然是不去最好。
她看一眼祁樱,道:“二姐没有见过六皇子吧?”
祁樱轻轻“嗯”了一声,领着她往里头走,一面道:“听说长得不坏,只是脾气不好。”
太微嗤笑:“是个俊俏的。”
祁樱转过脸来:“脾气呢?”
“脾气……”太微打了个哈欠,“自然是皇子的脾气。”
祁樱听明白了,淡淡地道:“看来贵人的脾气果然都是一样的。”
太微拉着她入座,问起小七:“已经差人送回去了吗?”
祁樱点点头,把手里的帖子放到案几上。
收到帖子后,她神情不对,小七看出了她有心事。她想了想,便命人把小七送回了白姨娘那。
府里一群孩子,属小七年纪最小。
原本再过两年,她也只能算是个半大孩子。
可父亲不在,她们这一辈便通通成了大人,连小七也不例外。
祁樱给自己倒了杯茶。
太微敲敲桌子:“我的呢?”
祁樱连杯子带茶壶,全推到了她手边:“不是什么好茶。”她不挑,只要能解渴,白水也好喝,屋子里并没有什么能专门用来待客的茶。
姐妹俩听着窗外雨声,一人捧起了一杯茶。
茶梗沉在杯底。
太微突然有些失去了耐心。
不知道是因为雨总也不停,还是怕计划落空。
她心烦意乱地摩挲着杯壁,仿佛要将上头的花纹磨光。
忽然,“小五!”
祁樱叫了她一声,站起身来,朝内室里走:“你过来。”
太微怔了下,跟着站起来,抬脚往前走:“怎么了?”
祁樱径直走到衣橱前,打开柜门开始翻找,背对着她道:“你帮我瞧瞧,我该穿什么出门。”
太微抬手按住了柜门:“二姐貌美如花,穿什么都不要紧。”
祁樱闻言并不客气,点了点头,拿起件荼白的裙子,口中道:“那就穿得丑一些好了,尽量不要那么貌美如花。”
她又把裙子丢了回去,重新翻找起来。
太微道:“二姐,如果有一日……”
“你放心。”祁樱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我不会死的。”
太微咬了下唇瓣。
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可看着祁樱的背影,她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知道。”
祁樱回过头来,塞给她一身皱巴巴的襦裙:“这件如何?”
太微不敢相信,这样的衣裳,竟然是从她家二姐的衣橱里拿出来的。丫鬟呢?婆子呢?怎么收拾的东西?她把襦裙塞了回去:“若是寻死,穿上它正合适。”
祁樱蹙起眉头:“是吗?”
她继续埋头找。
过午才要出门,太微便也索性陪着她折腾。
两个人把满柜子衣裳都翻了出来,铺了一榻。
祁樱左看看,右看看,身子一倒,躺在了满榻锦绣上。
她仰面看着屋顶,脸上平平静静,口气也是平平静静,平静得像没有感情:“说起来,才不过半年,我便已经连父亲的声音和样貌都记不起来了。”
太微站在榻前,低头看她,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长喜的声音。
祁樱一下坐起来:“是你院子里的人?”
太微神色一凛,朝她颔首示意,向外走去。
她走到门口,长喜已经迎上来,递给她一张薄薄窄窄的花笺。
洒金的纸,在阴雨天看起来也仍散发着美丽的光彩。
太微仔细看上头写着的小字。
很短的一行。
是她熟悉的活泼笔迹。
她把花笺收起来,扭头看向身后:“二姐,我饿了。”
祁樱见状,摆摆手,让人去备饭。
她吃得也简单,果然是不挑。
少顷,饭桌摆好,檐外的雨还在稀里哗啦地下,太微一边吃,一边叫人去准备车马。
马车要大的。
马儿要壮的。
她事无巨细,一条条吩咐下去。
午后,祁樱出门。她也换了衣裳,跟着上了马车。
果然大的好,宽敞。太微坐在那,往后一靠,双手一摊,闭眼小憩起来。
车轱辘开始滚动。
马车离靖宁伯府越来越远。
祁樱张张嘴,未能发出声音。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坐过去,捧起太微的脸,将额头贴在太微的脑门上:“你突发急症,神志不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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