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不吭声,只盯着她的手。
可太微将手一缩,垂在了身侧,便再没有抬起来过。
三娘描画得精致美丽的两道眉毛就紧紧地蹙了起来。
什么意思?
她拿块帕子出来是什么意思?
三娘满心的欢喜都成了憋闷,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大好的日子,她一个即将要出阁的新娘子,怎能同人发火?她只能忍耐着,微微颔首回礼道:“多谢五妹妹。”
太微立在她跟前,似是羞怯,垂眸道:“妹妹没有什么好东西,一点心意,还望三姐不要嫌弃。”
先前四姑娘祁茉送出南珠链子时,说的也是差不多的话。
可三娘那会听上去,只是感动,如今再听太微的,却只有生气。
一块不知哪来的破帕子,还希望她不要嫌弃?
三娘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勉勉强强才忍住:“怎么会,我欢喜尚且来不及,怎会嫌弃。”言罢忙让一旁的婢女将东西收起来。
眼不见为净,省得她心烦。
边上的赵姨娘见状,也忙说着“五姑娘客气了”,边催人去外头打探,是不是该出门了。
盛夏昼长,到了傍晚时分,天上仍然红日高悬,若不盯着时辰,回头误了也不知道。
一群人眼巴巴地盯着门外看,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太微悄无声息的,退到了角落里。
她已知三娘这一去没有好下场,实在无法同她们一样欢喜期待。
……
片刻后,终于有小丫鬟跑进来禀报说,姑爷进门了。
一群人便逗着三娘打趣,要扶她起来。
赵姨娘则眼眶红红,像要落泪。
她只三娘一个女儿,说不舍,定然是不舍的。
太微远远望着这一幕,心里倒生出了两分唏嘘。
然而事到如今,三娘的路,已经到头了。
耳边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外头传来了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彻了靖宁伯府。
三娘叫人簇拥着,前去给父亲拜别。
照理,姜氏身为主母,也该坐在那受三娘的跪拜,但姜氏的情况,人人都知道,谁也不敢叫她出来,那高座上,便只有祁远章一个人。
他仍穿得花里胡哨,比一双新人还要喜庆。
太微站在人群里,背着手,像个看戏的局外人。前世三娘出阁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站在人群里望着,但那个时候的她,一颗心还是滚烫的。
她看着三娘身上的嫁衣,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自己身着嫁衣的模样。
彼时她同慕容舒的婚约犹在,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慕容家竟然会来退婚,是以她望着出嫁的三姐时,满脑子都是自己未来出嫁的场景。
但她暗地里想象了那么多回,却一件也没有成真。
太微将目光从三娘身上收了回来。
然而一转眼,她忽然看见了站在陈敬廷不远处的那个人。
陈敬廷一身的喜气洋洋、意气风发也遮不掉那个人的耀眼。
他只是这样站在那,便将周围众人都衬成了蒙尘的珍珠。旁人的华光,在他跟前,皆不值一提。
太微犹带稚气的眉眼间露出了种沉重的哀戚。
上辈子,那久违的,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前世还是未来的时光里,他也曾这样站在那吗?
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如果那个时候,她看见了他,那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她若一早便知道他的身份,绝不会靠近他一分。
他们本不该相识,更休说相爱。
然而那场遇见,镂刻在骨子里,想忘难忘,怕是拼尽一生,也无法磨灭。
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以后,她曾那样欢喜。
一个孩子。
一个她和他的孩子。
流淌着他们的血。
她实在是欢喜极了。
她想了很久,若是个男孩,该叫什么名字;若是个女孩,又该叫什么。
明媚的春光下,她赖在他怀里,仰着头问他,叫欢喜吧?不论男女,都叫欢喜,以证欢喜,愿她/他欢喜,永世欢喜。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字眼能表达她的喜悦之情。
他搂着她,微微低头,眉眼愈见深邃,想了想后在她额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笑说只要她喜欢,叫什么名字都好。
她于是翻过身,凑上去亲他。
阳光下,一切都看起来那样的美好。
仿佛天长地久,已在眼前。
可临了临了,不过只是一场空欢喜。
一场黄粱美梦,醒过来,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一团血肉也能令人这样伤心绝望。
那个孩子,来了又走,毫不留恋。
像是突然之间发现他们俩坏极了,实在不愿意做他们的孩子,一扭头撒丫子便跑,跑得飞快。
她在那个雨夜里腹痛如绞,再一次失去了至亲。
……
人常说,心狠手辣之人多半不得善终。
如今想来,倒是不假。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黎明到来后,薛怀刃坐在床边,俯身抱住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有冰冷的泪水滑落在她脸上。
她怔怔的,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
明明……该怪她的不对吗?
一定是那个孩子不喜欢她,所以才不想留下来,不是吗?
他是那样好的人。
这样的父亲,谁不喜欢?
可薛怀刃觉得,是他不配拥有那个孩子。
在那个晨曦微露的清晨,他第一次谈及了过去。
京城、镇夷司、鲜血和尸体。
太微在心底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天分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如今想起来,好像依然是昨日才发生过的事。
两个身怀秘密,隐瞒身份的人,心灰意冷之下终于撕开了假面。
而真相,从来都是不堪的。
靖宁伯府逃婚的五姑娘和失踪的镇夷司指挥使……
是了,他们俩注定就不配成为那个孩子的父母。
他不配。
她也不配。
如今重头再来,再不必牵扯到一起。
太微收回目光,往人后退去。
她要离他远远的,能有多远便多远。
然而后退的同时,她心里却忍不住想,以他的身份,竟来陪陈敬廷迎亲,总好像有些古怪。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又想不出来。
明明前世,三娘的婚事并没有什么不对。
她顺利嫁进了永定侯府,路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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