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对于渊来说,历经了生死。
对傻妮来说,也有着翻来覆去的变化。
可对宫里的娴妃来说,不过是个数字,那些一个叠一个的日子,对她来说都是相同的,浅淡的,甚至都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她与于渊离开京城时一样,皮肤白皙,挽着漂亮的宫廷发髻,头上别着惯常的凤钗珠玉。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更加内敛温和。
她没有端娴妃的架子,甚至没有端长辈的架子,而是主动迎过来,在于渊半步远的地方站定,轻轻唤道:“渊儿回来了。”
于渊守着规矩,向她行了君臣之礼。
傻妮随于渊,行了女子礼。
娴妃的目光移到她身上,眼里仍然带着笑:“这位就是你说的,音音?”
于渊拱手:“回娴妃娘娘话,是项希音,我们已经习惯唤她音音。”
娴妃伸手握了傻妮的手:“果然如你母亲所说,长的标志又可人,看上去也是个文静的姑娘。”
她拉了傻妮的手往里走,于渊也跟着往里去。
简单客套之后,娴妃便对于渊说:“你如今仍是镇国大将军,也仍是忠勇侯,难得入内宫一次,只来我这里不合规矩,太后那里必得去趟,皇后那里也得过去一趟。”
于渊没动,目光看向傻妮。
娴妃道:“音音就先留在怡和宫,你放心,我会为你招待的好好的。”
于渊却并未听她的,起身就走。
直到听到傻妮说:“那我就听娘娘的话,在此处等将军回来吧。”
于渊离开以后,娴妃让宫人们上了茶,点心,还上了果子等,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跟傻妮拉着闲话说:“渊儿从十五岁起,京城里爱慕他的姑娘就不计其数,可惜他一个也看不上。那时候我们常坐在一处说笑,也不知是何等样的姑娘,才配得上她。如今见了你,我才知道,他没有那么早定下来是对的,他那傲气不服的性子,也只有你能磨得住。”
傻妮当下就被她说红了脸,“娴妃娘娘说笑了,我与将军也是机缘巧合而已。”
娴妃笑道:“这世间那么多的事,最难得的就是机缘巧合。”
她一直说好话,把傻妮说的又羞又接不上话,便只坐着喝杀。
两拉了一筐的闲话,茶水都喝了一壶,娴妃就叫宫人再去泡一壶新茶,同时把殿其他的人也打发了下去。
等身边没人了,她脸上的笑才稍微收了一些,正色对傻妮说,“方才听了你说话,渊儿又是真接带你来见的我,想来你们的感情应是极好的,做为姑姑,我非常赞同你们的婚事,无论你背景如何,只要渊儿与你愿意,就是最好的。但宫里一向不讲感情,而论权势,你们的婚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好的。”
傻妮的睫毛动了一下,想起了那个杀手的话。
宫里的,五千两。
娴妃道:“十年前,那些人就是因为拉拢渊儿不成,才向他下的毒手。十年后,他归来,虽然权势不如从前,可他本事却仍在,好多人仍想把他收入羽下,所以也就很多人看你们的婚事不顺眼。”
傻妮对宫里的情形并不清楚,但娴妃能这么说,显然她是知道些什么,或许还暗示些什么。
只不过,她听不太懂而已。
而且那个泡茶的宫女一回来,她的话题立马就又变了,变回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什么京城的天气,好吃的饭菜,以及女子要用的胭脂。
娴妃确实备了不少饭菜,但于渊并未回来吃。
他去见了太后,见了皇后,还未从皇后宫里出来,北盛帝那边就传来话,让他去御书房。
待他从御书房里出来,已经是申时,到了离宫的时间。
怡和宫里的宫人来传话,说娴妃已经把他媳妇儿送往宫门口,让他去那里见就是。
于渊脚步快的像飞,急速赶往宫门口,看到傻妮,看到她好好的站在宫墙边上等自己,身边还陪着一个小宫女,才松了一口气。
他过去拉了傻妮的手,并未多说,但眼里的担忧已经很明显了。
那小宫女看他来了,行过礼后,便回去复命了。
同时,还有别的盯着傻妮的人,也都回去复命了。
他们二人今日进宫这一趟,看似轻描淡写,可在宫里却已是轩然大波。
不过,各宫得到的消息都是,这位忠勇侯,并未与娴妃说上什么话。
两人见面,也不过是一些客套而已,之后他便去了太后那里。
而那位他带入宫的,未来的忠勇侯夫人,听说只是个乡下的姑娘,曾经的名字叫傻妮,可见人是不怎么聪明的。
听说娴妃对着她一顿猛狂,就把她夸晕了头,连话都不知回什么了,只顾红着脸坐了。
她们在得到这些消息的同时,也同样有疑问。
如此精明的忠勇侯,为何要选一个乡间的傻女为妻?
而还有一帮人,则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个傻女弄死,换上他们自己的人上。
前面放出去的人都失败了。
他们并未放弃,反而更确认了于渊的能力。
他的能力越强,他们便更想收为己用,而这个傻女显然不是他们的人。
于渊带着傻妮出宫,坐上他们来时的马车时,宫里针对他们的计划,已经制订了几千钟。
两人一路上倒并未说什么。
但回到于家之后,两人进了自己的院子,关起房门,傻妮才把娴妃的话,一字不漏的学给于渊听,并且连当时的语气,还有那些人在,那些人不在都说了。
于渊也很认真地听她说。
听完没有针对娴妃的话说什么,反而夸起她来:“这么多话,你都能一一记下?”
傻妮看着他笑:“将军让我跟着去,不就是要记这些话的吗?”
别人都只当娴妃没跟于渊说上话,却不知道于渊是带了一个脑子像拓字机的人去的。
傻妮记回来的话,跟娴妃当着他的面说并无区别。
而于渊也成功从这些话里推测出,宫里派人去动傻妮的,很可能是太后。
如此的北盛帝,是太后的亲儿子。
北盛帝年幼登基,先时有她和辅政大臣代他管理着朝政,本来想着他渐渐成年后,朝中大小事就会回到他的手里。
哪知他是成年了,他的儿子们也都长大了。
竟然开始从辅政大臣的手里争权,想以此架空他们的父亲。
当然,太后不会认为是自己爱子心切,没有早早培养儿子的自立能力,大概在她眼里,儿子长的四十岁也仍是她儿子,她仍是不放心。
可惜她的孙子们等不及了。
她现在最怕的,倒不是孙子们真的把皇位争去了,而是怕,他们在争夺皇位时,弄死自己的儿子。
争权路上,从来都没亲情,这是她一路看过来的。
于渊回来,要说北盛帝高兴,不如说最高兴的就是太后。
因为于渊十年前是最忠于北盛帝的,也正因为此,那些人才会向他下毒手。
所以他这次回来,太后也同样想把他收过来,为自己的儿子所用,至少保得儿子一命。
可她很快就听说,晋王和齐王都去了侯府,送给于渊的东西他也都收下了。
这不就明白了,他现在的态度变了吗?
她是有些害怕的。
争位之战,残酷又血腥,她不想看到北盛帝死,更不想因为他的死,让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所以就提前为他打算了。
然而对于于渊来说,他知道这是太后对傻妮不利,却并不确定,太后这一步北盛帝是否知晓,又知晓多少?
但无论如何,现在他弄清自己的敌人都是谁了。
京城中一如既往,想让他死的人还是那么多。
以前他年轻气盛,多少有些恃才傲物,从不以为这些人能拿他怎样,现在却并不这么想了。
他要用他们的狠毒和贪念,把他们自己弄死。
傻妮见他好一会儿不说话,便轻声开口问:“你去见陛下,他说了什么?”
于渊不甚地提了下嘴角,似笑非笑道:“自然是问老师的下落。”
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媳妇儿时,立马收起这种冷淡的表情,换上一片温柔,对她说:“最近你就在府里,不要出去,大婚的事,我让母亲去办。”
傻妮先应了下来,不过还是对他说:“母亲一个人是不是太操劳了?我听她说,家里的亲戚还是挺多的。”
于渊摇头:“并不是很多,就是难应付一些而已。再说了,她乐意忙这些事情。”
又怕那些人来了府上,吵着要见傻妮,所以特意交待她,尽量少出去。
他是怕太后再把人混到那些人里面,对她不利。
他们这边说到大婚的事,于夫人那边也同样在跟于父谈论此事。
他们已经把要请的亲戚名单拟了出来。
这些人虽过去不常走动,但是于渊回来后,他们还是找机会上了门,而且,这是她儿子大婚,又有意想让外人知道,所以难免有些铺张,光是请柬就准备了一大箱。
于夫人拿着手里的名单说:“明日我就找先生来写,等写完送出去,接下来的日子就有得忙了。”
于父点头,表示认同。
于夫人拿手里硬皮的名册单“啪”地打在他的手臂上:“你点什么点,你得想些办法呀,到那些人上了门,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
于父捂着自己的手臂,把身子往外倾了倾,尽量离于夫人远一些,结果又换来一个白眼。
于夫人说:“音音是不能劳动的,到时候府里乱起来,我还想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住,省得再有什么人对她动歪心思。”
于父又不自觉地点了头。
就算儿媳妇愿意帮忙,这事她出面也不太好,毕竟在外人眼里,她还未过门呢。
但难免有些人会想见见她,尤其是宫里来的人,若是有什么赏赐,那肯定得她亲自接才行。
所以点完头,又马上说:“住在外面不合适吧?”
于夫人叹气:“我知道不合适,但想想上次府上进来那个刺客,我是真担心。”
于父也担心,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我会在府上增加防卫的。”
于夫人睨了他一眼:“得了吧,你那防卫增加了跟没增加有什么差别,就是多找几个人吃饭而已。”
于父又不说话了。
他现在无权,能调得动的,也只有自己教的那些武学的学生。
可跟他家夫人说的一样,那些人能力有限,对付一般的人还行,要对付真正的杀手,还差着一大截。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于夫人又开口道:“说是不委屈音音,到最后还是会委屈她的。”
于父没说话。
他们家现在的情况,不比从前,儿媳妇儿嫁过来还真是有些委屈。
而且儿子风光正盛的时候,还被人下毒,现在那些人更是对他虎视眈眈,儿媳妇儿还未嫁过来,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想到这些,便更觉得这姑娘真是好。
两夫妇差点忘了,于渊才是他们的亲儿子,一门心思为傻妮着想。
正为儿媳妇儿感动的不行时,小石“踏踏”从外面跑了进来。
还未到门口,就喊了起来:“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给少夫人赏赐的。”
于父和于夫人同时站了起来:“宫里的谁?”
“是老奴,给老侯爷,夫人请安。”
于父赶紧出来,先给来传信的福公公跪了下去。
被福公公急着上前一步,端了起来:“老侯爷使不得,折煞老奴了。”
福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太监,又是带着太后的赏赐来的,基本如太后亲临。
于父跪倒他,倒没什么。
反而是被他托起来,会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不过他心里虽有计较,还是遵从福公公的意思,把他让进屋里,并且叫小石快去沏茶。
福公公笑呵呵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跟于父拉家长:“老侯爷真是好福气,大将军这一回来,就要成婚了,再过一年,您这大胖孙子一抱,可就是儿孙绕膝,享不尽的福了。”
于父随着笑了一个,纯属假笑。
福公公说的事,他是很乐意的,可他总觉得这老东西不会闲着没事,跟他唠这种闲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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