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吕大人一般想的开。
吕夫人从小也是没吃过苦的,嫁给吕广轩后,虽经历过一些动荡,但总得来说仍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从安公主先前撤了他们家的用度,她已经觉得家里的日子够苦了,现在竟然还给她安排了一个,比那苦十倍不止的活儿。
她从早忙到晚,在外面的冷风冷雨里洗衣,从未做过粗活的两只手,很快就在冷水里冷肿开裂,尽管如此,还要被监看的嬷嬷辱骂。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她偷偷抹了不少眼泪。
也开始对靖亲王府及从安公主生出不满。
就算自己女儿有过错,可终归她什么也没办成,而靖亲王府也惩罚了他们,把他们都抓进了牢里审问。
怎么事情过后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
他们如此记仇,是想把自己一家人折磨死在这儿吗?
等她忙完一天,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女儿,就更崩溃了。
被丫鬟照顾的吕凌霜,竟然一天都没吃上饭。
而且那丫鬟以她的安全之名,不让她出门,直接锁进房间里。
吕夫人气的直咬牙。
她也算是大家闺秀了,做不出来那种撒泼打滚骂人的举止,可对从安公主的不满却在不断升级。
沈鸿几天以后从城外回来,听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有关吕家的事。
彼时于渊还在昏迷中。
他刚毒发过,回来时又恰逢一场大雨,本来就虚弱的身子,经雨一淋,直接就晕了过去,而且高烧不退。
过去他们在小灵山,于渊因为中毒的事昏过去不知多少次,也算常见,但高烧却是没有的。
所以沈鸿根本不敢大意,把人背回府里后,寸步不离地守着。
跟他同样守着的,还有他家大嫂。
关于吕家的事,也是沈鸿问了,她才说的。
当时他们走的急,把事情托给了萧然,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身边到处都是靖亲王的耳目,就算他不把人给萧家,他们也会很快知道,到时候没准更难说清。
但萧然之后的举动,以及现在吕家的境况,却令沈鸿有些生气。
只是生气归生气,他现在却顾不上这些,全部精力都用来治于渊了。
又过两日,待于渊醒了过来,吕家在外做工差不多已经快十天了。
这十天里,除了吕凌辰,他们每个人都不好受,尤其是吕凌霜。
白天家里没有人,那丫鬟对她就随心所欲了。
倒没有打她,但是不给饭吃,还各种语言刺激侮辱,总之什么能令吕凌霜崩溃,难过,大哭,她就说什么,软虐待不断。
到吕家人回来,她又做出一副好面目,只说是她自己想不开,不肯吃饭。
吕凌霜刚开始还向自己的母亲,哥哥告状,可她告过之后,第二天还是那样,且丫鬟会变本加厉。
时日久了,她自觉说着无用,便也不说了。
而丫鬟得了从安公主的密令,是要把她往死里整的,所以一套下去又来一套。
不过十来日,吕凌霜已经没半分人样,整个人的样子能与鬼媲美。
长期吃不下饭,又天天伤心难过忧愁无望,对这个年龄的少女来说,比直接喂她毒药都毒。
沈鸿看到她这幅样子,一边心疼可怜,一边又觉得她是自作孽。
可总归是有亲情在那儿,不能就此不管。
再说了,还有吕广轩夫妇,日子也都不好过。
他们在此处本来就艰难,吕家是沈家的至亲,他不能真看他们这么下去,而无动于衷。
但沈鸿也知道,凭着他的能力,是解决不了此事的,只能同于渊商量。
于渊躺在床上,脸白的像纸一样,白白的脸皮之下,是隐约跳动的青筋。
他睁个眼都费力,说话就更费力了,但吕家的事还是让他撑着坐了起来。
“带我去公主府。”声音从他嘴里用力挤出来时,却如蚊丝一样细。
沈鸿赶紧扶住他:“要跟大嫂说吗?”
“不用。”
实在没太多力气说话,所以他也尽量节约言语。
但是他病成这样子,又要出府去,傻妮怎可能会不知道?
她不顾于渊反对,坚持跟他们一起去,还说:“如果大公子不想让我听你们的谈话,我就在外面等。”
于渊看着笑,攒了好一会儿力气才说:“你是担心你母亲会对我不利?”
傻妮不说话。
但那个委屈巴巴的小表情,于渊倒是看懂了。
这小丫头,虽然来到南梁之后,表面看上去处处受宠,可自从上次知道府上都是眼睛后,她就多了心事。
偏偏性子是个能忍的,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说不会闹,倒是偶尔会在于渊面前表现一二。
正是这一二分的情感显露,让于渊觉得自己与她,还是更亲近几分。
“算了,去就去吧。”
两人乘了马车,沈鸿赶着,傻妮的丫鬟水莲和青芹随侍左右,一行人往公主府里去。
他们出门时,从安公主就得到了消息。
她本来不想见的,但一得知自己的女儿也跟着来了,只能叹气任命。
“音音还是与他更近一些。”
李嬷嬷笑着劝道:“听说那位于将军刚刚毒发过,坐都坐不起来,话也说不出,小郡主陪他来应该只是担心。”
这可给了从安公主灵感,她立马转身问李嬷嬷:“那你说,要是我病了,音音也会这样照顾我吗?”
李嬷嬷立刻肃了声音:“公主莫要如此说,哪有人愿自己生病的?”
从安公主哂然苦笑:“说说无妨,我也不在乎这些,我若真病了,音音能像照顾他一样照顾我,此生也便足了。”
李嬷嬷既不能违了自家主子的愿,又怕她真因为此话,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一直在温言相劝。
沈家距公主府不远,两人还没把这话题揭过去,外面的丫鬟就来通禀,说小郡主带着于将军来了。
从安公主起身:“去前院正殿见他吧。”
于渊和傻妮在公主府的正殿,等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见从安公主姗姗而来。
“这几日天气越发冷了,我早起就觉得头疼,午后愈甚,就在榻上歪了一会儿,让你们久等了。”她说。
一旁的李嬷嬷悄悄低下了头。
傻妮往她那边瞧:“母亲不舒服?”
“嗯,”她用手指按着自己的鬓角道,“头痛,过去没这个毛病,突然生起来的,倒叫人措手不及。”
傻妮立刻走过去:“我知母亲这里有大夫的,但女儿还是不放心,我之前跟二公子学过医,先给你把个脉看看。”
从安公主的脸上立刻多了几分喜意:“音音还会这个?”
“嗯,学过一些,不精,我先看看,要是严重一些,就叫二公子进来帮您诊诊吧,他的医术可好了。”
说话间,已经把手指搭到了从安公主的手。
本来就是无中生有,傻妮的医术也是经过沈鸿和白苏一起教出来的,自然一搭脉就知道了。
不过她没马上把手抬起来,而是多搭了一会儿。
之后,才轻声说:“女儿看着是母亲操劳太多,可能因为休息过少,才会引起头疾。您要是愿意,女儿现在就去寻些药,给您熬上,一会儿喝下去就无事了。若是有不放心之处,女儿现在就去请二公子进来。”
从安公主被她这么温软又亲切地哄一顿,哪还有什么病?
只道:“你说的有道理,应该就是休息少了,都需要哪些药,我让去抓。”
傻妮赶紧说:“女儿亲自去,保证给您熬的药,有效又不苦。”
说完起身,向从安公主行过礼,才往外走去。
这就把空间腾了出来,让于渊跟她说话。
于渊在路上时,又吃了沈鸿给的一粒药,刚才坐着休息片刻,总算缓了过来。
他尽力坐正身子,开门见山道:“于某此次来,是向公主求情的。”
从安公主就笑了:“于将军倒是不拐弯磨角。”
于渊也笑了一下,面色实在是凄惨,所以他的笑看上去也有些可怜。
但他说的却是不卑不亢:“我刚毒发过,能说话已属不宜,再拐几个弯,怕是还没说到正题,就会晕过去。”
从安公主挑了下眉尖,脸上露出些微笑意来。
她端起旁边桌上的热茶,慢慢啜着,并不急着答话。
于渊就又开口:“吕家的事,是他们不对,不过也是无心之失,公主既然已经罚过他们了,还望能开个恩,放过他们。”
从安公主:“他们要害我的女儿,你的夫人,于将军,这样的人,你也能忍?”
于渊一点也不想跟她斗嘴,可这女人好像有意要在这儿耗他,大概是真想看看他当场晕过去吧。
他不想晕,所以咬了咬道:“他们怎么想怎么做的,公主想来都已经查清楚了,我便不再多说。只是我们从北盛来的时候,已经把条件谈好了,我救出您的侄子,您保我们安虞。”
那头正喝茶的女人冷哼一声:“是这么谈的没错,可你现在也没把我侄子救出来,而他们是真的向我女儿出手了。”
于渊不紧不慢地道:“你侄子,我一定会救出来,而我夫人,我也一定能保护她不受伤害。公主应该知道,萧将军此次能抓到这些人,是我们报上去的吧?”
这就把话都挑到了明处,吕家虽做了不地道的事,确实也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且还是于渊最早发现的。
他若真有什么别的心思,一开始就不把这事说出来,萧然要想抓到那些人,也不太容易。
只是理没错,并不代表着从安公主,就真的能原谅吕家,放过他们。
“他们犯错在先,我要加条件。”她盯着于渊的眼睛道。
于渊没应话,只是同样以眼神盯着她。
从安公主:“你把我侄子救出来,我保你们无虞,但如果有一天,你们要离开南梁,必须把我的女儿留下来。”
于渊低声笑了起来。
他本来就弱,这么一笑,差点趴在椅子扶手上站不起来。
也正因为此,他原来有些妖的面貌,配上一脸冰白色的皮肤,那么一笑,竟然硬生出一种病娇妖异的美感来。
从安公主原本被他笑的有些恼,可看了一会儿他的样子,又觉得女儿找这么一个人还挺有眼光的。
她一生阅人无数,不是没见过美男,但像于渊这样的,确实不多。
倘若立场不对立,她倒真是乐意把他的毒解了,让女儿好好同他在一起。
她正神游天外时,于渊却已经笑过开口了。
“公主,您身为人母,疼那丫头我理解。可是疼人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您觉得对她很好,但却让她感觉到了压力巨大。”
于渊确实一点圈子都没绕,他现在连话都不想说,还能在这儿应付,真是已经尽力了。
所以不等从安公主说话,就又道:“于某并非挑拨离间,但您对她的好,让她觉得好,才是真的好。倘若不是,你痛苦,她亦是。”
“若将来有一天,我们要离开南梁,音音舍不得您,愿意留下来,我绝不强行带她走;但若她不愿意留在这里,您觉得你强行把她留下,她会开心吗?”
道理都是于渊想过的,也说服过自己的。
从安公主也想过,但是回到南梁后,她与女儿接触增多,发现她也越来越好,之前劝自己的话就失去效用,越来越想把她留住。
现在于渊重新说给她听,她便又进了先前矛盾里。
她想女儿快乐了,更想她留在身边。
于是内心挣扎良久,还是问于渊:“你们就留在南梁不好吗?”
于渊想都没想就问她:“你去西域十年,也没想着要留在那里。”
故土难却,本来就是人之长情。
可西域是从安公主的痛脚,他这么问一句,直接把自己前面说的话都踩到了地上。
从安公主“啪”地把茶盏顿到桌面上:“去西域非我自愿,我自然要回来。”
于渊:“来南梁亦非我们自愿,若不是情势所迫,谁愿意离开故土?”
从安公主:“我是我哥哥接我回来,于将军是不是也要在此等着,北盛的皇室来把你请回去?”
于渊:“不,与等着别人来接相比,我更愿自己亲自回去,而且这个时间也不会太长。”
从安公主:“……”
她很生气,可又不得不对眼前的人升起一股敬意。
因为当初她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义无返顾去了西域,十年里更是从未忘记回到故土,才会有今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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