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量尚未长成的少年,大腿还没他们的胳膊粗,然而一把红缨枪被她舞得凌厉迅捷,破空声伴随着辨不清的枪影,叫人不敢小觑。而她翻身腾跃之际,凛凛锐气迸发,端的是功力不俗,一众富有经验的镖师们纷纷收敛了轻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于寒舟这段时间在江府中,私下里会锻炼自己的力气。因此一套枪法耍完,也就是气息稍稍有些急促,汗都没出几滴。
她收枪挺立,面上微微笑着,看向几位镖师:“如何?”
众人对她已是刮目相看,那位高个镖师还没开口,方才扔给于寒舟红缨枪的矮壮镖师已是赞了一声:“好!”随即,手伸到后头的武器架上,拔了一把长刀出来,丢给她。
于寒舟在他抛刀之际,便将手里的红缨枪抛起。半空中,红缨枪和长刀交错而过,一个落在矮壮镖师的手里,一个落在于寒舟的手里。
长刀不比红缨枪好接,因为它是横飞过来的。虽然矮壮镖师留了情,令刀背一面朝向她,但仍是不好接。于寒舟错了错身,才横臂一抓,将刀柄抓在了手里。
对面几位镖师的眼睛都亮了。
于寒舟未多言,握着长刀又耍了起来。
她的刀法也不错,甚至比枪法还好一些,离她几步远的镖师们都觉得刀风凌厉,纷纷后退了两步,才观看起来。
待她一套刀法耍完,众人已是对她青睐有加。
“小兄弟,你是什么人?”高个镖师问道。
于寒舟听他问自己的来历,就知道差不多通过了,将长刀双手奉还,才答道:“我是丰县人,父母俱亡,来此处投奔舅舅。舅舅是做生意的,我却不爱那个。”
庄和睿给她置办的新身份很周全,说得清来历,又有可靠的人做保,做什么都容易取得信任。
没费什么力气,她就成了兴隆镖局的一个小镖师。
“平日里管吃管住,走镖才有银钱拿。”高个镖师是镖局里的二师兄,姓伍,大师兄带人押镖未回,他便代管着镖局里的大小事,给于寒舟讲了讲做镖师的注意事项,然后扔给她一套衣服,又给安置了房间。
排行高的师兄们才有单独的房间,像于寒舟这样的新人是没有的,跟其他人睡大通铺。
于寒舟推门进去,就闻见一股子臭男人群居才有的那种味道。沉默片刻,她扭头走出去了,跟伍师兄说了实话:“师兄,我不方便跟别人住一间。”
伍师兄好笑道:“怎么?难道说梦话?还是睡着了梦游打人?”
之前也有师弟们想单独住,说的那些理由,五花八门,他听了小师弟的话,一点也不意外。
然而于寒舟的理由到底让他怔住了:“其实我是女人。”
伍师兄险些栽倒!
他一脸愕然,指着于寒舟,好气又好笑:“你这理由,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于寒舟一脸老实相,扯了个谎:“我真的是女人。我们家五代单传,到我这里却是个女娃,我娘怕我爹受不住,只说我是个男娃,我是被当成男娃养大的,但我的确是个女人。”
伍师兄:“……”
他脸皮抽搐了几下,说道:“你光膀子叫我瞧瞧,若的确是个女人,我准你睡单间。”
他这么说,倒不是要耍流氓,而是不相信于寒舟是个女人。
天底下的女子就没有这样的,哪怕英姿飒爽,到底也有几分明媚爽利。不像于寒舟,虽然长得雌雄莫辨,气质却冷利锐气,毫无女子之态。
他冲她扬了扬下巴,一脸笑意。只要小师弟光了膀子,是男是女一看便知,看他还怎么扯谎!
于寒舟无奈,只得扒拉了下领口,露出光滑的颈子,说道:“师兄,我当真是女子。”
她皮肤白皙细腻,纤细的颈项光滑平坦,并无男子的喉结。
伍师兄愣住了:“你,你真是女子?”
“嗯。”于寒舟点点头,将领口往上遮了遮,“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但我毕竟是个女人,跟师兄们住一起,委实有些不便,烦请师兄通融下。”
说白了,她就算自己不介意,但其他人呢?其他人一旦发现她是个女人,还睡一屋,成什么了?
伍师兄的神情一言难尽。想起自己刚才竟叫她光膀子,顿时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然后才道:“你,你也真是……”
真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了。
谁能想到她是个女人?就算她刚才耍枪耍刀时,身躯柔韧过人,他们也没想到她是个女人!
“嘻嘻。”于寒舟冲他一笑,“我早当自己是个男人,不要紧的。”
伍师兄叹了口气,说道:“给你安排单独的房间可以。但其他人问起,你要怎么说?”
纵然大家都很和气,但她一个新来的小师弟却独占一个房间,其他人难免心里有想法。
“实话实说?”于寒舟道。
他并未因为她是女子就轻瞧她,甚至撵她出去,于寒舟就觉得实话实说未必不可。
她扮男人只是为了行走方便,以及躲避江家,既然镖局并不因为她是女子就不允许进门,那还顾忌什么?
况且流放还有段时间,她眼下要在镖局扎根。跟师兄们同吃同住,一起押镖,天长日久的,瞒是瞒不过去的,遮遮掩掩还麻烦,越往后暴露出来,越显得她不真诚,不如早早说了。
除此之外,她选择暴露出女子身份,倒不仅仅是因为住大通铺太苦。她早先打听过,女镖师虽然少,却也是有的。从前有,现在也有,南方还有一家镖局的二把手就是个女人。
伍师兄见她不介意,就说道:“那你去跟他们说吧。”
镖局里的空房间不多,否则也不会叫大家睡大通铺了。伍师兄叫人把一间武器房收拾出来,给于寒舟住下。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其他人,纷纷叫着不公平:“二师兄,你太偏袒小师弟了!”
伍师兄瞥他们一眼,没说话。
于寒舟则笑嘻嘻地道:“我不是小师弟,我是小师妹。”
众人一片哗然。
得知她是女人的反应,跟伍师兄差不多,还有的人拍大腿道:“我怎么就没想出这个理由?”
“你长那样谁信?”
还有人道:“二师兄,小舟就算长得像女人,但你也不能就因此认为她是个女人呀!”
“我就是女人!”于寒舟强调道。
没有人信她,一个师兄还过来搂她膀子:“走走,跟师兄一起去茅房,叫师兄看看你——”
话没说完,后脑勺被伍师兄扇了一下:“她真是女子!别胡闹!”
这下众人都安静下来了。一个个傻眼了,看着于寒舟,仍不敢置信:“真的啊?”
于寒舟抱着胸,笑盈盈的,把之前的谎话又扯了一遍:“我是我们家的独苗苗,从小当男娃养的,别说你们不信,其实我也不大信的。”
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看起来像个少年,却是个少女的事了。
经此一事,众人都不说什么了。他们再怎么样,也不能跟一个女人住一起,那像什么话?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活接的时候,大家就练练功,上午练,下午练,晚上吃大锅饭,吃完就吹牛打屁。
有时候会记起小师弟其实是个女人,会收敛一下,但于寒舟翘着脚在一边捧哏,他们很快就忘了她是个女人的事,继续吹牛打屁。
于寒舟排行三十七,在她前面有个师兄,年纪跟她差不多,还不是那么糙的汉子,大概记着她是个女人的事了,在她面前总是很注意形象,还常常要帮她刷碗。
于寒舟怕他多想,很认真贯彻自己的人设“我没把自己当女人,你们也别把我当女人”,于是每次师兄帮她刷碗,她就哈哈一笑,在师兄肩头拍两下:“谢谢师兄!”
这还有什么旖旎?!
再绮丽婉转的心思都被这两巴掌拍散了。
师兄给她刷了三天碗,就不帮她刷了。
半个月后,大师兄他们押镖回来了。得知来了个小师弟,哦不,小师妹,都很欢迎。
大师兄的夫人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每次大师兄押镖她都跟着,此次一起回来了,见到于寒舟很高兴,还要给她做裙子:“你是个姑娘家,穿穿裙子有什么?”
于寒舟怕穿裙子露馅儿,在师兄们心里放把火,每次都偷溜,倒叫人愈发觉得,这孩子是真没把自己当女人啊!穿个裙子都这样为难!
本来师兄们还想给没成家的师弟撮合撮合,见状都歇了心思,自此一门心思把她当师弟。
大师兄回来后没几日,有个富商找上了门,托镖局送他年迈的老娘回老家。
他一年到头不在家,老娘和媳妇处不来,两看相厌,老人家想念故土,就要回家去。因怕路上不太平,便请两位镖师护送。
平安送到,就给一百两谢银。
这一路两千多里,来回也就是三四个月的事,这倒是极轻省的活了,大师兄当下应了:“行!”
他刚走镖回来,需要休息一阵,便点了伍师兄和于寒舟。
点伍师兄,是因为他经验丰富,点于寒舟是因为她刚进门,虽然功夫不错,但经验稀薄,因此想叫伍师兄带带她。
富商得知其中一人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子,还有些不快,这时伍师兄说道:“您别小瞧她,她是我们镖局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伍师兄心里有数。别看于寒舟细胳膊细腿的,她走的是巧劲,而且异常敏捷灵活,真论单打独斗的本事,他都未必打得过她。
富商见他这么说,当下便不介怀了,先付了五十两定金。
两日后,伍师兄带着于寒舟,护送老太太离京。
老太太的年纪很大了,有六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但眼神还很好,精神也不错。见于寒舟生得面嫩,还拉着她说话:“小伙子多大年纪?成亲没有?要我老人家给你说个媳妇吗?”
于寒舟便笑:“比我丑的媳妇我可不要。”
老太太也乐了:“那你是不好找了。”
富商对老母亲很是孝敬,路上给她配备了舒适的马车,还有两个捏肩捶腿的小丫鬟。又事先说明了,不许老太太吃苦,赶路不急,一定要保重身体,因此于寒舟跟着走镖,很是轻松,到点就打尖住店。
住宿费富商包了,但是吃的可没包,伍师兄和于寒舟便吃自己准备的干粮。
老太太对于寒舟的印象不错,尤其于寒舟肯陪她说话,又不像小丫鬟那样腻腻歪歪的,她很喜欢,就叫于寒舟陪她一起吃饭。
于寒舟没吭声,扭头看伍师兄。
伍师兄对她摇摇头。
“我吃自己的就好啦!”于寒舟笑着回绝了老夫人。
他们吃的是大嫂烙的饼,还带了点酱菜,最是安全不过。
老夫人便没再说。赶了一天路,她到底累极了,吃完饭就上楼歇息了。
伍师兄丢给于寒舟一瓶药:“脚上长泡了吧?自己挑了。”
“谢谢师兄。”于寒舟笑着道。
她细皮嫩肉的,真是没吃过这种长途跋涉的苦头,一天走几十里路,脚底板早就痛木了。
拿了药进房间,脱了袜子,开始挑一个个水泡。
此时,京城江家。
庄和睿趁夜翻墙,找到江如雪的院子,敲了敲窗。
江如雪心中一动,遣退了丫鬟,放了庄和睿进来。高大俊美的男人站在房间里,压迫感扑面而来,她脸上微红,亮晶晶的眼睛扑闪着道:“你怎么又来了?”
“来看看你。”庄和睿问道,“你,真的不要报酬吗?”
江如雪摇摇头:“不是什么值当的事,你不要再提啦。”
庄和睿看着她红润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神,就觉得心里一片柔软。他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她道:“这个给你玩。”
是一个金子铸就的九锁连环。
这是十分精致又奢靡的玩意儿了,江如雪看了一眼,就慌忙摇头:“我不能要。”
“我特意叫人打了送你的。”庄和睿伸着手,“你收下吧?”
江如雪仍旧摇头。
庄和睿见她固执得紧,薄唇抿了抿。
他抿起唇来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凶,江如雪有点怕,后退了一步。庄和睿顿时心软,说道:“那你不要便算了。”
两人这才第二次见面,也没什么话好说,一时空气中寂静下来。
片刻后,江如雪的眼眶红了,庄和睿以为自己吓到她了,却听她道:“我大姐姐走了。”
大姐姐?那不是于寒舟?
庄和睿一愣,装作不知的样子:“怎么走了?”
“她去上香,惊了马。”江如雪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大姐姐那样精致的人,走后连个尸首都没有。”
庄和睿心说,那是因为她没死啊!
江如雪见他无动于衷,便又说道:“她和我一起救了你的,我之前忘了同你说,如果没有她,只怕我不一定救得了你。你得闲了,给她上一炷香吧。”
她说着,眼泪愈发落得急,满眼伤心。
庄和睿见了,却不知怎么,心里浮现一点异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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