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弈不声不响地站在树下,玄黑色的外袍在寒风中猎猎翻飞,丹凤眼弧度锋利,比冬日里漆黑的树枝更加肃杀冷酷。

    南宝衣像是没发现他在生气。

    她笑眯眯为他拂拭去肩上落雪:“二哥哥,你吃醋跟来啦?那你也看见了,我和尉迟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哦。”

    萧弈握住她的手:“下次,不许跟别的男人耳语,我不喜欢。”

    他过于用力,握得南宝衣手腕生疼。

    南宝衣皱了皱眉。

    耳语而已,她并不觉得自己过界了。

    想起昨夜翻看完的南家先祖卷宗,她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戾气。

    她抬起眼睫,语速很慢,像是在斟酌措辞:“二哥哥是在……命令我?”

    萧弈沉默。

    南宝衣挣开他的手。

    细白的指尖,顺着男人的肩头,一路划过他修长的手臂,停在他戴着镣铐的手腕上,温柔地摸了摸那些被磨出来的血痕。

    “真可怜……”

    她轻言细语,又故意把玩起他双手间的沉黑锁链。

    夜色如泼墨,从四面八方缱绻而来。

    锁链相撞的冰冷金属声,比寒风更加摄人。

    南宝衣欣赏着萧弈阴沉难堪的脸色,歪头,声音温柔:“二哥哥,下次跟我说话,不许再用命令的口吻,我也不喜欢。”

    她与萧弈错身而过。

    司隶衙门堆积的案件,高达一尺来厚。

    南宝衣没去花厅,径直去书房处理案卷。

    因为长期和萧弈待在一块儿,她竟也养出了断案人的敏锐直觉,处理文书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花厅。

    萧弈独自用了晚膳,一边净手,一边冷淡道:“她不吃饭?”

    余味恭声:“小姐让荷叶打包一份食盒,直接送去书房。小姐还吩咐,等您用完晚膳,就直接带您回寝屋,让您休息之前洗个热水浴。小姐对您真好。”

    萧弈拿起毛巾擦手。

    侧脸笼在阴影中,神色略有些阴冷。

    一场雪接着一场雪。

    终于到了世家品评这日。

    天还未亮,萧弈坐在榻上,安静地看着窗畔的小姑娘。

    妆镜台前点着雁鱼铜灯,她正梳妆。

    穿一袭龙首鱼纹官袍,暗红色袍裤塞在军靴里,漆黑革带勒出挺拔纤细的身形,用一截黑色丝带束起高高的马尾。

    许是过于兴奋,她昨夜半宿没睡,正用珍珠膏遮住眼下青黑。

    片刻后,她放下珐琅彩小瓷盒,对镜一笑。

    唇红齿白,娇美无辜。

    她扭过头:“二哥哥,过了今日,我南家便也是上品世家。小堂姐可以被扶正,家族可以在城外圈地盖庄园,还能豢养私兵呢。以我南家之富,养个两三万兵马,又算什么事呢?”

    她眉眼弯弯。

    灯火落在她漆黑的瞳孔里,像是点燃了两簇奇异的金色火焰。

    那是对权势的向往。

    萧弈脸色很差:“南娇娇——”

    南宝衣噔噔噔地跑到他跟前。

    她伸出凝白纤细的手指,覆在他的唇前。

    她挑着精致的小山眉:“二哥哥,我今天心情很好,你不要胡乱说话,败坏我的心情。”

    萧弈默了默,握住她的手:“我坐马车,送你入宫?”

    “不必。二哥哥乖乖待在府里,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南宝衣倾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她戴上佩剑,潇洒利落地离开寝屋。

    萧弈独自坐在榻上。

    他摸了摸额头。

    小姑娘如今越来越有主意。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南宝衣打马穿过街道。

    今日的长安城世家云集,比往日都要热闹,甚至有不少子弟带着卷宗专门从外地赶来,就只是为了家族能够入品。

    宫中大殿设了座次。

    因为吴家被灭的缘故,昔日长安城八大世家只剩下七家。

    想要位列上品,至少得让四个世家同意才成。

    南宝衣把带来的家族卷宗呈给朝廷中正,瞧见沈皇后被女官簇拥着姗姗而来,立刻笑眯眯迎了上去。

    她行了个礼,稀罕道:“娘娘用的是什么面脂,肌肤通透无暇,凝脂白玉似的,娘娘真好看啊!”

    “马屁精……”

    被她抢了先的赵太尉,忍不住小声嘀咕。

    沈皇后轻笑:“瞧瞧咱们司隶大人这张嘴,口齿伶俐,宛如吃了蜜似的,真会说话。”

    “微臣笨嘴拙舌,说的都是事实,怎么就成了伶俐?”南宝衣笑着,亲自扶住沈姜,亲昵耳语,“微臣前两日,特意吩咐手下给娘娘送的六十六匹蜀锦,娘娘可喜欢?那种明黄色,拿来做锦袍,定然很衬娘娘的冰肌玉骨。”

    大雍规定,只有帝王才能使用明黄色。

    皇后和皇贵妃,都只能使用正黄色。

    沈姜笑意渐深。

    她执政多年,南宝衣是唯一一个送礼送到她心坎上的人。

    她戳了戳南宝衣的额角:“你这小丫头,狡猾得很……”

    南宝衣捂住额角,只是娇憨地笑。

    宝殿里的世家们,把南宝衣和沈皇后的互动看在眼中。

    除了赵家和魏家对南宝衣心怀不满,其他世家都知道,南宝衣深得皇后喜爱,他们得让南家顺利晋级为上品士族。

    品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南宝衣侧耳倾听。

    有的世家因为声望不够、家族人才凋敝,被毫不留情地褫夺了世家称号,子弟当场恸哭出声,被金吾卫拖出宝殿,呈现杀猪般的狼狈。

    她低头,有些紧张地给沈皇后剥橘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轮到南家。

    宦官当众宣读了那一卷泛黄的家族卷宗。

    南家祖先,原本名为即墨涟,早在大雍开国皇帝还是金陵城里的庶子时,就已经追随左右。

    后来大雍皇帝南征北战,即墨涟帮着调用粮草辎重,还捐赠了无数军饷,明明居功甚伟,却在天下一统后辞去官职退居锦官城。

    于是大雍皇帝特意赐给即墨涟“南”姓,让他不要忘了南国往事和昔日情谊。

    甚至,还把天枢令牌给了南家,护南家数百年周全。

    满殿寂静。

    世家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谁也没料到,区区南家,竟然还有这般显赫的过往!

    南宝衣垂着眼睫,把玩起袖中的一枚铜钱。

    铜钱历经两百多年的历史,磨损严重,正面镌刻着“金玉满堂”,背面镌刻着“盛世大雍”。

    这是她昨夜,从二哥哥的枕头底下摸到的。

    原来天枢,本该是她家的东西。

    如果前世二哥哥不曾拿走天枢令牌,那么她的家族,是不是就不会覆灭?

    ,

    对不起检查错别字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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