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在彭城的民居里,陈婴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相反,刘不但给他安排了一个干净舒适的住所,屋外面还有一个面积不算太小的院落。
据说这本是彭城一个长吏的住处,说不上奢华,但很雅致。
在屋里呆的闷了,可以到院子里透透气,散散步。只要陈婴不走出这个院子,不管他做什么,都没有人出面阻止。不过,陈婴也知道,门口有两个十二个卫士,三班轮流看守着他。
只要他有一点点不轨的举动,定然会有人取他性命。
一晃过了两天,陈婴的心情也渐渐的平静了。仔细回想这段时间的遭遇,他骇然发现,自己的所有安排,都似乎在刘的掌控之中。不管激战还是谈判,包括后来那近一个月的漫长等待。
想必,楚军得到楼仓辎重的补充之后,会有一个短暂的修整时间。
分发粮草,招揽士卒,补充兵源,更换盔甲武器……而章,也一定不会这么甘心让出楼仓,会倾尽全力的攻击。所以,不管是秦军还是楚军,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无暇顾及刘。
等秦军楚军分出胜负的时候,刘只怕早已经远走高飞!
真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陈婴叹了口气。黯然地靠在门阶上。呆呆发愣。
阳光很暖。照在人身上。懒洋洋地。让人有一点困倦。眼看着春季已过。盛夏将临。
陈婴心里有些担忧。因为泗水郡和淮汉地区。连续两年春季大乱。未能及时地耕种。耽误了农时。待秋收之日。定然会出现粮草地短缺。如果楚军在年末时不能把战场转移到楚地之外。那么明年地农时。只怕又要耽搁。连续三年耽误农时。即便是有楼仓打底。也危险地很呢。
不晓得项公和少将军他们。在补充了辎重之后。会有怎样地举措呢?
一想到这些。陈婴地心思顿时乱了……
说来也很奇怪。刘把他囚禁在这民居之中。并没有派人来劝降呱噪。好像把他给忘记了一样。三天来连个人影都不见。陈婴当然不会认为。刘会放过他。估计等过了这些时日。他就会前来劝降。如果劝降失败。那就是刘对他挥舞屠刀之时……只可惜。壮志未酬!
陈婴不会投降!
哪怕他对刘很尊敬,甚至说是钦佩,也不可能投降。
他是楚人贵裔,怎可能向刘低头?虽则刘那‘天下大同’的思想,听起来非常的诱人,但陈婴却以为,实现的可能性不会太大。五百年的地域敌对,怎可能一下子就消除的了呢?
而且,秦人式微,已是不可扭转地事实。
只看项公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举措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地,不知不觉天已黄昏。就看守送来了饭菜,陈婴也不客气,是饭来伸手。
吃罢了晚饭,他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和衣倒下。
不知不觉,天将子时。
泗水郡的春天,天气变化很快。日间还是明媚的阳光,到了晚上,就成了乌云遮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陈婴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有‘邦邦邦’的敲门声,声音非常微弱。
“大公子,大公子快些醒来,我是陈二。”
陈婴以为自己做梦,顺手拉起褥子,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
可是那敲门声,又一次响起,“大公子,大公子快些开门,我是陈二!”
陈二?
陈婴蓦地清醒了,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
屋子里地牛油大蜡还亮着,不过烛光已经微弱。他揉了揉眼睛,总算是明白,他不是做梦。
“谁?”
“大公子,我是陈二啊!”
陈二!想起来了,去年年初时,他派了不少人渡过淮水,在泗洪之地潜伏。陈二,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的这些安排,最终没有产生作用。
陈婴几乎快把这件事情,都给忘记了……陈二是他家地老人,而且还是同族,可以值得相信。
只是,他怎么出现了?
陈婴想到这里,连忙起身过去开门。
一股寒风涌入房间里,屋子里的烛火扑簌一下子被熄灭了。
门口站着一个矮小精壮的汉子,一见陈婴开门,连忙闪身进来,倒头就拜,“大公子,我可算是见到您了!”
“陈二,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婴发现,陈二的穿着,是楼仓军的装扮,脸色一变,“难不成,你已经投靠了那些秦狗吗?”
“大公子,我也是没办法啊!”
陈二哭诉道:“我们一批人从徐县混入楼仓之后,很快就被发现了破绽。死的死,抓地抓……小二我一看情况不妙,就立刻停止了活动。后来楼仓军撤离,征召役卒。我看躲是躲不过了,于是就混入了军营里,想趁机溜出来,和您汇合……可是,这军中实行连坐之法……
我被盯的死死地,根本逃脱不了。
随着楼仓军来到彭城之后,才算是松懈一点。前天我们和骑军的人喝酒,偶然间听他们说起了您,这才知道您也被抓了,关在这里。我这些天,一直观察情况,想要找机会和您相见。”
“那门外地守卫……”
陈二说:“今天下雨,守卫很松懈,只有两个人。
小二我斗胆偷了一枚出城令符,那两个守卫,也被我杀了……大公子,我们快点逃走吧。”
“逃走?”
陈婴心里有些犹豫,看了一眼陈二。
陈二说:“是啊,再不走,可就没有机会了!楼仓人已经撤离的差不多了,我听说后天一早,那刘君侯也要率部离开,把彭城移交给魏国人接收。不过走之前,他们恐怕会有一次清洗。
今天一大早,菜市口死了二十多个人,全都是楚人……
明天是最后一天,我估计会有更多人被杀。到时候如果大公子不投降地话,肯定会被砍头。”
陈婴心里一咯噔,脸色也变得煞白。
不怕死,准备慷慨就义,和真正得知自己被杀的消息后,完全是两个心思。
没想到这刘做的倒也干脆,不废任何口舌,不降就杀,果真是老秦人暴虐的手段啊!他想了想,“咱们怎么走?就算我们出
只怕也不免会遭遇老秦人的追杀,难以逃脱啊。
“这个……泗水郡如今流民四起,只要能混进去,想必能躲掉吧。反正逃出去再说,总比呆在这城里等死强啊。”
如果陈二井井有条的说出逃走计划,那陈婴是断然不会听的。
不仅不会听,他反而会产生怀疑。可正是因为这没有计划,也使得陈婴,一下子相信了陈二。
陈二取出一套楼仓军的甲衣,让陈婴换上。
然后一人披着一件蓑衣,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落。院门口,倒着两具死尸,鲜血被雨水冲刷,成了一条小沟。陈婴虽是读书人,但也不是没杀过人。一眼看出,这两人的确是死了!
陈二带着陈婴,绕过大街,钻进了一条小巷。
不一会儿走出小巷,就看见一棵歪脖树下,静静的站着两匹驽马。
“这……”
“嘿嘿,大公子不知道,小二在役卒中,就是负责照看牲口。这两匹马,是早先拉车地驽马,虽说不上好,但也强过两条路逃走不是?小二偷了两副骑具,再加上手里地这块令符。
咱们大摇大摆的从城门出去,只要别慌张,就不会露出马脚来。
反正这种天气里,秦狗子也都懒得仔细盘问。能出了彭城,咱们这就算是彻底的安全了。”
陈婴点点头,“小二,这一年来,你可是沉稳多了,也长进多了!”
陈二苦涩一笑,“大公子,这天天介的提心吊胆,察言观色……小二就是不想长进,怕也不行啊!”
陈婴没有说话,用力的拍了拍陈二地肩膀。
两人快步走到马跟前,翻身上马,朝着城门口方向走。
彭城大门紧闭,门楼下,有两列军卒看守。
“什么人?”
“啊,自己人,自己人……同哥,怎么今天是您当值啊。”
那城门口的门伯,是个黑脸男子,举着火把一晃,“小二啊,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是熟人?
陈婴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扶着肋下宝剑。
却见陈二不慌不忙,跳下马来。他朝着陈婴使了个眼色,示意陈婴下马。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笑嘻嘻的走上前,“这不是襄老有令,要我出城办点事……要不然,这下着雨,大晚上的,谁愿意出门?”
门伯查验了一下令牌,点了点头。
“怎么,襄老让你做什么?”
“这个……”陈二一脸为难之色,“同哥,这您也知道规矩,我真不好说。”
“好了好了,不说就算了……我也是随口一问罢了。”说着话,他摆手示意开城,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了陈婴的身上。好锐利的目光……陈婴心里一晃,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正视。
好在门伯并没有为难,陈二和陈婴,就这么顺利地出了城。
两人一出城,立刻翻身上马,打马扬鞭而去。门伯站在城门楼下,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脸上露出了一抹森然冷笑。
他一挥手,自有士卒关上城门。
顺着驰道飞快地跑到了城门楼上,只见苍龙大下,刘和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并肩而立。
“君侯,一切顺利,陈婴已经走了。”
刘转过身,看了一眼门伯,“老秦啊,你今天地表演可真的是太逊了。特别是最后看陈婴那一眼,我都担心你露出破绽……看起来,你还要跟着公叔先生,再好好地历练个几年呢。”
门伯,赫然是黑衣卫地掌刑司马,秦同。
站在刘身边的老者,正是公叔缭,闻听刘打趣,笑呵呵的说:“这也难怪,老秦执掌刑律多年,毁人无数……他这骨子里都带着一股子杀气,一时间想要抹去,也不甚可能……”
说完,他对刘说:“如君侯所言,这戏已开始,就请君侯,把后面的演上吧!”
刘轻轻点头,不无可惜的说:“只是放走这陈婴,我心是有不甘啊……此人,确有才学,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如果不是为了放出小二这条线,不能劝降陈婴,那我也要取了他的性命。”
公叔缭却嘿嘿一笑。
“区区陈婴,已不足为虑。”
他捻着胡须说:“就算他才华高绝,此次回到楚营之中,怕也难有施展的机会。其人未死,然已废矣。”
也是说,陈婴这次回到楚营里,只怕也少不了被猜忌。不杀他,可实际上,这个人已经被废掉了……有的时候,这比杀人更毒辣!刘听罢,不禁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一言不发。
对于公叔缭,他开始敬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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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如同陈婴所猜想的一样。
楚军在得到了楼仓的辎重粮草补充以后,士气大振。
项梁在得到消息之后,果断地放弃了竹邑地争夺,退守符离,不再于章邯继续纠缠下去。
同时,苍头军主帅吕臣退守下城父,依旧时时威胁章地侧翼。
这吕臣,也精通兵法。占领了下城父之后,就和新阳汝阴遥相呼应,成角之势。虽进无力,但守有余。章邯这时候,也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吕臣身上,但吕臣,始终是一个祸害。
相县府衙中,章邯脸色铁青。
“如此说,刘已经和楚贼联手,让出了楼仓?”
细作跪在堂前,能感受到从大堂里,时时传来的杀气,不由得心惊肉跳,颤声回答道:“启禀将军,从目前看来,广武君和楚贼,怕确是联手了……他现在已扯至彭城休整。楚贼项籍占领楼仓之后,招兵买马。在短短十五天时间里,已装备出八万楚军,和项梁会师取虑。
另,楚将龙且,奉项籍之名,率五万兵马,占领了淮阴、凌县、下相三地,兵锋直指下。”
“可探查清楚,楚军如今,有多少兵马?”
“据卑下打探所得,楚军目前已装备之人马,共十五万余人。
但其粮草充足,仍在招收兵马。淮汉、泗水、乃至钟离等地的楚人,闻项家起事,纷纷来投。
卑下预计,待一个月之后,楚军能扩充至三十万左右。”
章,不停的吸冷气,牙根更是一阵
……
楚军这般大肆招兵买马,实在不是一件好事。项家叔侄在楚地地威望,实在是太高了,远非那陈胜吴广可以相提并论。打,还是不打?
打,楚军现在很明显,是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想要攻取,非三两月可以攻破符离……而秦军,也远非十年以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地黑龙大军。说穿了,这些秦军当中,人员太杂,不好控制。除了手中那几千中尉军可以值得信任之外,其他人马……章实在是不知道,一旦战事出现不利,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状况。
而且,连番作战,秦军非常疲惫!
可是不打?可就要坐视楚军壮大了……
章现在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王离那边,迟迟没有出击……如果北疆军马进入中原,三十万秦军,绝对可以摧枯拉朽般的解决这些反贼。可是,陛下却似乎并不着急。
“该死的刘,秦人败类!”
章邯突然踹翻了长案,咒骂道:“竟如此大胆,枉先帝封你为广武君,却不思为大秦效力。”
骂归骂,可章心里很明白:不是刘不愿意效力,恐怕是陛下,不想他效力吧。
他闭上眼睛,沉吟半晌后,突然说:“传我命令,退守竹邑……命中尉军出击,给我拿下彭城。”
“且慢!”
一旁闪出一员将官,插手道:“少府大人,中尉军在,尚可震慑楚军,若中尉军不在……再说那刘,如今虽撤出了楼仓,但定与楚人和魏人联手结盟。我们现在攻击彭城,只怕会遭遇楚军和魏军的夹击。如此一来,彭城非但不能拿下来,我们反倒是不得不退出这泗水郡。”
“冯敬,那你说该怎么办?”
章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了堂下地青年身上。
冯敬已年近三旬,但看上去,远比同龄人稳重许多。章出自于冯去疾门下,与冯敬之父,冯劫同在蓝田大营效力,袍泽之情,也让他对冯敬非常关照。更何况,冯家父子,死得……
“少府大人目前最主要地敌人,是楚贼项梁叔侄!”
冯敬说:“项梁如今得了楼仓城,招兵买马,士气正旺盛。待其休整之后,定然会向少府大人猛烈进攻。到那时候,少府大人将面临楚军最凶猛的攻击,所以当务之急,应休整为上。
士卒们自去年连番征战,已有半岁未曾休整了,疲乏至极。
且我军粮草辎重难以为继,若持续逞强,只怕难以长久……何不暂时后退?”
“后退?”
章邯对于冯敬这种将门出身地军人,非常看重,“冯敬,何不详细说明?”
“敬有十六个字,还请少府大人指教。那就是:东御项梁,西进陈郡;稳定颖、砀,连结李王。”
东御项梁,就是以相县为泗水郡桥头堡,稳固防守。
西进陈郡,彻底平定陈郡之乱,扫清陈郡的楚军。而后以颍川砀郡为根基,稳扎稳打,积蓄力量。同时与李由、王恪联合,将战局控制在东面,然后一步步地压缩那些叛军的空间。
待王离扫清了河北之地,挥军南下,一举消灭之。
对于秦军而言,这也许是目前最好地一个选择。
章苦涩一笑,轻轻的摇头道:“冯敬,你的计策地确是目前地上上之策。然则以此计行来,只怕非两三年,不能竟全功。赵丞相已派人催促,命我一定要在年末,结束掉这场战乱。”
章邯所说的年末,并非十二月,而是以秦历计算,十月一日之前。
冯敬脸色陡然变得通红,大声道:“少府大人,那阉奴不知兵事,焉敢……”
“冯敬住嘴!”章大声喝道:“你刚才的话,我权作没有听见。但以后,我不想你再说这样的言语。”
冯敬的眼中,闪现出一抹失望之色。
他深呼吸数次,平息激动地情绪,轻声道:“少府大人当务之急,是要让麾下军卒,尽快休整。”
章点点头,“此事我自会安排。”
“其实,少府大人若想拿下楼仓,并不是一件难事。
敬愿单人独骑,前往薛郡说服王恪郡守,请其自薛郡出兵,过昭阳大泽,直击沛县和彭城。
如此一来,少府不需要动一兵一卒,就可以解决彭城之患。甚至,不需要惊动楚、魏两军。”
“从薛郡出兵?”
章想了想,轻轻点头:“倒也是个好主意。只是如今战局烂,咸阳政令难以在各实行。
王恪这个人很精明,只怕……而且,他和刘似有盟约,只怕未必会同意出兵吧。”
冯敬一笑,“少府大人,他刘可以合纵,难道少府就不能连横?”
“啊?”
“只要少府大人能给我足够的权限处置此事,敬愿效仿苏秦张仪之事,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那王恪出兵。”
章地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冯敬果然是忠直之人,不愧去疾之后。
你冯家之事,陛下早有悔意。如果此次你能够说服王恪,出兵攻打彭城,我愿全力保奏,请陛下为冯家平冤昭雪……冯敬,我大秦如今风雨飘摇中,彭城一事,章就拜托于你了!”
“冯敬,定不负少府大人之命!”
他上前一步,从章手里得了令符,插手一礼之后,转身大步向屋外走去。
可是在走出大堂的那一刹那,冯敬却突然一滞,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章邯此时正在低头处理公文,并没有注意到,冯敬眼中闪过的一抹不舍之意。
“少府大人,您多保重!”冯敬在大堂外,又深施一礼。
章邯笑呵呵的摆摆手,“速去,速去,莫要婆婆妈妈,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一一处理呢。”
冯敬这一次,没有再犹豫。
他站直了身子,昂首阔步向外行去。
少府大人,难道您还没有看明白吗?嬴氏在一日,那阉奴在一日……我大秦之未来,又从何谈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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