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洁从未在宋治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神,准确地说,是如此可怕、冷酷、无情、愤怒,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她的心跳慢了一拍。
入宫多年,自从获得宋治青睐,赵玉洁一直被对方恩宠有加,在她面前,宋治一向是和颜悦色,不吝柔情与蜜意。
这种感情日盛一日,在国战开始前到达顶峰。若不是忽然爆发了国战,赵玉洁现在已经是皇后。
虽说赵玉洁早已在内心深处瞧不太上宋治,但她却无比肯定,宋治对她的感情绝不都是源于情欲与利益。
一入侯门深似海,宫墙之内更是处处血腥,赵玉洁不曾想过,她跟宋治之间的情意会浓到“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愿作比翼鸟”这种程度,她也不在乎这些,男女真情在她眼中根本没有价值可言。
但眼下被宋治如此盯着如此逼问,赵玉洁依然感到阵阵心寒。
这是她跟宋治之间,首次出现感情危机。
她在皇宫在大齐的权势地位,包括妃子之位与主事内阁的权力,追根揭底都是要靠这种感情来维持,现在这种感情坏了,赵玉洁立马感受到了危险。
她也感受到了帝王无情,感受到了愤怒。
扪心自问,她觉得她对宋治已经足够好,已是倾尽全力服侍对方,讨对方的欢心,对方怎么还能这样对她?
她恼羞成怒。
但这种种心绪,赵玉洁都没有表现出来,她早习惯了完美隐藏自己的情绪,当下低着头泫然欲泣道:“主辱臣死,陛下要臣妾去战场,臣妾......”
“算了!”
宋治忽的又松开了她,眼底掠过一抹歉疚之色,摆了摆手看向别处:“你不必去战场,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朕这个皇帝还有何颜面?”
宋治的话虽然没有说得特别直白,但态度已然很明显:他方才只是修炼不顺着了急,这才失态发怒,并没有真的要赵玉洁去厮杀的意思。
一个小小的插曲,转眼就能够得到皇帝的歉意,寻常妃子早就受宠若惊。
然而对赵玉洁来说,刚刚遭受逼迫时的心寒经历,兀一出现便深埋骨髓,芥蒂就再也抹不去。
表面上,赵玉洁还是千恩万谢,表示自己不吝为皇帝战死,末了,见宋治情绪稳定下来,她劝道:
“陛下,洛阳并非久留之地,元木真跟北胡蛮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过来,为策万全,陛下还是早去江南为好。”
说这话,是因为赵玉洁想尽早脱离危险地带,她不在乎什么国战大局、皇朝未来,她只想让自己呆在安全的地方,再从长计议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赵玉洁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宋治脸色又阴沉下来,
这回不是愤怒,而是惆怅绝望。
“朕要去了江南,中原可就守不住了。”
宋治艰难开口,看他吃力的样子,仿佛出口的不是话音而是心血,“没了中原,关中也守不住,河东也会沦陷,届时大半壁江山,可就落入了北贼手里!
“对北贼而言,力量就加强了太多,此消彼长之下,朕......还如何保护祖宗留下来的江山社稷?!”
看宋治愁苦得要死的样子,赵玉洁暗自不屑,心道:
同样是君王,自己比元木真的境界差了那么多,自己的军队仗着雄关要塞都挡不住人家一轮进攻,这仗本来就有败无胜了,还保得住个屁的江山社稷。
赵玉洁入宫的初衷,是想抱上天下第一人的大腿,给自己往上爬找个捷径,后来发现宋治这个皇帝,也没个三头六臂,跟她之前遇见的人并无本质不同。
这就更不用说,对方还有很多让她看不起的地方。
总之,她对宋治毫无感情可言。
主事内阁的时候,赵玉洁算是达成了目标的一大步,现在大齐国战败退,宋治被元木真撵着跑,赵玉洁已经开始思考自己的下一步,是不是该另做打算。
譬如说脱离宋治。
“跟着一个废物有什么用?服侍一个废物跟一个废物赔笑脸,我图个什么?”赵玉洁为自己觉得不值。
可离开了宋治这个大齐皇帝,又该去投靠谁,借谁的势?
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大齐皇帝更强,更有权势,更能有助于她攀上绝峰,俯瞰天下万民?
答案呼之欲出。
唯有一人。
那便是天元可汗!
然而天元可汗会接纳她吗?
赵玉洁有把握。
这天下有男人能够抗拒她的美貌吗?
宋治起初也是对她十分冷漠,现在能对她这般恩宠,抛去中间的过程不说,最开始的时候能给她一个靠近的机会,不就是因为她的容貌?
赵玉洁略一思量,觉得投靠元木真并非完全行不通。
想虽然是这样想,眼下却不是时候也没有机会,赵玉洁脸上继续劝慰宋治:“陛下万勿忧心过度,陛下有那么多臣子,总有人能为陛下分忧的......”
宋治抬头喟叹连连,满面苦涩:“谁能胜得了元木真?谁能挡住北胡大军?谁要是能救朕的江山于水火,朕就算是与他共天下又如何!
“可放眼整个天下,有这样的人吗?整个大齐,修为最高的也就王极境后期,根本抗衡不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门外忽有王极境修行者赶来,人未至,狂喜的声音已经先一步闯了进来:“陛下,陛下,大捷,大捷!”
听到大捷两个字,宋治跟赵玉洁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他俩实在想不到,这种时候怎么能有大捷,还是一个足以让人如此狂喜的大捷。
转眼间,宋治霍然起身,两步冲到房门外,抓住刚刚进来,眉飞色舞的敬新磨:“什么大捷,哪里的大捷,到底是什么回事?!”
敬新磨拜伏于地,喜极而泣:
“陛下洪福如海,吉人天相,老奴恭贺陛下,是汴梁的大捷!皇后......皇后娘娘率军取得大捷,击败北胡大军,阵斩数千甲士与一名王极境修行者!”
听到这个消息,宋治愣在原地。
他就算多一颗脑袋,也想不到大捷会是赵七月打的。
赵七月回汴梁的确是为了作战,可那不是为了战死沙场,换取天下人的感动吗?怎么还就真的打赢了?
宋治将敬新磨扶起来,急不可耐的问:“皇后是怎么赢的?她连王极境的修行者都杀了,元木真那老匹夫呢?”
敬新磨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回答道:
“皇后娘娘回到汴梁,便整顿了军纪,而后下令大军主动出击,先锋万骑在几个世家修行者的帮助下,于河柳村一带大破北胡阿鲁温的万人队。
“皇后娘娘带着孙将军,当场斩杀了一名北胡王极境,重伤了另外一个——这个跟博尔术报信后也死了。从始至终,元木真都没有露过面!”
宋治又惊又喜,但更多的却是疑惑:“元木真竟然一直没有露面?折了一个万人队两名王极境,他都没有出面对皇后不利?!”
这未免太过不可思议,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号令中原大军,分作数路围攻杨柳城,先锋都兵临城下了,也没见元木真出现......”敬新磨的声音忽然变得怪异。
宋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元木真那老匹夫,怎么会如此反常,偏偏对皇后如此纵容?”
他这个问题问完,敬新磨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欲言又止。
跟着宋治出门的赵玉洁,听到这里也是惊愕万分,讶异茫然。
元木真为什么要对赵七月留手?他跟赵七月还能有什么交情不成?
见敬新磨竟然踌躇起来,宋治大惑不解:“大伴怎么不说话了?快说!”
“是,陛下......”
敬新磨意味复杂的看了宋治一眼,“据说,元木真在去晋阳对付大都督的时候,被赵氏的人联合一些我大齐的世外高人,给当场击败,负伤而逃了!”
“什么?!”宋治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陛下,这是赵总管说的,当日击败元木真,他就在场。而且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告诉的汴梁军民......陛下,惟其如此,才能解释元木真忽然不露面了!”
敬新磨说得很小心,生怕宋治听到这个消息,又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
“哈哈哈哈......”
宋治仰着头大笑出声,笑声前所未有的豪放、快意,说不出的解气,良久不绝。
“好,好!我大齐的天下还是有奇人异士的,还是有高手强者的,这是天不亡我大齐啊!”
宋治满面红光,“元木真,你这仓髯老贼,蛮荒匹夫,现在可知何为煌煌大齐了?!敢向我大齐用兵,这就是你应得的下场!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不起腰,笑得肆意张狂,房梁上的灰尘被震得扑簌簌落下。
敬新磨见宋治如此高兴,终于是稍稍放心下来。
赵玉洁则是愣在那里,好半响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赵氏的人竟然击败了元木真?他们几个王极境,竟然击败了天人境的元木真?
这怎么可能!
等等......赵氏,为何又是赵氏?
怎么总是赵氏?
这场国战里,赵氏的人到底还要做多少事立多少功?
赵氏势头如此强劲,她又该怎么办?
她刚刚还在想去投靠元木真,现在听闻元木真被重伤,只能像宋治一样落荒而逃,还未完全定型的心思燃烧起的希望,在这一刻尽数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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