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分章,两更一起发了,八千多字。)
跟皇帝宋治一样,宰相徐明朗这些天也没什么闲暇,事实上他比皇帝还要忙碌一些,在处理正常的政事之余,五军都督府的暗中筹备事宜,几乎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
两位文人大都督的人选,涉及的利益太大,可以让两个家族的家势水涨船高,实力提升极大,此消彼长之下,就会有家族在门第序列中的地位下降。
如何平衡门第内部秩序与各个山头的力量,让文官集团整体利益最大化的同时,又不至于出现能够威胁徐氏地位的存在,需要考虑的东西千头万绪。
事务虽然繁杂,徐明朗却是痛并快乐着,代州之事没能如愿折损赵氏力量,让他削弱军方最大势力的谋划落空,沮丧了好一阵子,而后痛定思痛,徐明朗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于“阴谋”二字。
是阴谋就有诸多不能见人的隐秘,一旦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很容易导致满盘皆输。
所以他这回决定采取阳谋,把削弱赵氏、分裂将门、插手军方的事情,堂堂正正摆在明面上,利用世家大族不变的逐利、自私本性,让那些觉得在此事中有利可图、能发展壮大家族的世家,来一起主动推进这件事。
徐明朗自己就是世家之主,很清楚世家的本性,知道该如何利用这点。
“四场实战演练,只要门第的表现不弱于将门,文人就有借口进入五军都督府,而赵氏子弟表现得太过不堪,诸多将门就有了进入大都督府的理由,赵玄极这个眼下唯一大都督,阻拦这件事的底气、说服力就会弱很多。”
徐明朗想到这里,走出大帐,负手而立,眺望苍云顶的方向,眼中满是信心与渴望。
须臾,一名官员急急来报:“大人,这场演练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徐明朗随口问道:“可是知询夺得了黄旗?”
“不,不是……”
徐明朗哦了一声,“那就是孙氏子胜了?孙康此子,有孙氏千年奇才之名,知询没能赢下他也不意外。”
“也,也不是……”
徐明朗手指一抖,转身看向那名官员,目光如电,“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还能是何……”
话至此处,他陡然停下来,预感不妙。
“是赵氏公子宁,他击败了所有人,拿到了黄旗!”
闻听此言,徐明朗心里咯噔一声,胸腔顿时被一股无名的怒火充斥。
赵宁?怎么会是赵宁!两百多人的队伍,竟然被赵氏、魏氏、杨氏三十人击败?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赵宁那些人都是元神境不成?还是徐知询、孙康他们都是饭桶?!
这些话徐明朗没有说出来,他压抑着怒火回到大帐,坐下来冷静半响,开始思考这件事会带来的影响。既然事情发生了,多思已经无益,只能尽量补救。
“无论如何,通过这几场演练,门第跟孙氏等将门已经尝试过合作的可能性,事实证明,在五军都督府这个香馍馍面前,双方是可以共同对付赵氏,并一起推进这件事的。”
徐明朗长吐一口气,觉得这一场赵宁虽然奇迹般地赢了,但情况也没有太受影响。
他转念又想道:“赵宁要出仕,起始品阶很重要,老夫不能让他太好受。”
他是百官之首,在这些事情上很有发言权。
新科榜眼唐兴,在得知苍云顶演练结果后,找到了探花周俊臣,神情严肃的对他道:“我们来浮云山猎场已经很久了,眼看着秋猎快要结束,你我虽然被陛下带在身边,但却只是随行观礼而已,一直不曾得到陛下单独召见,没有可以开口说话的机会。
“而一旦回了京城,宫墙高如云,以你我的官职品阶,在门第的限制下,再想目睹天颜不知要等到何时!
“我们必须要做些事情,来让陛下看到我们,知晓我们对陛下的忠心。”
秋猎是世家大族的盛事,跟寒门庶民无关,唐兴跟周俊臣都是翰林院编修,职分更是跟秋猎八竿子打不着,所以本不会出现在这,全因他们是新科三甲,皇帝为表重视,才把他俩和状元郎塞进自己的队伍里,带来观礼。
周俊臣为难道:“你我刚刚入仕,还是新人,这里世家重臣多如牛毛,陛下有事也不会问我们,哪里有你我说话的机会?”
唐兴胸有成竹,对周俊臣耳语了一番。
听罢唐兴的话,周俊臣吃惊道:“你要帮助赵公子?他虽然对我们有恩,但却是将门,我们这样做无异于背叛,文官序列里将再无立足之地!”
唐兴冷笑道:“只是不容于门第而已。只要敢向门第亮出爪子,在饱受门第欺压的寒门官员眼中,我们将会成为英雄,在陛下心里,我们也会成为他制衡门第的锋利爪牙!”
赵宁等人从山林中出来的时候,赵氏、魏氏、杨氏的诸多子弟,已经得到消息前来迎接。
众人夸赞赵宁等人的场面不提,且说赵宁回了营地,立即去见了赵玄极,将自己刚进入山林,就想到的五军都督府之事给对方说了。
“朝廷要改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赵玄极双眼瞪得像是铜铃,此事干系太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前还没听到任何风声。
“这件事应该还在谋划阶段,估计徐明朗只跟那些门第和孙氏等将门家主暗中说了,暂时没有放到台面上来,故意瞒着我们赵氏几家的。”
赵宁说到这,又跟赵玄极仔细分析了个中情况,最后道:“要破坏这件事,还需要祖父联络将门家主,跟他们陈述利弊。”
赵玄极眉头紧锁,沉默良久,喟叹道:“按照你的说法,在五军都督府之事上,孙氏等将门已经跟门第穿了同一条裤子,赵氏站在了大家对立面,他们怎会听信老夫的劝说?”
赵宁道:“这回演练中,孙儿队伍还在时,徐知询带领的门第队伍,就抢先对孙康等人下手,违背了他们之间的默契约定,体现出门第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本性。
“将门这些年被门第打压,对他们都很仇视,双方的信任本就薄弱,四场演练本就有培养彼此信任感的目的,探寻在五军都督府之事上合作的可能性,如今这种薄弱的信任,已经被破坏了不少。
“祖父若是跟将门家主们说,徐明朗跟将门合作,只是想利用将门的呼应达到目的,事后多出来的四位大都督,将门根本无法染指,顶多能有一个位置,那么将门家主们,就会迟疑。”
赵玄极想了想,抚须点头道:“以将门这些年对门第的仇恨、恐惧,再加上这场演练的情况,老夫的确有可能说服他们……
“不过,就老夫看来,在大都督之位的实际诱惑面前,那些将门家主可能会迟疑,真的要他们放弃,却是很难。”
赵宁对此已有打算,“只要能将这件事拖延下来即可,过一段时间,等孙儿在巡城都尉府任职,揪出大量北胡细作,让朝野认识到北胡觊觎大齐的狼子野心,形势自然就会有所变化。”
赵玄极微微颔首,做出了决断:“老夫会去跟那些将门家主商谈……之后你纠察北胡细作的时候,家族会全力支持,只要有细作被抓住,大都督府就有理由介入其中,给予你最大的方便,并帮助你对付一切对手!”
……
翌日,所有参与了三项秋猎考核的世家子,在校场齐聚一堂,等候皇帝根据他们的表现授予官阶品级。
这时候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家的表情不一而足,高兴的跟身边的人相谈甚欢,譬如说魏无羡,不高兴的闷着一张铁青的脸一言不发,比如说孙康。
赵宁在秋猎场上的表现,让他成为了无可争议的第一人,被召入皇帝帷帐,有幸再次面见天颜。
“前些天你站擂成功时,朕赏了你射雕,没想到苍云顶演练,你再度夺魁,如此才能心性,不负赵氏奇才之名,看来朕的射雕给对了人。
“赵氏一门,素受皇家倚重,如今你有意出仕为皇朝效力,当好生磨砺,将来好为国家柱石,朕授你从六品官阶,盼你早日成为栋梁之材!”
宋治笔下龙飞凤舞,亲自书写了官员告身——这本是吏部该做的事,皇帝亲手为之,一方面是表现对赵宁的重视,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赵宁牢记恩出于上,这跟皇帝殿试后给进士重新排名,是差不多道理。
这样的告身,皇帝最多写三份。
赵宁正要下拜谢恩,宰相徐明朗出班启奏,劝阻道:“陛下容禀,历年秋猎,排名第一的世家子,都只授正七品,这回陛下缘何打破惯例?六品官职,事关重大,请陛下三思。”
宋治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宰相认为不妥?”
徐明朗道:“老臣认为,惯例不可轻易打破,否则规矩不存,必生混乱。”
宋治不置可否,问帐中其他官员,“诸卿以为如何?”
帐中除了徐明朗这个宰相,就只有刘牧之和吏部尚书两个大员,没有其他重臣。
刘牧之跟吏部尚书自然不会没事跟徐明朗对着干,所以都没出言反对。
就在帐中一片沉默,赵宁在心里问候徐明朗的祖先时,忽然有个声音响起,却是站在门口的唐兴。
他俯身下拜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授赵氏公子宁以从六品官阶,正好合适。”
周俊臣见唐兴突然说话,吃了一惊,但想起两人之前的密谈,连忙跟着下拜:“微臣附议!”
徐明朗等人闻声转头,见说话的只是被皇帝带着随行观礼,轻易都没机会近身的新科榜眼,顿时出声呵斥:“放肆!我等与陛下议事,岂有你等插嘴的余地,还有没有尊卑之念了?退下!”
状元郎看着唐兴与周俊臣,起初是错愕意外,这下听了刘牧之的呵斥,目光中便都是鄙夷,心想这两人真是想吸引陛下注意想疯了,竟然完全不顾礼仪尊卑。
他跟唐兴、周俊臣不同,身为状元,不仅官品要高些,在人前的地位也不一样,来了秋猎场,还被皇帝特地召见过一次,虽然没谈太多,却已经让他受宠若惊,飘飘然了。
“刘卿不必如此。唐兴,朕且问你,你为何觉得授赵宁从六品正合适?”宋治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的问。
唐兴立刻道:“启奏陛下,因为这是陛下的决定!”
“没了?”宋治见唐兴没别的话说,又问了一遍。
趴在地上的周俊臣有直起腰身解释的意图,被唐兴抢先道:“回禀陛下,没了。”
他说的言简意赅又大义凛然,一旁站着没动的状元郎差些噗嗤一声笑出来,心中对唐兴的不屑与鄙夷更加浓厚。
在他看来,唐兴有冒头吸引陛下注意、拍陛下马屁的勇气,的确是胆大,可就是脑子蠢了些,胸无点墨。
对方刚刚完全可以提赵宁站擂成功,是六十年未有的盛举,让自己的意见更有说服力,却偏偏想不到,真是傻不拉几,贻笑大方。
“陛下……”
徐明朗没有状元郎那些想法,他转身向宋治拱手,正要再说话将自己的意见强调一下,把这事定下来,就听皇帝道:“赵宁站擂成功,是秋猎场上六十年未有之盛事,加之狩猎和演练都表现出众,应该特别奖赏,此事无需再议。”
说着,将告身递给老宦官敬新磨,让他出帐去宣布,同时让唐兴和周俊臣起身。
“微臣拜谢陛下隆恩!”
赵宁再拜称谢,心里对唐兴的观感好了不少,暗道当日燕来楼没白救他。
皇帝态度如此强硬的否定自己的建议,让徐明朗眼神微变,大感意外。
这样的事,可是很久没有发生过了,久到徐明朗一时都记不起,上回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在什么时候。
好几百个世家子的官阶评定、宣布,自然需要耗费不少时间,直到黄昏时才全部敲定。
吃过饭,周俊臣和唐兴往回走的时候,唉声叹气道:“陛下问你为何要给赵公子六品官身的时候,你为何不回答站擂的事?什么都不说,也不让我说,最后还得陛下亲自提及这些缘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唐兴呵呵笑了两声,“不说才是对的,这样就是在告诉陛下,我们之所以支持陛下的决定,反对徐相的意见,不是因为赵公子该得从六品,也不是因为徐相反对这件事,仅仅是因为我们无条件忠于陛下。
“在我们眼里,陛下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无需思考,无需明白,只要拥护执行即可。”
周俊臣怔了怔,他没有想到这么多,“那你觉得陛下明白你的意思了吗?”
唐兴信心满满:“当然。否则的话,陛下就不会不给徐相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敲定这事了。陛下这也是在告诉我们,他很认同我们今日的行为。”
“果真?”周俊臣还是有些怀疑。
唐兴微微一笑,“等着吧,今夜陛下必定召见我们。”
他俩说到这的时候,状元从一旁走了过来,看到他们就哂笑一声,“你俩想要奉承陛下,表明自己的忠心,这我能理解,可你们表现得也太露骨,太低级,太无能了些,让人不耻。
“这种言行我都看不下去,觉得恶心,你们如此不堪,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因此亲近、重视你们?”
他早就投靠门第了,所以对唐兴、周俊臣说话很不客气,因为状元的身份,颇受礼遇,向来自觉高榜眼、探花好几等。
“好狗不挡道。”唐兴瞥了状元一眼,没有跟这个被他判定为蠢猪的家伙,多说话的兴致。
上位者日理万机,接触的下属多不胜数,哪有时间一一分辨谁对自己忠心、可用,这种时候,下属表达忠心的方式越是简单直接、露骨谄媚,就越是有效。
能不顾自己形象、名声,豁出去来表达对自己的忠心,在上位者看来,这就证明下属对自己的忠诚已经很大,自己在下属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很高。
状元郎见唐兴竟然骂自己,顿时大怒,只是不等他发火,就看到前方有宦官笔直朝他们走来,状元心头一喜,认为皇帝又要召见自己,连忙迎上去,正要见礼招呼,熟料宦官看都没看他,直接绕过。
“唐榜眼,周探花,陛下召见。”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状元浑身一僵,愣在了那里。
他没听到唐兴、周俊臣是如何回答的,只看到他俩跟着宦官走了。从始至终,都没人再看他一眼。
皇帝召见三甲中的榜眼与探花,却偏偏没叫状元。
更让人心寒的是,状元已经去见过皇帝一次,那个宦官他都认识,而刚刚对方从他面前过去,竟然跟他这个状元连招呼都不打,作为离皇帝最近的人,有这样的行为,可见皇帝对他这个状元是什么观感。
状元只觉得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前途暗淡。
……
徐明朗回到自己的帷帐,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今天在皇帝面前的经历,让他心情不是太好,但眼下却没时间多想这些,他约了孙氏等将门家主,今夜到他这里来,商谈五军都督府的事。
时辰到了,却还有好些座位空着,十七将门只来了半数,这让徐明朗十分意外,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没有新的人到来,徐明朗的面色渐渐难看。
他望向右边首位的孙蒙,“孙公,这是怎么回事?”
孙蒙的脸色比徐明朗还要阴郁,闻言冷冷道:“本公倒想问问徐相,前一场苍云顶演练,为何在赵氏队伍还没被淘汰的情况下,徐氏子就带着门第袭击我将门队伍?”
徐明朗愣了愣,他之前听到徐知询的禀报,并没有把这个情况太当回事,眼下见将门家主们,都愤恨的看着他,等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准确的说,是意识到将门对门第的仇恨与不信任,到底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孙公,诸位,苍云顶这场演练,只是小儿一时行差踏错,老夫已经施行家法了,诸位若是不满,老夫给诸位陪个不是。”
徐明朗起身作了个罗圈揖,重新坐下后道:“只是五军都督府事关重大,仅仅因为一场演练的不顺,就有这么多将门家主撂挑子,是不是太不顾大局?这可关系着诸位的家族利益。”
吴肃冷哼一声:“事关家族前程,我等自然不敢大意,但如果有人只是想利用我们达到自己的目的,等到木已成舟,再把我等一脚踢开,那就太小看我们了!”
徐明朗心头一紧。
实话说,他之前还真有这种想法。
监军的事他都在禁军中推行开了,将门一开始也是极力反对,最后还是没能斗过他,他打心眼里蔑视这些将门,如今既然大张旗鼓谋划五军都督府,劳心劳力付出这么多,又怎么甘心只获取两个席位?
“诸位多虑了,老夫保证……”
“徐相,今日我等过来,不是听你舌绽莲花的,说再多也是口空无凭,你需得立个字据,并让所有门第之主都画押,确定文官只占两个席位,否则……”吴肃又是一声冷哼,态度明显。
徐明朗脸色大变,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怒火,拂袖道:“这种事岂有立字据的道理,还要所有门第之主画押?这绝无可能!”
“那就告辞了!”吴肃起身就走。
不仅是他,将门家主们接连离开。
最后只剩下孙蒙。
徐明朗没想到这些将门家主态度如此坚决,能给对方作揖赔礼,他自认已经很放下身段了,“孙公,这……”
“与虎谋皮,岂能不处处小心谨慎?徐相,将门这些年被你打压成什么样了,你应该心里有数,吴氏的世袭侯爵,韩式的兵部尚书……
“你让大家如何相信你们?实战演练,是老夫好说歹说,大家看在五军都督府的份上,勉强同意尝试一下跟你们合作的可能性,结果呢?”
孙蒙摇头叹息,起身向徐明朗告辞,“此事,若是徐相不肯让所有门第家主立字据,怕是只能先放一放,来日再从长计议了。”
想起昨夜赵玄极的话,孙蒙走得很果断。
能有大都督之位,将门自然想争取,可那得是在不会被门第过河拆桥的情况下,这些年跟门第相争的结果表明,在权力斗争的手腕上,将门不是门第文人这些大头巾的对手。
谋求大都督之位不可得,再让文人掌握了大都督府,将门就真的没有活路了,谁敢冒险?
望着孙蒙离开,徐明朗脸上阵青阵白。
这些年打压将门顺风顺水,这样的挫折他还没经受过。
一日经历两次不顺心的事,徐明朗心里难受得厉害。
两个寒门进士,从七品的蝼蚁,就敢当着陛下的面跟自己唱反调,还唱得那么坚决,自己宰相权威何存?
这下五军都督府的事又被搁置,他愤懑的很想杀人。
“还是轻视了将门对老夫的仇恨程度啊……”许久,徐明朗长叹一声。
……
北胡天元王庭公主萧燕,走在凉风习习的营地里,以乡下人进城的神态欣赏各处。
碰到穿官服的人,无论对方官品大小,她都会停下来行礼,一遍又一遍表现自己的谦卑。
若是有人跟他聊两句,她就会不断赞叹大齐年轻俊彦们的意气勇武,强调天朝上国的少年豪杰,不是塞北之民能够望其项背的。
大齐官员们见带萧燕等蛮夷,来秋猎场的目的达成得很好,都很乐意给萧燕笑脸,为了彰显自身天朝上国官员的风度胸怀,他们经常会邀请萧燕去自家大帐做客,并在席间为对方介绍大齐各地风物人情。
每当萧燕这个北胡公主,露出乡下村姑神往繁华城池的眼神,并称赞大齐的种种好处时,大齐官员都会倍感自豪,变得更加开心,于是就会说出更多信息。
“这满场的南朝世家子,跟我族中勇士相比,能入眼的没几个,唯独赵宁的确不凡。我现在觉得,代州之事的失败,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萧燕低声说道,“不过南朝富庶繁华,地大物博,人丁众多,财物不可计量,国力还是不容小觑。”
跟在她身后的白眉老者哂笑道:“但齐人喜欢争权夺利,内耗如此严重,军力就没有保证,再多繁华也守不住。”
萧燕也露出笑意,“这些繁华,终将属于我们!”
……
“皇恩浩荡,你如今有了从六品的官身,进了巡城都尉府,老夫必能让你有一个主事的官职,届时你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赵玄极欣赏完宋治亲笔写的告身,哈哈大笑几声,将它还给了赵宁。皇帝只负责给世家子定品,具体出任什么官职,则由世家举荐安排,只要职位不高于官品就行。
赵玄极心情很好,不仅是因为赵宁得了从六品的官阶,还因为昨夜他去跟将门家主们密谈,得到的反馈很好。
赵宁在赵玄极这里呆了很久,谈了有关自己跟家族的不少事。
从赵玄极的帐篷里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赵宁回到自己的帐篷,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帘前转身驻足,抬头仰望苍云顶孤峰上的璀璨星空,万里银河。
四野无声,万籁俱寂,拂面的山风夹杂着草木淡淡地清香,悄然勾起人内心深处潜藏的愁绪,赵宁看到远处松涛起伏,山峦如雾,一时间思绪万千,备觉寂寥。
时光如梭,岁月如梦,赵宁想起三年后就会爆发的国战,前世浴血疆场的种种画面浮现在脑海,耳畔好似又听到了金戈铁马之音,一时间心潮涌动,不知自己是在前世还是处于今生。
世人只知胡人是一群被打服的蛮夷,却不知这天下就没有永远不开化的野人,赵宁明白,穷山恶水养出来的悍勇轻死的战士,一旦有了文明智慧的加持,有一个万古不遇的雄主带领,将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战力。
别人不知,赵宁可是清楚,北胡在灭亡大齐之前,十年征讨打下的版图,可不止是中原。
他们向西不仅攻占了西域,还扩疆数万里之遥,征服的无数国家,有很多齐人闻所未闻!
北胡铁蹄所丈量的远方,甚至超出了齐人士大夫想象的极限!
在此之前,天下从未出现过版图如此之广、军功如此之盛的大帝国!
如果说天元王庭只是让草原群雄俯首,那么天元帝国,就是天下几乎所有君王的噩梦!
被天元大军征服、震慑的西方君王们,在万般恐惧中给了天元可汗一个极致的称呼:上帝之鞭!
赵宁深吸一口气。
北胡跟大齐的国战开始是在三年后,北胡为这一战的准备,却已经进行了许多年。
从在草原崛起的那一刻开始,北胡君主就知道他终将直面大齐,必须要跟大齐一战,并为此日夜筹谋。
赵宁只要想起,前世国战陡然爆发前,边境各州有多少文官武将被刺杀,有多少粮仓府库被焚毁,北胡大举入侵时,对大齐各地驻军的兵力是如何了解,对大齐应战军队的调度是怎样了如指掌,百万大军兵临燕平城下时,城中有多少修行者势力在内呼应,乃至冲击城关打开城门,就觉得这夜空暗无天日。
知道这些,对赵宁来说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
作为唯一的重生者,他明白山河破碎的危机就在眼前,深知大齐内部达官显贵、世家大族的争权夺利与互相倾轧,是在如何削弱这个帝国。
他更清楚在这场权力斗争的风暴中,大齐的军事作战体系与国家边防力量,已经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但他却不能登高一呼,就改变这种局面。
三年,赵宁只有三年。
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他要如何在三年内,扭转皇朝大势,让大齐拥有抵抗北胡大举入侵的团结力量,避免重蹈前世覆辙?
赵宁无心睡眠,离开自己的帐篷,在营地昏暗的火光里踽踽独行。
他现在只有赵氏的力量可以用,而赵氏有过半精锐都在雁门关,且赵氏现在的处境实在不能用好来形容。
拿到了从六品的官职,可以进入巡城都尉府独当一面,这是他的机会。
把北胡潜藏在燕平城,乃至北境的细作爪牙一一挖出,还得拔起萝卜带出泥,顺势扯出北胡细作经营的地下情报与各种势力网,剪除他们结交、收买、渗透的一切利益团体。
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先肃清北胡在大齐内部的眼线爪牙,让北胡不再对大齐内部情况了如指掌,让他们失去内应,再剜掉大齐自身的一颗颗毒瘤,剔除所有害群之马,使皇朝不再内斗耗损国力,朝野力量都能拧成一股绳为国所用,国战来临时,大齐才有生机与希望可言。
想起来都是千头万绪,做起来势必难于上青天。
作为大齐第一勋贵之家的家主继承人,赵宁没有选择,必须迎难而上,去跟这天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强枭雄交手。
他相信他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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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终。
内忧外患的皇朝背景、权力斗争的势力山头,总算差不多介绍清楚了。
从下一卷开始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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