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楠说话的时候,一副公事公办绝无私心的语气,但他眸底、嘴角那点抑制不住的得意戏谑之色,又怎么瞒得过赵宁?
刚刚这厮定然是向大上师进了谗言,想要借助大上师的手打击一下赵宁的嚣张气焰,所以这会儿才隐有迫不及待看好戏的神态。
赵宁满不在乎地从石栏上下来,抱着那柄在他看来跟凡铁没有差别的符刀,看也不看褚元楠,径直走向石台上的神教曹州总坛大上师。
褚元楠忙不迭跟上,一个劲儿的在心里诽谤:
看你小子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等你在大上师手里吃了苦头,就知道神教的规矩了。区区一个江湖野修,也敢在本座面前拿大,待会儿看你在本座面前如何下得来台!
刘晃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正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宝相庄严,压根儿没有理会赵宁的意思。
身为神教大上师,元神境后期的非凡强者,区区一个御气境上师的分坛事务,还没有让他亲自劳神的资格。
肃立在他身后的张有财,来到了石台边缘,居高临下威严十足地俯瞰走过来的赵宁。
“张上师,这就是魏安之。”褚元楠站在台阶下毕恭毕敬的引见。
赵宁没有抬着头仰视别人的习惯,除非对方是让他发自内心尊敬的存在,很显然张有财并不在此列,所以他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堂而皇之迈步走上台阶,站在了张有财面前三步之外。
“魏安之!谁让你上去的?!还不下来跪拜上师!”褚元楠顿时又惊又怒,生怕惹恼了张有财这位六品上师,自己遭受池鱼之殃。
神教虽然宣扬众生平等,人人皆可渡往神国,但其实内部等级森严,教众分三等,弟子分六级,上师有九品,上下之间有不可逾越的尊卑之别,比之军中规矩不遑多让。
但是转眼间,褚元楠心中又升起浓浓的喜悦,赵宁这般不知大小尊卑,触怒了张有财,正好让对方出手狠狠教训赵宁,让后者好生吃个大亏。
不出褚元楠所料,张有财果然被赵宁的行为触怒。
不过他到底是六品上师,而且跟在大上师刘晃左右,格调怎么都是有的,当下不见喜怒地双手合十,宣一声无量神光,示意褚元楠稍安勿躁:
“既然入我神教除魔大军,便是有除魔卫道之心,应皆为善男子善女人,他日若能积攒功德,当能随我等一同渡往神国,永享极乐,你又何必这般疾言厉色?”
说罢,转头看向赵宁,古波不惊地道:“魏居士既然入了我神教除魔大军,就要遵守神教章程,若是心中没有敬畏,那便跟赵氏妖魔无异。魏居士还是下得台阶去,听本座先给你讲讲规矩得好。”
张有财这番格调满满的话,听得褚元楠大为敬佩,顶礼膜拜地想道:
不愧是经常在大上师身边受教的六品上师,经律论造诣果然非同凡响,每个字都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我何时才能像张上师一样?
赵宁丝毫没有买账的意思,漠然瞟了张有财一眼,说出来的话让褚元楠如遭雷劈,令张有财都不禁变了脸色:
“神教讲究堪破世间虚妄,让智慧心灵不受外物束缚局限,所谓旗不动风不动是心在动,物即是空,空即是物是也。
“我站在台上,即是没有站在台上,你虽然站在台上,跟站在台下也无区别,不如你现在就走下石台去,听我跟你讲讲规矩?”
褚元楠张嘴就要喝骂训斥赵宁,但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来,以他对神教经典的领悟程度,这一刻发现自己好像反驳不了赵宁。
这让他感觉既无力又荒诞。
张有财沉声道:“本座乃神教六品上师,侍奉神灵多年,魏居士不过刚入神教而已,竟然要反过来给我讲规矩?”
赵宁呵呵一笑:“大师这可着相了。六品上师与常人有何区别?时间又有什么意义?规矩是规矩又不是规矩,难道上师不明白?”
张有财脸色一阵变幻,本能感到赵宁说得不对,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神教经书传下来时间尚短,他虽然勤于研读,委实还没太多修为。
但这并不会让张有财认输退让,相反,他被激怒了,真正激怒。
勉力压住胸中翻涌的怒火,张有财已是意识到了眼前这个江湖野修的棘手,若是继续纠缠下去,他很可能被对方在言语经论上完全压制,届时他这个上师可就颜面无存了。
张有财当即向前逼近一步,决定快刀斩乱麻:
“居士举止无礼言语狂狷,曲解教义强词夺理,对神教全无敬意,就不要怪本座不留情面了。需知神教虽有经、论,但也有律!律者,戒律、规矩是也,今日本座就教教居士,什么是神教的规矩!”
言罢,张有财运足元神境初期的修为之力,单手结掌,低喝一声,猛地向赵宁前胸重重击出,誓要将赵宁打落石台:
“下去!”
赵宁依然是那副抱着刀的闲散不羁姿态,莫说动作,连目光都没闪烁一下,对迎面而来的磅礴真气好似全无感知,任由对方这一掌击向自己的前胸。
褚元楠双目之中精芒如火,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赵宁,急不可耐地想看到赵宁被打得吐血飞出的画面,那将让他格外痛快。
稍远处的大黑痣上师萧靖安,则是不无期待地看着石台,他本身就是御气境后期,清楚赵宁应该有元神境初期的实力,眼下正好验证自己的想法。
能够与一个元神境初期的强者结交,那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张有财全力施为的一掌,并没有击中赵宁胸口,而是落在他环抱的手臂上,犹如爆竹炸裂的真气流光中,沉闷的碰撞声随之传出。
下一瞬,赵宁依然站在原地,还是之前那番目中无人的桀骜模样,而张有财则口吐鲜血倒飞出去,身体在半空滑过一道高高的弧线,重重摔在了石台下,咚的一声格外醒目刺耳。
褚元楠猛地一僵,如遭棒头棒喝,眼中的光彩霎时熄灭,望着倒在地上的张有财张口结舌,满脸都是做梦般的迷茫之色。
回头再看站在石台上旁若无人,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赵宁,褚元楠心中只剩下浓烈的恐惧。
陡然间他一个机灵,连忙将目光收回,再也不敢多看对方一眼,生怕被对方注意、记恨,日后下场凄惨。
萧靖安怔怔望着赵宁,惊异地张大了嘴,眼中写满震动:这......这魏安之竟然不是元神境初期,而是元神境中期!
张有财出手时动静不小,广场聚集的神教信徒战士有很多都被吸引了目光,眼看着张有财被打得吐血,众人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惊叹赵宁的实力,猜测赵宁的身份。
石台中央,肃立在刘晃身后的几名上师,眼见张有财教训赵宁不成反而自己落得个凄惨下场,无不大感与有辱焉,不约而同动身,要一起对付赵宁这个搅局者,找回神教的颜面。
刘晃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轻举妄动,他从太师椅上起身,来到已成人群焦点的赵宁面前,上下打量一眼,不动声色地道:
“你就是魏安之?果然好本事,怪不得行事桀骜。元神境中期的修行者不会是无名之辈,为何本座先前没有听说过你?”
这是要打探赵宁的身份。
赵宁淡淡地道:“乡野散修,初涉世间,之前自然没什么名声。教中汴梁上师何君来,是我同乡。”
如果是以寻常实力进入神教,身份便不那么重要,但既然表现出了元神境中期这样让人重视的实力,如果没有可以取信于人的根底,就难免引起对方怀疑。
金光教兴起时间短,大晋之前忙于河北河东革新战争,没有安排多少修行者进入其中,但一品楼、长河船行也不是吃白饭的,在神教里还是有些细作。
赵宁既然要进金光教,当然会事先通过扈红练,通知其中的一品楼、长河船行细作,便于他们为自己打掩护、打配合。
“汴梁上师何君来,五品上师......本座倒是有所耳闻。”刘晃点了点头,教中元神境的修行者他不是都认识,但汴梁作为神教核心之地,那里的强者他倒是大多有印象。
打定主意之后再派人去汴梁找何君来核实赵宁的身份,刘晃问赵宁:“你有同乡在汴梁,为何不去投他,反而来曹州?”
赵宁轻嗤一声:“大丈夫出人头地,功名但凭马上取,曹州这样的战场不来,去汴梁做什么?”
刘晃哈哈一笑,声音洪亮了不少:
“不错,战场正适合你这样的意气风发之辈,倘若你能在神战中降妖除魔积攒功德,又是诚心信奉神,神教自然会有你一席之地,往后也能渡往神国,行事特立独行一些不算什么。”
因为赵宁此时已经成为人群焦点,所以他这话既是对赵宁说的,也是对在场所有神战大军的信徒战士说的,以表神教海纳百川的心胸,激励众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好生拼杀。
刘晃不得不这样表现,眼下是非常之时,神教亟待招兵买马扩大实力,需要表现礼贤下士的一面,以吸引更多江湖修行者来投。
这是大局。
与之相比,赵宁个人的性情与张有财的遭遇,根本就不算什么。
赵宁越是桀骜不羁,神教礼贤下士、宽以待人的心胸,就能表现得越是充分,在信徒战士心目中的形象就越是光辉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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