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收拾好碗筷,村民们开始三三两两的汇合。
小翠提出要撑船送赵宁出去。
耽搁得久了,让赵宁发现村民是昨日河匪,恐怕会横生枝节。行动仓促,理由就很难不勉强:免得误了赵宁的行程。
站在篱笆前观望村景的赵宁,不为所动,回头彬彬有礼地道:
“我的路虽然很远,但行程并不匆忙。倒是这里的炊烟与鱼干,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地气,令我心平气和。若是小翠姑娘不嫌弃,我还想在这停留两日。
“当然,我不会吃白食,下河捉鱼、撑船掌舵我都略懂一二。”
小翠没想到赵宁会如此回答自己。
她只能避实就虚,好生相劝,说村子里粗茶淡饭,不好一直怠慢,而且世道不太平,赵宁还是早些抵达目的地为好,在外面多有风险。
赵宁故意曲解小翠的意思,掏出银子递给对方,保证自己不会吃白食。
一直拒绝别人总会不好意思,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心仪的对象,奈何真正的原因不能说,小翠又急又委屈,双眸蒙上了泪雾。
末了,她只好告诉赵宁,村子里这两日有大事,外人不方便在。
“小翠姑娘放心,我不会碍事。”
赵宁脸皮奇厚地表示自己很有眼色,“若是村子有事我不方便在场,就去河里捉鱼。其实我也是会烧饭的,小翠姑娘忙完了可以吃到我的鱼汤,这也算是我对昨日招待的回馈。”
小翠拿赵宁没辙,想回头求助老船工,却从她娘的比划中得知,对方早就出门去了村中,看来老船工就没想过赵宁会执意留下,而小翠还送不走对方。
“我看村民都在聚集,这是有什么热闹事?我这人很喜欢凑热闹,小翠姑娘带我去看看?”
说着,赵宁不等小翠答应,率先迈步走出院子,往人多的地方行去。
小翠阻拦不及,只能快步跟上。路上她还试图劝说,不过赵宁脚步轻快,根本没有听她说什么的意思。
小翠不好用强,且内心深处未尝不希望赵宁留下帮忙,举止出现了动摇,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了。
没片刻,赵宁跟小翠来到了昨夜村民议事的村舍外。
村里的男人都到了院子内外,有的人在磨刀,有的人在擦弓,有的人聚在一起说着什么,还有人不断爆着粗口骂张麻子。
他们看到赵宁从拐弯处出现,嘴里的话手里的动作无不一滞,额头有疤的汉子,身材高大的“河匪”首领,缺了门牙的后生,更是神色呆愣。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十几双目光齐刷刷落在小翠脸上,不解、疑惑、询问、责备之意犹如实质,令小翠如负千钧重担。
小翠没有把赵宁送走就算了,还把他带了过来,这是要干什么?再揍他们这些河匪一顿?
小翠欲哭无泪,不知道该说什么,再度陷入了巨大的矛盾纠结和自我怀疑中。
“诸位好汉,昨日匆匆一别,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见,真是巧啊。”赵宁笑容满面,“诸位莫不是改了行,不做河匪改做强盗,打算劫掠村子了?”
闻听此言,几个昨日被揍得很惨的河匪无不恼羞成怒,不是握紧了长刀就是攥紧了拳头,颇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再被赵宁揍一次的架势。
他们虽然愤怒,却没有说话,显然知道轻重,耐住了性子。老船工很快从院子里走出来,看到赵宁出现在这里,面容愁苦了片刻,又松懈下来,长叹一声。
事已至此,不可能不把情况说明,否则冲突恐怕不可避免。老船工约束村民们回院子,留下小翠这个跟赵宁相对亲近的人,给赵宁讲述村子的遭遇。
赵宁因为被“欺骗”,没有本着行侠仗义的风范,看见众“河匪”就出手击贼,让小翠很是松了口气。
她心底升起不少期盼,当下便把村子遭遇一五一十讲给了赵宁听。
“原来如此。”
听完小翠饱含怨苦的叙述,在对方禁不住潸然泪下的时候,赵宁明白了前因后果,心情沉重了不少。
“赵公子,其实我们去做河匪,也是迫不得已,之前我跟祖父都是本份做生意的,而且......而且我们只劫了几回银钱,没有伤人性命......”
小翠不想赵宁看轻村民,飞快解释了一番,但话没说完她便沉默了下来。不管他们是否被人逼迫,有没有伤人性命,终究是做了河匪抢了别人的东西。
抢劫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这种行为怎么都不能说对。
布满泪痕的小脸露出凄婉的笑容,小翠第一次能够直视赵宁:“赵公子,事情我们已经做了,我们就是盗匪,你可以瞧不起我们,你......随时都能离开。”
这一刻,小翠坦然无求,不再奢望自己心仪的对象对自己有好感。放下了包袱承认了自己的不堪,她不仅有了直视赵宁的勇气,也有了沉入地狱的无畏。
赵宁还未开口说什么,一个在村西放哨的村民慌忙跑了过来,挥舞着手臂急声大喊:“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张麻子带着人来了!”
这喊话声就像是战鼓,磨刀的人拿起了刀,削木棍的人抄起木棍,擦弓的人丢掉了抹布,院子里的村民们鱼贯而出,人人满面悲愤与拼命的决心。
“走!”
老船工一声呼喝,一马当先,带着村民们直奔村西河口。
被安排留在村子里的老弱妇孺,流着泪在村口停下脚步,蹒跚老人顿足叹息,妇人死死抓着自己想要跟出去的儿女。
有孩童嚎啕大哭,被老人一巴掌扇住了嘴。
赵宁跟着小翠来到河口的时候,几条船已经靠岸,船上下来了乌压压一大帮人,多为彪形大汉,不是手持利刃就是携刀带棒,煞气腾腾如狼似虎。
与之相比,普遍较瘦高矮不一,且兵刃粗陋的村民们,在人数、场面与气势上都输了一大截。
小翠见赵宁一直跟在身旁,并没有置身事外要离开的意思,体会到对方可能会襄助村子的侠义,双眸泪汪汪的,既感动又振奋,觉得今日之战把握大了许多。
村子或许真的能有救!
“怎么着,你们这是真打算暴力抗拒交租?真是无法无天,反了你们!”一个身着深色锦衣、满脸横肉的大汉,在一众打手的簇拥下脸色阴沉的逼过来。
只看对方脸上的几粒麻子,赵宁便知道,这就是那位被村民叫作张麻子的地主。
“张麻子你无端加租,让我们没有活路,今日要么把租子降下来,要么咱们就拼个鱼死网破,左右是个死,我们还怕你不成!”老船工沉声回应。
“混账!租子就是租子,大爷跟官府说多少便是多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讲价!一个吃糠咽菜的泥腿子,要是也能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麻子在十几步外停下,轻蔑地扫视村民们一圈,嗤笑不已,“几件破铜烂铁,就想跟大爷叫板?愚蠢无知的东西,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老船工怒道:“就算我们今日死绝,也不会让你好过!”
张麻子哈哈大笑,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显然,他们中没人没把村民拼命的决心放在眼里。
笑罢,张麻子看死人一样看着老船工:
“我知道你跟你孙女是修行者,锻体境嘛,寻常一二十个人近不了身,是有些斤两,但你以为这就能反了天?笑话!”
说着,张麻子挥了挥手,“延儿,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修行者!”
他身旁一个剑眉星目、满身傲气的锦衣年轻人,闻言向前走出两步。
他抽出手中长剑,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长剑像是有了生命,剑身忽然渗出条条夺目的白光,蜿蜒曲折连接成玄妙阵列,顷刻间便从头亮到尾。
这时,一名打手抽出精钢长刀,吐气开声,向锦衣年青人身前斩去,锦衣年青人随即上撩长剑,轻描淡写地击中长刀。
让村民们嗔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长剑击中长刀,像是砍菜杆一样,当的一声,直接将其断为两截!
锦衣年青人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村民们,那眼神就如同神人看蝼蚁,随即不屑地冷哼一声,归剑入鞘。
“那,那是符兵?大伯,他......他难道是御气境?!”身材高大的“河匪”首领,情不自禁屏住呼吸问老船工。
被锦衣年青人这一剑震住的村民们,一起看向老船工,无不忐忑紧张,生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老船工张了张嘴,只觉得心里像是堵了巨石,出气发声无比艰难:“能激发符兵,就是修炼出了真气,的确......是御气境。”
听到这个回答,村民们无不骇然变色,心中一片绝望。
修行者到了御气境,就脱离了凡俗范畴,再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抗衡,哪怕老船工跟小翠是锻体境,也万万不是对手。
他们就算拼命,也无法拉对方的人垫背了。
“老不死的,怎么不硬气了?你倒是再嚷嚷给大爷看啊!”
张麻子对自己儿子“威震三军”的场面很满意,“实话告诉你,除了延儿,我三弟也成为了御气境!今日你们要么交租,要么就都给我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左手边的一个抱着符刀的精壮汉子,扬起下颚满脸倨傲。
老船工哑口无言。
众村民如坠冰窟。
小翠双肩颤抖,眼泪蓄满眼眶,眸中尽是不甘与绝望之色,下唇不知不觉被咬破,鲜血流了出来都没有察觉。
她本以为有赵公子帮忙,三个锻体境能够抗衡张麻子,却没想到对方多了两个御气境的帮手!
这一战根本不用打,仅是对方亮明实力,就足以击溃村民的斗志。而村民们若是真的反抗,那只会在眨眼间就变成一地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我们为什么只能任人宰割,我们只想好好活下去,我们难道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吗?”小翠泪眼滂沱地无助摇头。
忽的,她感到肩膀处传来一股厚实坚定的力量,帮她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转过头,小翠看到的,是赵公子温煦亲和的面容。
“不用怕。”
她听到了赵公子充满磁性的醇厚嗓音。
视线朦胧模糊的小翠,强忍着不让眼泪流淌出来:“赵公子,我,我怎么能不怕?”
“我不怕,你就不用怕。”
“你,你为什么不怕?”
“因为,我相信这世上有公平,有正义。”
小翠倏忽一愣。
而后,她听见赵公子认真地问自己:“小翠,你相信正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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