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华灯初上。
唐进带着冯绍辉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福来客栈。
福来客栈也算是榕城内的大客栈,不但能投宿,也是酒楼,每到晚上生意火爆。
此时正是高峰期,里外忙的不可开交。
唐进进门都没有小二前来招呼。
他径直走到了柜台前,一个掌柜正着头,手快速的拨拉着算盘。
“客官里面坐,里面坐……”掌柜的头也不抬的招呼,“来人,招呼这位客官。”
“我找人。”
“那得等会儿,我这儿还忙着。”
当。
沉甸甸的一个钱袋子掉到了掌柜的算盘上,发出一声闷响。
掌柜的愣了一下,打开袋子一看,却是直接吃了一惊,满满一袋子的金珠子啊……
他连忙抬起头,“您……贵客不知找谁?”
唐进浑身冷气,实在让人不敢与他对视。
唐进道:“一个叫宋宁的女子。”
“好好……我这就帮您查!”掌柜的快速的翻查着,然后抬头:“那位客官刚才已经结账走了。”
“什么?!”唐进脸色微变,一把夺过掌柜的册子。
掌柜的自然不敢抢,还垫着脚站起来,从柜台里伸出半个身子,指着册子上的一行说道:“是已经结账走了,您看,这是投宿的日子,就是前几天,这是——”
他话没说完,唐进已经一把丢下册子,“她去了哪个方向,你可知道?”
“这小人哪知道,这客栈里这么多的客人……”
唐进不在耽误时间,转身就走,他身后的冯绍辉却扯唇笑了一下,直接上前把一袋子金珠拿走了。
掌柜的叫道:“哎,你这人怎么回事?”
“给不了有用的消息,这些金珠你也不配消受。”
掌柜的气不过从柜台跳出来,一旁的伙计赶紧过来将人拦住,小声道:“别了,没看到他们还随身带着刀剑吗?没准是军中的人,咱们可惹不起。”
掌柜的咬牙,啐了一口晦气。
……
唐进出了客栈,直接骑马往东城门奔去。
冯绍辉一边追一边问道:“将军为什么觉得少夫人要走这个门?”
唐进却闷不吭声。
冯绍辉只得狠抽马股,能勉强追上唐进的速度。
到了城门口,唐进勒住马缰跳下马去,“可见过这个人?”他立即从随身袖袋里拿出小像给守城卫士。
守城卫士皱眉道:“你什么人啊,往日都是我们盘查别人,合适轮到你来盘查我们?”
唐进急了,双手一出捏住那守卫的脖子,“见过没有?”
一旁冯绍辉连忙道:“这位是唐进唐将军,海陵重甲骑兵统帅,便是你家世子见了,也是客客气气的,你还不赶紧回将军的话?!”
本来把唐进和冯绍辉围起来的几个守城士兵赶忙收了武器。
“是——咳咳——是——”一开始那言语不逊的士兵看了小像好几眼,摇头道:“今日没有这样的女子出去——咳咳——”
“你可看仔细了,当真没有?”
“真的没有——咳,往东城门出去走不远就是湘西地界,听闻最近湘西在闹瘟疫,很少有人往东去,这城门一日里统共也就进出几个人——咳咳……小人看的很清楚,没有这位姑娘——咳咳——”
唐进心冷了半截,又飞身上马,想往别处去寻。
可奔出一段路后,他骑着马忽然停住,站在街道上,看着周围的灯火觉得晕眩,眼底也有些发涩,偌大榕城,她如果真的要躲着自己,自己如何能找得到她?
冯绍辉追了上来,劝道:“将军,越是现在越要静下心,才能想到办法找着少夫人啊。”
唐进却半晌都没有吭声。
许久,久的冯绍辉都以为唐进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的时候,唐进忽然策马朝着东城门奔去。
“将军!”冯绍辉大喊:“您这是去哪?”
“去湘西!”
……
时局不稳,赶夜路最为不妥,封长情深知这一点,所以在出了榕城不久,看到一座小村子的时候就在村子里投了宿。
投宿的人家是一对老夫妇。
夫妇两人年过半百,相依为命,对封长情也很客气。
封长情一开始只是讨碗水喝,买些他们家做的干饼当口粮,顺便饮马,宿头却不知该去何处找。
那对夫妇瞧着她一个女子孤单一人在外,好心留她投宿一宿,她心里意外又感激,拿了些银子出来,但那对夫妇却笑着拒绝,说她年岁不大,看着她如同看着他们的女儿无异,只不过是拿了一些干饼和水,怎么能值得那么多的银子,要她快快收起来。
封长情忽然就想起了当初在清水集外的村子里,自己身无分文,却依然收留自己,将自己当做亲生孩子一样照顾的宋家二老。
他们二老……本该颐养天年的,却为了自己远赴常州,如果不是自己,他们根本不会出事。
根本不会!
吱呀,门开了。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端着一碗面条走进来,“快称热吃点吧姑娘。”
封长情连忙起身。
老妪把碗放在桌子上,抬头时候愣了一下,“姑娘,你怎么一脸难过?是遇到什么不顺遂的事情了么?”
老妪叹了口气,“你这个年纪还小,有些事情总觉得是过不去的坎,是要要了命的,等以后你就明白,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哎,你瞧我说这些个做什么,来,快吃点,吃饱了睡一觉,明儿又是新的一天了。”
“多谢。”封长情声音有些涩。
老妪便坐在桌边看着封长情,“姑娘是从榕城来的,这是要往哪儿去?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人出门在外多不安全啊。”
封长情淡淡道:“有点要事非得现在办。”
有了上次黑店的经历,封长情一人在外的时候变得格外小心,能少说话便少说话,这碗面她也已在转身的时候暗中试探,确定无毒才吃了几口。
老妪又说了一些感慨时局和让她宽心的话,就端着空碗走了,还嘱咐封长情早早安歇。
可封长情哪能睡得着。
宋家二老的事情是一根刺,刺的她浑身血脉紧绷,她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二老死去的惨状,不断的提醒自己,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他们本不该那样凄惨的死去。
她是一定要给二老一个交代的。
她坐在桌边,勉强打了会儿盹,睡睡醒醒,过了三个时辰不到,外面天还黑着,她却是待不下去了,拿了块碎银子丢在桌上,她起身出马跃上马,乘着夜色离开了。
一路上,她一边休息,一边赶路,顺便打听唐薇和小梅的消息,也十分留心任何关于天灾人祸,以及自己的流言。
可意外的是,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
到了定阳的时候,是五日之后,那一日正是八月初三,她一早到,就找了客栈投诉。
这里当初还是和唐进第一次出海陵往安南来的时候到过,当初还有兰成和宋凝香。
如今许多事情都变了。
她让自己很忙碌,每日出去打探消息,不敢有半分松懈的时候。
定阳这个地方,和当初宋家二老出事的小镇子隔着一座山,如果唐薇不是直接去安南的榕城,从山里跑到定阳来也不是没可能的。
可是打探多日,竟然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打探到,莫非自己又找错了方向不成?
眨眼到了八月十五。
兵荒马乱的年月,节气的氛围却和往常一样的强烈。
封长情所住的客栈从晌午之后,来吃饭的人就络绎不绝,封长情一不喜欢热闹,二来也不愿看着被人热闹反显得自己寂寥孤单,索性晌午之后就离了客栈,在街市上走动,希望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找的时日久了,没消息的时日也久了,她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不知觉到了傍晚,肚子有些饿,便在街边的小摊上坐下,要了一份饭。
等饭被端上桌,她被热气一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怔忪。
谁成想,随意一坐,却是个馄饨摊子。
馄饨啊。
当初在清水集,就是和宋家夫妇一起卖馄饨,后来也曾吃过不少次的馄饨,一直只当是个平常的饭食,如今再见这馄饨,却心中百感交集。
“姑娘?怎么不动?”
卖馄饨的是个中年大伯,关心的走到前面来,“是不是不和口味?”
“没。”封长情回过神,低着头,“想事情入了神了。”
“哦,是吗?姑娘瞧着装扮和口音都不像是定阳的本地人,今儿是中秋呢,姑娘是想家人了吧?”
“……嗯。”
封长情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
那汉子叹了口气,也未多说什么。
封长情吃着馄饨,只感觉索然无味。
隔壁还有一桌,吃着饭聊着天。
“你胡说,我才不信!”
“我怎么胡说了?”
“天底下哪儿有姐姐会对妹妹那样冷血无情的?你就是说破天了我也不信。”
“这种事情我骗你做什么?我当时亲眼所见,那妹妹吓得跟个什么似的,还一直不停的咳嗽,那个姐姐呢又狠又烦,大骂她是废物,还拖着走,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就在那边的医馆门口,好像是妹妹得了什么不死不活的病,姐姐没钱给治了吧,你都不知道,当时那姐姐还动了手呢,捏着大夫的脖子让治病,大夫都被捏的翻白眼了——”
“胡说,我还是不信。”
“你爱信不信,多少人都看见了,真是!”
一旁吃饭的封长情僵住,骤然起身抓起那个说话的年轻人,“你何时见过的这对姐妹,她们长的什么样子?可是本地口音?”
“你你你你……干什么?!”
别看封长情样子冷静周正,那力气却是大的吓人,提着青年人的衣领,领口都紧的让人呼吸不畅了。
封长情道:“说你刚才说的姐妹!”
青年看她神情凶恶,不敢托大,咽了口气道:“就是我说的那样……当时我正好给我老娘去抓药……就看到那对姐妹……她们穿的破烂,看起来很狼狈,听口音也不是定阳本地人,那个姐姐有些能耐,捏着大夫的脖子,后来就有人看不下去,还差点打了起来,也是大夫心善,给那妹妹看了看之后直摇头,说病的很重,后来拿了药都没给钱的,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那个姐姐,是不是眼尾下有一颗黑色的痣?”
“这个我没看清,离得很远,我倒是记得那妹妹很漂亮,不是,姐妹俩都漂亮,妹妹看着像是病了好久的样子,一直咿咿呀呀的,好像不能说话——”
“什么时候的事情?”
“四五天前吧,对。”
“哪个医馆?”
“就前面那家——”青年人说着,指向前面不远处挂棋子的医馆,然后小心的揪自己的领子,赔笑道:“姑娘,您看,我该说的都告诉您了,您能不能,呃——”
封长情一把丢开,青年咚一声坐到了条登上,屁股生疼。
“多谢。”封长情丢下两个字,又拿出一小块碎银子丢给摊老板,“他的馄饨我请了。”说完快步离去。
青年和摊老板面面相觑。
青年:“爹……这姑娘这么厉害,你说和那对姐妹什么关系?”
摊老板打了青年后脑勺一把,“赶紧帮忙招呼人,懒货!”
*
封长情顺着青年所指的方向,如愿找到了医馆,但馆门口却挂着休息的牌子。
问过隔壁杂货铺的邻居才知,原来今日八月十五,医馆歇业回家休息了。
封长情又给了老板一些银子,软磨硬泡才把医馆大夫的住所,也顾不得节气下别人家要团聚就找上了门去。
那大夫住的不远,为人也十分和善,听得封长情说起的人,眉头微微皱了皱,捋着胡须道:“你说的那两个人老夫印象深刻啊,毕竟行医多年,那还是第一次被人提着脖子威胁。”
封长情屏住了呼吸,问:“我想问问老丈,那位姐姐的右眼眉尾之下,是不是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不错,芝麻大的一颗,很小的。”
封长情大喜,“那可否请老丈告知,那队姐妹看病的时候可说了什么,看完病之后去了何处?”
大夫看着封长情:“不知姑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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