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长情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满眼的暖红。
终于,喜娘停住了脚步,她便也停下。
她抓着红绸的一段,感觉喜娘从她面前走过,把红绸交给了唐进。
从暖红色的盖头的边缘,封长情看到了红色的衣角,心里有些紧张,礼官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楚,只是过了不一会儿,红绸的那端被扯了一下,封长情回过神,听到唐进低声提醒,“行礼了。”
行了礼,礼乐又起,红绸被拉动,喜娘也来跟前扶着自己,深怕自己眼睛被蒙,走路的时候摔了跟头。
说实话,被捂着眼睛,她的确是路都有点走不稳了。
平日里从阁楼到前院大厅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今日过来就走了好一阵,从前院往外面走又是好一阵,到了大门前的时候,一时不察,脚下绊到了门栏,差点栽过去出了大糗,还好她习武日久,赶忙稳住身子,才没有出了大糗。
“小姐,小——”喜娘也吓了一跳,正要叮嘱小心,封长情却感觉身子一轻,手下意识的一勾,整个人就被唐进横抱在怀中了。
周围响起一大片的抽气声。
封长情盖头下的脸色微微一红,压低声音:“做什么?”说着挣扎着要下来。
“别动。”唐进声音低沉带笑,“再动把你丢下去。”
封长情可不敢怀疑他,这个家伙,可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唐进抱着她一直到了花轿前,把她放了进去,亲自放下轿帘子,才转身上马。
人群中有赞叹他们感情好的,也有对唐进无视礼教嗤之以鼻的。
唐进上了马。
封长情感觉轿子被抬了起来,摇晃着向前走,忍不住掀起盖头一角向外看,外面人山人海,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鞭炮震天的响,小孩尖叫嬉闹的声音,处处都透着喜悦,不远处,唐进骑在马上,一身的红,只能看到背影。
喜娘低声提醒,“小姐,别看了,不吉利。”
于是封长情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婚礼设在青山马场。
礼乐队伍停下,唐进下了马,到花轿前,伸出了手。
喜娘忙道:“将军,这不和规矩的,将军——”
唐进摆摆手,示意她退后。
喜娘还想再劝,却又想起上花轿那会儿,唐进的行为举止,顿时抿抿唇,退了两步。
唐进朝着轿内伸手,“来。”
“能……能吗?”封长情稍微犹豫了一下。
唐进笑道:“自然能,来吧。”
封长情深吸了口气,握着他的手,从轿内走了出来,透过红绸,他帮封长情掀起半边盖头,撩到了凤冠的顶上。
封长情透过凤冠面前的珠穗,看到唐进的脸,那颊边的梨涡又深又迷人。
“你看。”唐进指了指不远处。
封长情回头。
马场用了大量的红绸围裹,远远看去,红和绿交织成一整片,亮眼而耀目,两排装备齐整的重甲骑兵骑着马,从马场的门口到中间露天的台子上排列整齐,每一匹马的马头上都挂着一朵红花。
岳长庚也端坐马上,今日他装扮隆重,高喝一声,“起。”
只听铠甲铮铮之声,两排重甲骑兵举起长矛,前伸交接,用长矛组成一个拱门通道,所有的矛尖都挂着红色的樱穗儿,不显得怪异难看,倒越发庄重肃穆。
封长情怔忪了一下,低声想说些什么。
唐进却笑着拉起她的手向前。
他们从那门下过,上了空地上搭起的高台。
岳长庚也骑着马到了跟前,下马上高台。
高台上,于氏穿着百寿图案的衣服正襟危坐,显然被这庄严肃穆的气氛感染,封毅也是坐立不安。
岳长庚是今日是司礼官,高喊着三拜。
封长情被那震耳欲聋的礼乐和这气氛弄得有些迷迷瞪瞪,不知觉间三拜结束,下高台的时候脚下不查,绊了一下,忽然醒过神来,已经落入唐进怀中,听到他低笑出声,“你今日脚下这么不稳么?是不是想赖着我抱你。”
封长情脸色一红,咬着唇瞪了他一眼,却也知道他是开玩笑。
唐进把收环紧,一步步抱着她回了自己的帐篷。
不远处的观礼席上,白瑾年唇角带笑,“唐将军倒是认真,把个婚礼办得如此有新意。”
一旁,蒋玉伦面向冰冷,半晌也没有吭声。
今日见封长情和唐进如此亲密,他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别扭难受,只剩下漠然,是不是再过些时日,他就连淡漠都没有,如同看一个普通朋友,甚至是陌生人一样的看待他们两人?
白瑾年侧过脸看了蒋玉伦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你太紧张了。”
蒋玉伦袖子下的手,紧紧握着扇柄,骨节都发白发颤,隐隐听着,还发出咔嚓脆响的声音。
他远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平静。
那一大片的红,刺激的他眼眸发疼,那亲密的姿态……
那份从未表达过的情义,真的蚀骨,痛的无法呼吸。
……
大帐内,只用红色简单点缀。
抱琴和侍画早早侯在了里面,穿着喜气,冲着封长情行礼,“小姐好。”
封长情此时还被唐进抱在怀中,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唐进倒是面皮厚的很,一点反应也没,稳稳的把封长情放到了榻上,顺手便把她的红盖头给摘了。
抱琴和侍画会意,屈膝行了个礼,然后退了出去。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封长情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点点事情,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感觉整个人都散架了。”从早上起床梳妆到现在,一整个上午都过去了。
唐进坐在一旁,“累?”说着伸手去给她舒缓发根。
“嗯。”封长情点点头,“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我帮你看看。”他站起身,帮封长情一点点把固定头冠的发钗取下,只听叮咚脆响,头顶上的冠也摘了下来,封长情整个人都舒服的叹了口气。
“疼不疼?”
他放下她的发,指腹轻轻按压,好一阵子,总算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她忽然问:“你不用出去吗?”
一般的婚礼,新郎都是不得消停,要招待宾客一整天,夫妻两晚上才能见面。
唐进笑道,“不出去了,外面吩咐了岳长庚招待,而且白瑾年也在,没人会嫌我没人会怎样。”
封长情无语,“你才是主角,却让白世子帮你招呼人,你真是……”
“怎么,不想让我陪你吗?”
“那倒是没有。”
外面传来抱琴的声音。
唐进应了一声,帐帘掀起,却是抱琴和侍画带着食物进来了。
封长情只早上喝了一些东西,到现在饿的是有些前胸贴后背了。
唐进拉着她坐到桌前的时候,她都不想去考虑哪些规矩和应不应该,接过碗吃了起来,一边又问,“抱琴和侍画在这里,那夫人那边呢?”
“我前些时日就给母亲找了信得过的人照看,以后抱琴和侍画就跟在你身边伺候。”他和封长情身边的常随都是男的,这怎么能行?贴身的事情,总是女子来的更细心些。
封长情又问:“确定都是信得过的吗?”
“自然。”
封长情这才放了心,等填饱了肚子,倒是有些发困了。
唐进笑着道:“困了就去睡。”
封长情点点头,躺上床榻之后,又有一点迟疑,“咱们……晚上也是在这吗?”
唐进莞尔,“那你想在哪?随你选。”
封长情听到话中引申意思,脸色一红,轻咳道:“帐中嗯……咱们虽然常年在营中,可到底是新婚之夜,我不想在这……”
“早知你的想法,我让人在将军府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你累便先睡,醒了就回城去。”
封长情这一觉睡得沉,醒来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唐进就坐在床榻旁边的小几上正在看竹简书,身上繁复的婚服也已经换下,只穿了一身红色常服。
因为于氏做衣服时常做给他湛蓝,他便也时常穿着湛蓝,封长情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如此鲜艳的颜色,完全和穿着湛蓝的时候是两种感觉。
明媚,却不刺眼。
封长情第一次觉得,明媚这个词用在男人的身上,竟然那么合适,不显突兀不娘气。
“饿了?”唐进笑着放下书卷过来,顺势便坐在床榻上,“穿着这么厚的婚服,也便是你能睡得着了。”
封长情讪讪:“的确是厚,又闷的热。”一开始是累惨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真是累,就睡着了,如今这醒来,也有一部分缘故是被热醒的。
“换了去。”
他拉着封长情站起身,招呼了一身,抱琴和侍画就进来了。
唐进放下书册,“我去巡营。”说完出去了。
本还想着怎么让他走人的封长情松了口气,自发去解腰带,抱琴上来帮忙把霞披取下,侍画接过整理了放在一旁,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件橘色常服给封长情换了,封长情这才感觉周身清爽了一些。
抱琴问:“小姐想吃什么?”
“随意,清淡点吧。”封长情想了想,“还有——”她想嘱咐他们准备两个唐进爱吃的小菜,话到了口边,却忽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是不知道唐进在吃喝方面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小姐请说。”抱琴还在候着。
封长情唇瓣蠕动了好一会儿,想不到,只好说道:“随意准备吧。”
“是。”
抱琴和侍画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备了饭菜送了进来。
巡营的事情,一般都是不需要唐进亲自来做的,封长情以为他说巡营,不过是找了个让她可以换衣服的借口罢了,算时辰怎么都该回来了。
可意外的是,等了好一阵子,都不见他进来。
封长情又等了一会儿,想着菜凉了如何吃?便出去寻他。
冯绍辉就侯在门前,忙跟上去,“大人,将军往马厩那边去了。”
“嗯。”
封长情点点头。
到了马厩跟前,远远的,她便看到唐进提着灯笼站在那,抚着追风的耳朵在喂草料。
封长情想起当初连尸骨都没找到的抱月来,心中有些伤感。
唐进回过头,“换好了。”他又抚了抚追风的马鬃,提着灯笼走过来,“嗯?今日这大喜的日子,怎么又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封长情一叹,“看到追风就要想起抱月,不受控制。”
“我本想着来看看它,不想引得你这样伤感……其实我又何尝心中舒服,只是抱月……终究为了护我死了。”
两人一时无话。
“好了,洞房花烛夜,二位大人说的什么话,哎。”小冯有些看不下去了,眨眼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呀,将军,你等什么呢?”
封长情飞快的瞪了冯绍辉一眼。
倒是唐进,淡淡一笑,拉着封长情的手往回走。
进了帐,坐在桌前,他习惯性的拿起筷子给封长情布菜盛汤。
封长情禁不住问:“阿进,你喜欢吃什么?”
唐进唇角微弯,“怎么忽然问这个?”
“你好像知道我所有的喜欢和厌恶,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以前总听人说,付出和回报都是相互的,如果总要你对我好,我却记不得对你好,我怕时间久了你会累,我会习惯,感情却不能长久。”
“付出和回报,也能计算在感情上?”
“为什么不能?”封长情反问,“如果我一点回应都没有,要你不断的付出,不断的对我好,我甚至不知道你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你还会继续对我好?”
唐进却认真的看着她不语。
那视线幽深的很,眼眸之中像是有深深的漩涡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你……我说错话了么?”
半晌,唐进才摇头:“不是说错话,是大错特错,你对我的重要性你不懂,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愿意对你好。”
封长情怔住。
“自然,我不会跟个傻子一样默默无闻的付出,而不让你知道,我要牵引你的心,你的感情,让你喜欢我,爱护我,一辈子都只想和我在一起。”
封长情无措的道:“值得……吗?”
“对我来说,只要是你的事情,没有值得和不值得,只有做和不做。”他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指环,眼中似乎燃起某种火花,“那么,你现在吃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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