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大概有十斤,这个重量对封长情来说根本是轻如鸿毛,看材质,应该是用寒铁打造的,弩弦不知道用了什么,封长情随意发了一箭,感觉劲道十足。
“这是好东西啊。”
“凑合吧。”弩有两把,唐进手上也拿着一把,他比着远处的靶子瞄准。
封长情的心却不在弩上。
见左右无人,她低声问道:“为什么忽然征兵了?”
唐进一边射箭,一边道:“自然是要造反。”
“嘘——”封长情简直是服了他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她白了唐进一眼,“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在跟你说正经的。”唐进又射出一箭,才慢吞吞道:“别馆已经被封锁,万有顺也已经被软禁,你说他不是想造反是想干嘛?”
“……”封长情一时无语,软禁天家使者,屯粮征兵,若说不是要造反,封长情都想不出什么理由来。
“可……那素音公主……”这件事情一直吊在封长情心里。
唐进放下弩,朝她看来,“我说过,只要你不是京城的奸细,你是谁,对白瑾年来说其实没什么要紧的。”
唐进之所以这么冷静稳重,是他太了解白瑾年,深知以白瑾年那聪明的脑瓜子,他和封长情甚至不需要专门证明自己清白,白瑾年就会查的一清二楚,影蝠的那条命,已经让他和封长情彻底脱离嫌疑。
“我知道对白瑾年来说没要紧的,但如果那个公主真的是……”话到此处,她有些艰涩的道:“我总觉得我偷了别人的身份,偷了人家的爹……”
封毅对她真的很好。
她原本以为原主早已经死了,如今看来,却是跑到公主的身上去了,诸葛临风说过,素音公主是肾疾,命不久矣。
她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心安理得的占着别人的身子当没这回事。
“那你想怎么办?”唐进问。
封长情茫然道:“我……我也不知道,还……我是还不了了,但或许可以让她见见自己的父亲吧。”
看唐进沉默着不说话,封长情又道:“你不是说不让我自己乱来么,那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素音公主重病在床,别馆又是守卫重重,出来肯定是不可能的,而她……平头百姓也进不去。
半晌,唐进唇瓣开合,“等吧。”
“等多久?”
“等到白瑾年把万有顺收拾了,也没几天了。”
人都扣了,兵也征了,偏偏京中的丞相和太后还不能对海陵做什么,因为海陵是抵抗辽人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这道防线破了,辽人长驱直入,远在京师的太后便不得安枕。
而万有顺一行人,从跨入海陵的那一日开始,注定了结局只有一个字,死。
早死晚死,只是看白瑾年的心情罢了。
听他这么说,封长情只好耐下性子。
唐进把那弩调整好,教封长情搭在手臂上,“瞄准远处那个箭靶,这样。”
他站在封长情的身后,一手帮她扶着弩,一手帮她搭着箭,两只手顺其自然环着她,这姿势,他们二人没觉得有什么,一个认真教,一个耐心学。
站在一旁的牧恒之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哎呦呦,这哪是学弓弩。
廖英从远处领着一对要日训的士兵经过,士兵们眼珠子都快看的掉出来了。
廖英轻咳一声,士兵们立即唰一声转过脸去,动作整齐划一。
“看什么看,是今天日训内容太轻松了吗?再跑三十圈。”
士兵们一片哀嚎。
彭天兆摸着短须,倒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他本就是个乐观的人,你好我好大家好,那就是最好。
弩不费力,操作简单,再配合风速,风向,要射中箭靶其实并不难。
唐进教了封长情几次之后,她便学的差不多了。
“这给我的?”封长情摆弄着那弩,弩打造的很精致,设计也巧妙的很,弩杆下方放了一个匣子,可以存二十根短箭,且不需要专门取箭,只需按一下弩杆旁边的一个按钮,咔嚓一声,短箭就会自己落入箭槽,这种设计,也太超前了。
她看向唐进,“谁弄的?”
一旁沉默很久的牧恒之道:“中郎将大人亲手设计,小人打造而成的。”
封长情诧异的看了一眼唐进,这个人这么厉害吗?
唐进还在调试弓弩,慢慢道:“箭槽这里有点松。”
牧恒之立即道:“小人马上调整。”
唐进把两把弩给了牧恒之,“不是让你去兵器司报道么,怎么还没走?”
牧恒之摇头,“我不去。”
兵器司负责设计督造武器,牧恒之是少见的兵器圣手,他一直觉得去那里才能发挥所长,但他发现唐进对兵器的构造设计太精通了,无论是蛇矛梨花枪还是这两柄弓弩,都让他惊叹,以至于现在他已经不想去兵器司。
他觉得,与其打造处处可见的长刀盾牌,他更愿意留在唐进的身边,打出世所罕见的绝妙武器。
唐进道:“你在兵器司虽是监察,但有职位俸禄,我这里么,都是武职。”
牧恒之道:“不需要俸禄,我家中有几亩薄田,尚且能养活的了。”
唐进笑了笑,“随你。”
封长情诧异的挑眉,这个小老头的意思是不要钱不升官非要跟着唐进吗?
封长情看看不远处指挥日训的廖英,再看看眼前恭敬而认真的牧恒之,复杂的目光就落到了唐进的身上,这家伙,有什么魅力啊,让人都这么愿意跟在他身边。
不过,她自己对唐进又何尝不是……无条件的信任。
弓弩学的差不多,唐进和封长情进了城,去品芳斋用饭。
品芳斋有钟小蝶管着,铁铺有封毅,药铺有钟槐,至于那些田产,已经雇了佃农去种,商铺也该租的都租了出去。
她前几日去见了苏岳,两人就如今这些产业做了细化分工。封长情本身并不是做生意的性子,便将田产的事情都交给苏岳管着,每年的利钱五五分成,另外一边,也雇了一些靠谱的人培养,准备开分号。
这几天她除了忧虑别馆那素音公主的事情,就是计划生意的事情,着实是没好好休息,刚吃了些东西,就有些犯困了。
唐进看了出来,“你累的话,等会回了营中,就去我帐中休息一会。”
“不太好吧。”封长情犹豫了一下,军营之中不得出现女子,这是铁律,她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她在破辽时候立了功,和一般女子不一样,但明目张胆跑去唐进帐篷休息就有点……
太暧昧了。
方才牧恒之一直用一种莫测的眼光看她和唐进,约莫是将她和唐进归类为某种关系了,但他们不是。
她和唐进更像家人,就算有过过界的亲密……也是因为醉酒,她并未认真。
唐进笑道:“哪里不好,你倒是说说?”
封长情抿了抿唇,“军营是很严肃的地方啊,你回去吧,我回家中去休息。”
“也好,我让廖英送你。”
封长情摇摇头:“这是城里,又没什么危险,不必专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是。”
唐进没多说什么,送她上马离开。
两人分道之后,唐进还是吩咐廖英远远看着封长情安然到封家才作罢。
廖英回到帐中之后,忍不住道:“城中又没有危险,况且封姑娘身手厉害,应该不会有人去找死,咱们这样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你不懂。”
廖英疑惑:“不懂什么?”
唐进却不再多说了。
太后私情,一旦传出去,带来的会是朝野动荡,万有顺如果狗急跳墙来杀封长情,也不是不可能。
廖英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再三追问,在唐进身边的时间久了,他知道,唐进想说,不需他问,若不想说,怎么问都问不出一个字来。
唐进又问:“今日征了多少?”
“七百多人,外面还有半数排队的没有记录在册,到结束估计能征一千五百人。”
“征完编队,即刻日训吧。”
“是。”
吩咐完,两人一起出了帐,唐进在帐前上马。
廖英疑惑道:“这个时辰,大哥你这是去哪?”
“海陵王府。”
……
海陵别馆,历来都是海陵贵族招待贵宾的地方,别馆内的建筑物都极具匠心,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这样美妙的地方,此时却充满肃穆冷意。
整个别馆被围的严严实实,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半点不夸张,院外院内每隔半盏茶的功夫,就会有一队羽卫巡逻经过,可谓密不透风,连苍蝇也别想飞出一只。
万有顺已经被软禁在这里快半个月了,桌上摆着几碟饭菜,品貌尚可,但对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万有顺来说,那简直比猪食还不如。
万有顺火大的一把扫落,碎了一地,“来人,来人!”
他大喊。
一个羽卫恭敬道:“万公公,怎么了?”
万有顺恨得牙痒痒,自从影蝠死了,封锁别馆的那日开始,羽卫不再叫他万大人,而是叫他万公公,赤果果的提醒他,他只是个太监,太监!
他几乎肯定影蝠就是白瑾年杀的,这个贼子,胆大包天,这是要造反啊!
尽管心里气的恨不得杀人,万有顺的脸上却还端着官架子,冷冰冰的道:“我要见世子,你去给我通传。”
羽卫不冷不热:“昨日已经通报,世子公务繁忙,最近这段日子是不会有时间了,还望万公公理解。”
万有顺咬牙道:“那我便去王府见他!”
“别馆刺客横行,为了公公的安全起见,公公还是不要随意出去的好。”
说完,那羽卫直接退走。
万有顺脸色扭曲。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跪地之声,“见过世子。”
万有顺立即扑到门边,“白瑾年……白世子……我有话问你——”
只听门外响起极轻的脚步声,一个羽卫上前把门打开。
万有顺被软禁了太久了,都没见过太阳,下意识的抬手遮挡阳光,等适应了光亮,就看到白瑾年一身月白色盘金仙鹤圆领常服站在台阶之下,面若冠玉,神色清朗,就如同在京城领赐婚圣旨的时候一样平静。
“万公公。”白瑾年淡淡开口,“不知公公唤我,何事?”
万有顺忽然心里打了个突。
白瑾年越是平静,他心里竟然越是恐惧,是了,是白瑾年的那双眼,看着便像是洞悉一切,他感觉自己在白瑾年的面前没有任何秘密一样。
万有顺狼狈的别开眼,“我乃天家使者,世子借着刺客的事情,将我软禁,你可知我若参你一个藐视天威你是何等下场?”
白瑾年微微一笑,似乎很好奇,“何等下场,还请公公明示。”
“藐视天威可是大不敬罪,诛你九族都不为过!”
“哦,是么。”
他竟分毫不怕,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
万有顺咬牙道:“但是……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只要你现在立即撤去别馆的守卫,让我能贴身去照顾公主,这件事情我便当做不知道。”
白瑾年依旧不语。
万有顺心里升起无端恐惧,颤声道:“这一趟过来,我也带了一些珍奇异宝,我知道海陵是不缺这些的,但我想跟白世子交个朋友……”
白瑾年容色平静,无畏无惧,看着万有顺的视线,似乎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表演。
那眼神激怒了万有顺,他没想到白瑾年如此油盐不进。
却在这时,白瑾年摆摆手,他身后高大的羽卫立即上前,将万有顺拿下。
万有顺大骂:“白瑾年,你不过是个海陵世子,论阶品还没我高,你怎敢如此嚣张!”
白瑾年居高临下,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温润如玉,“别馆有刺客,你却说可以当没这回事,这是欺君罔上,此一罪;你想用奇珍异宝与我交朋友,等同贿赂,此二罪;你沿路克扣公主汤药,妄图谋害公主,此三罪;桩桩件件大逆不道,嚣张的是你啊,万公公。”
万有顺脸色惨白,“你……你……你胡说!”
白瑾年淡淡转身,已不想和他多言,“你知道伍淮为什么会死吗?就是因为太嚣张了。”
万有顺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在海陵,没有人能如此嚣张放肆,你也不例外。”
万有顺被塞了嘴带了下去。
冷谦躬身立在白瑾年身旁,“要严刑拷打吗?”
这个死太监,是太后身边的亲信,如果用刑,或许能留下什么口供。
白瑾年却道:“你觉得,能交代什么?”
冷谦一怔,猛然反应过来,是了,万有顺领了旨意来海陵,就注定不能活着回去,严刑拷打也无用。
“是。”
白瑾年出了那院子,绕过杨柳依依,“素音公主怎样了?”
“这些时日还是睡睡醒醒,此时李神医正好在诊病。”
“去看看。”
白瑾年带着常喜,踱步过了小桥,就到了素音公主所在的小楼。
是时,李杏林刚刚针灸过穴结束,吩咐了人去小厨房煮了汤药。
“世子。”见白瑾年到来,李杏林躬身行了礼,“公主刚醒。”
“嗯。”
白瑾年点点头,大步进了内间,里面伺候的婢女早已换了白瑾年的人,此时看他进来,亦全部退了出去。
白瑾年刚走到屏风前,里面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女音,“你……你是谁……别过来!”
她的声音粗哑,像是细碎的砂石刮过,听起来并不那么舒服,刚说完话,就连连咳嗽。
白瑾年果然不动,站在了屏风外,“我是白瑾年。”
里面的人轻抽了一口气,“你……你就是海陵世子……白瑾年?!”
白瑾年嗯了一声,“是你写的求救纸条?”
里面忽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接着就是那女子咳嗽声,“是我……世子……求求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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