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
曹华来到杨楼街石泉巷,先去宅院房屋里看了一趟。屋里干干净净连血迹都擦去,收拾的整整齐齐。谢怡君已经离开,只在桌上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愿你也四季如春’
他拿起纸张打量几眼,倒是颇为佩服,受了那么重的伤几天就能行动自如,还真是一个女悍匪。
走了就好,只要不在京城给他惹事就行。
天未全黑,街上已经华灯初上,飞檐楼宇之间士子淑女来来往往,又有商贩走卒来回穿行。
他依旧乔装打扮,着白袍手持折扇,装作游玩的书生。琵琶楼的诗会开始预热,偶尔有车辆在街上停下,一些文人出门迎接,‘先生、兄台’等等客套话语不停。
以他的名声进去铁定冷场,在街对面观摩少许,没瞧见认识的人,便走向那间位置极好的豆花铺子。
豆花铺子不大,但正好开在一件首饰铺子跟前,常言物以类聚,只要东西好不怕竞争,开在大店旁边引流是最简单的成功法门。
他整理衣冠,进入铺子叫了碗豆花后,坐在小桌上与店老板攀谈起来。铺子是五十余岁老夫妻开的,听闻他想盘下铺子,当即就没了好脸色,让他吃完走人。
他白手起家,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应付这种小场面游刃有余,硬生生磨了小半个时辰,都快把自己磨成上门女婿,才说动这对老夫妻。
罗里吧嗦间,铺子外进来一个女子,身着暖黄色罗裙,身材极为娇小,打扮的倒是花枝招展,进来第一句就是:“冯大娘,两碗豆花,带走。”
傍晚时分铺子没人,来人又长的太娇小,曹华难免注意到,回头打量了一眼。
娇小女子举止随意,不像是这个时代大家闺秀,穿着配饰却又不是俗物。
他以为是周边某家青楼的姑娘,不自觉的抬了抬眉毛。若真是,价钱恐怕不便宜,改时间得去拜会一下。
身着暖黄色衣衫的娇小女子察觉到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脸色顿时一沉:“书呆子,你看什么看?”
话语泼辣,没有半点小家碧玉的模样。
他颇为讶异,这些天被‘奸贼’‘阉人’骂的太多,听到一句‘书呆子’,倒是感觉不错。他像模像样的抬了抬手:“在下苏轼,得罪姑娘之处,还请见谅。”
铺子的老妇人走出来,连忙笑眯眯的打岔道:“沈雨,你和这书生计较啥,他身家清贫,考取功名又年年不中,只能和夫人相依为命,也是个苦命人,若非如此,那需要盘下豆花铺子谋生计。”
曹大官人面不改色,自顾自的吃着豆花。
名为沈雨的女子是隔壁百宝斋的掌柜,她听见这话不禁狐疑,上下打量几眼:“你这书生,也会做豆花?”
曹华呵呵一笑:“学海无涯,哪有人天生什么都会的。”
娇小女子皱了皱眉,素不相识倒也不好多说,用食盒装了两碗豆花便出了门。
曹华继续和老夫妻商讨,乱七八糟说的一堆。老夫妻闺女嫁的好,开铺子不过是打发时间,百两官银的高价总算打动了二人,盘下了这间二层小楼。
以前的‘曹华’为了维持无欲无求的人设博取天子信任,财产除了一栋朝廷赏的武安侯府再无他物,百两纹银还是他从管家寒儿手里蒙过来的,是他能掏出来的最高筹码。
搞定了铺子问题,接下来就是装修、工人、货物等等,他暂时没有闲钱,身为‘京都太岁’也不能亲自出来当掌柜,还得先找个白手套才能开始。
当然,这些都得慢慢来。
他走出豆花铺子,只觉得总算在这个世界迈出的第一步。看着满大街的夫人小姐带着做工粗糙不堪的首饰,如同看到了一个个行走的提款机。
古人的手艺不一定比现代人差,也能做出巧夺天工的东西,但他是曹华,放在现代也是一骑绝尘的珠宝大师,论起手艺活他是真的目中无人。
不过流行元素这个东西是随时变化的,直接按照现代的审美打造首饰,必然被人视为异类难以接受,要想一炮而红还得借鉴当前汴京流行的款式。
曹华站在大街上,目不转睛的打量路过的小姐夫人,自是惹了不少白眼。不过好歹也算面如冠玉,两撇八字胡碍眼却也不影响整体美感,几个姑娘面带羞恼,偷偷撇了个嗔怒眼神,弄得他一阵心绪不宁。
古香古色的美人果然别有风味,这种羞答答的模样,到是很合曹大官人的胃口。
他一扶头上方巾正想上前搭讪,邀请几位美人回侯爷府‘探讨诗词’,旁边一阵吵闹突然传来:
“沈掌柜,你这么做买卖,就不怕砸自家招牌?”
“李雅,你莫要血口喷人!”
转眼看去。
杨楼街百宝斋外,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围在门口,为首青年男人衣着华贵,腰上挂着两枚玉佩,分别刻有‘乐山’‘乐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两块玉佩的寓意倒是不错,用料上乘,只是男人却是满脸不悦,轻摇折扇望着百宝斋门口的娇小女子:
“这簪子本是送给李姑娘的,哪想到竟是个破烂货,还好本公子没拿出手,不然..”
啰啰嗦嗦一堆。
男人手上拿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只玉簪,花鸟簪,做工倒是精美,但在他眼里太过平庸算不上夺目。
沈雨气的面色铁青,叉着腰站在门口怒声道:“李家也做首饰生意,你是李家的人,岂会在我铺子里买东西。”
珠宝行当在汴京不算大生意,与布帛、瓷器、茶叶等没法比,但汴京的繁华也蕴育出了几个大商贾,其中以李家、王家居首,连宫里的娘娘都喜欢这两家的首饰。
李雅是外城李家的少爷,听见沈雨的反驳,他冷笑道:“今日到茗楼会友,让下人过来照顾你家生意。你不感激也罢,还如此冷言相待,我问你,这簪子是不是你家铺子的?”
各家铺子的首饰工匠不同,自然各有特色。
沈雨不用仔细看便知道出自百宝斋,她咬了咬牙:“我家的簪子,每一只都检查过,绝不会卖给你残次品。”
“哼。”
李雅本家做珠宝生意,自然也是行家,若非抓住了把柄岂会找上门。他将簪子递过去:“你自己看,若是不承认便罢了,我李雅也懒得和女人计较。”
杨楼街本就繁华,围观的夫人小姐众多,许多人皱眉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还拔下头上发簪仔细打量,显然也在百宝斋买过东西。
若是被当场指出滥竽充数,明天生意便会少八成,毕竟这条街上不止一家首饰铺子。
沈雨接过木盒仔细打量,里面是店里的招牌碧玉花鸟簪,整体由碧玉雕刻而成,连夜新铭刻了两行小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尉迟大官人的绝句,这两天可是流传甚广。
玉簪造价昂贵,又蹭了两句诗热度,很受姑娘们喜欢,今天一推出就卖出了八只,皆是富家公子卖去讨好美人的。
簪子本身没有问题,但两行细小的字却出了点纰漏,‘潤’字笔画太多,最下方一点下刀不稳,导致多了分毫破坏了工整美感。
这点小瑕疵寻常人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出来,但这只簪子落在行家手上可就不一样了,和丹青圣手的画歪了一笔同理,是价值连城与一文不值的区别。
“怎么,没看出来?”
李雅笑容玩味:“为商者以诚为本,连夜赶工做出来的东西,不仔细检查就敢卖二十两纹银,我看你沈家是掉进了钱眼里,你以为我李家连夜做不出来?只是不想砸了招牌罢了...”
接下来李雅就开始和诸位小姐夫人说起自家的工匠如何认真,也有同样的簪子,绝不会有瑕疵。其目的不言自明。
娇小女子气的浑身轻颤,只是理亏在先她不好反驳。
曹华靠在百宝斋的柱子上,看的是津津有味,都是做坐珠宝生意的,他岂会看不出其中门道。
定然是百宝斋有了好主意,连夜赶工做出了这铭刻诗句的簪子大受欢迎。而竞争对手反应慢了一拍,所以找到机会来砸场顺便拉生意。
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在纤细玉簪上铭刻文字必须一刀一笔成形,对工匠的手艺要求极高,两刀和一刀的痕迹天差地别,后期也不可能做假,百宝斋这个亏是吃定了。
看看,这就是不专业的下场。
遇上知假买假的职业选手,一赔十都是轻的,砸了招牌破产倒闭都有可能。
他摇头暗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准备离去,头顶忽然一疼。
“小心!”
“哎呦!”
男女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声闷响,紧接着东西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弹了好几下。
一根木棍!
还有这么暗杀的?
他捂着头顶连忙避开几步,恼火的抬头看去,却见百宝斋二楼窗口,一个女子掩住嘴唇满眼惊恐。显然是方才在窗口看戏,不小心将支撑窗户的木棍给撞了下来。
“公子,你..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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