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缪束薪,三星在天……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池棠喃喃念着,抬头望见初夏近午的阳光,“噗嗤”笑了。
真是一点也不应景啊!
可惜……
“陛下来了!”
池棠倏地站起,正要迎出,又一停,低头看手中书卷,想了想,随意一卷,背手藏到身后,这才笑眯眯迎出。
今天是新帝登基后第一个望日朝会,刚刚散朝的年轻天子还穿着玄色常服,衣摆袖口用金线盘出龙腾云纹,在日光映照下,灼目夺人。
他走上阶时,看到池棠迎出,便停下脚步,朝她抬起双臂,笑意瞬间软化了清冷容颜。
池棠欢喜得小跳了一下,正要同平时一样扑进他怀里,冲了半步,突然意识到身后还藏着东西,又矜持地收住脚,朝他仰起脸,嘿嘿一笑。
李俨眉梢略挑,垂下手臂笑问:“藏了什么惊喜?”
池棠一听“惊喜”两字就红了脸。
凡是她准备的惊喜,每一件亮出来都是同一个结果。
可今天这一桩,也确实想给他一个惊喜……
“不管惊不惊喜,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她事先申明。
他眼中笑意更浓:“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池棠羞恼得想拿书砸他。
李俨见状笑道:“好好,不是那个意思,那皇后想给朕什么惊喜?”
池棠轻哼一声,别开脸:“没有惊喜!”
他笑了笑,朝她走来。
“今日朝会,刚封了诸王,池侯就奏请诸王就藩——”
池棠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追问道:“陛下准了吗?”
先帝五子,诸王四人。
赵王、蜀王、魏王,还有吴王。
赵王已经死了。
赵王的爵位原本是可以由长子李震继承的,李震被穆侧妃害死后,也有人为穆侧妃所出的庶子李升奏请袭爵,被李俨驳回了——
“其母谋害嫡子,若其子尚可袭爵,岂非令天下嫡子夜无安枕?此风断不可长!”
不但不能袭王爵,原本应该封的爵位也降了两级,以示惩戒。
这道诏令一出,有人说新帝打压赵王子嗣是为报复,也有人说是示好韦氏,气得池棠在父亲面前抱怨了好久。
池长庭还挺幸灾乐祸:“说得也没错啊!赵王给添了这么多堵,报复一下有问题吗?韦氏投诚得这么及时,示好一下怎么了?那些人都是酸呢!”
虽然说得有点道理,池棠还是不服:“陛下行事公正着呢!才不是报复示好什么的!”
惹得父亲大人黑了脸:“他公正?哼!他公正,我小人!可以了吧?”
也是令人哭笑不得。
总之,赵王这个爵位是收回了,不在需要就藩的行列内。
而最小的吴王尚在襁褓,也无法就藩。
所以爹爹奏请诸王就藩,针对的是蜀王和魏王。
确切地说,是针对魏王。
魏王是前世害死她的人,这点她已经告诉过爹爹了。
而且魏王不但前世害她,这一世也想害她。
这么一联系,池棠理所当然得出结论,爹爹提出诸王就藩,恐怕不怀好意。
她比较担心的是,陛下这么聪明,会不会看出了爹爹的不怀好意?
魏王毕竟是他亲兄弟,他会不会不喜欢爹爹这么算计?
李俨看到她眼底的不安,微微一笑,抚上她的脸,道:“朕准了。”
池棠意外地眨了眨眼。
是他没发现?还是他默许爹爹的小动作了?
“魏地不远,李修虽然病着,也可以就藩,”李俨说着,执起她的手,低声道,“当初李修欲挟你为质,若不是你机灵,后果不堪设想,朕每思及此,便恨不欲其生。”
这还是其次。
主要是池长庭那种不顾一切要置李修于死地的狠劲,让他想起她提过的那个梦。
他不由得想,是不是她暗中寻找的那个绑架她的人就是李修?是不是在她的梦里,李修得手了?
李修若是得手了,会怎么对她?
李俨摩挲着她已经褪了牙印的手指,淡淡道:“池侯行事,每以你为先,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环住她的身子,低头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我是不是为阿棠报仇了?”
池棠眼眶一热,用力点了点头。
尽管他不知道前世的事,却也为她报了前世之仇。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陛下——”池棠感动得想哭。
“不是说了私下唤三郎么?”他柔声道。
池棠脸红红道:“太肉麻了……”
“那……唤哥哥?”
池棠瞪了他一眼,脸更红了。
这个更肉麻好吗?不是夜里逼着她求饶她才不唤!
没想到他也会欺负人……
池棠正想得羞愤,冷不防,手里的书被突然一下抽走了。
他看了一眼,笑道:“在读诗?”
池棠下意识去抢,他却笑着将书举高,又瞄了一眼,问道:“在读哪篇?”
书是合上的,看不出她原来看的是哪篇。
池棠跳了两下,够不着,便恼怒道:“不告诉你!”
他拉过她的手,将书放回她手里,笑吟吟柔声道:“告诉我吧?想知道。”
池棠禁不起他这样哄,唇角又翘了起来:“先读了陛下那天吟的《东方之日》,后来又读到一篇可以同陛下唱和的——”脸色忽又一垮,“还是不行,那篇写的是夜里,不应景!”
李俨笑了笑,抬头吩咐道:“将窗门都遮起来,不许漏光!”
池棠眼睛亮了亮,又装模作样地说:“这样不合适吧?”
李俨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
殿内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池棠抬头张望了一下,道:“可是没有星星啊……”
李俨也抬头看了看,思索片刻,吩咐道:“取琉璃灯!”
烛火点起,罩上琉璃灯罩。
他拿在手里,走到柱子旁,突然平地跃起。
池棠惊呼一声,追随他的身影攀爬至梁上,随后就下来了。
琉璃灯藏在了梁上。
举头时,只见莹莹辉光。
李俨又在四周放了几盏琉璃小灯,回到她身边时,才发觉琉璃灯折射出的七彩烛光都映入她眸中,如星辰万千,熠熠生辉。
他抚平襟前因上下奔走而拧转的龙纹,含笑问道:“如此,可堪皇后娘娘吟诗唱和?”
她有点害羞,长睫急颤数下,而后清了清嗓子。
一开口,声音却是轻轻的,如午夜星空下的呢喃——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李俨一听起句,便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一首好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别笑啊!”
李俨忙敛起笑容。
她这才继续往下念:“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他亦轻声和了进来。
一声清甜,一声温醇,和在一起,缠绵悱恻得令池棠哑了声,痴痴然不能言语。
李俨含笑捧住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低声续吟:“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捏了捏她绵软的脸颊,“如此粲者!”
她眸光回聚,突然“哎呀”叫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脸躲进他怀里,嚷嚷道:“别夸啦!再夸我要骄傲了!”
李俨搂住她,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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