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十在湖旁数了七千七百拳。
少年在瀑布中打了七千七百拳。
拳终。
少年忽然飞身落到湖边,赤裸的胸膛距离宁十仅有一尺,眼眸盯着他:“看够了吗?”
宁十的眼眸没有丝毫躲闪:“七千七百拳,打的不算多。”
少年微愣,全神都的年轻人,不管男女看到自己这般俊朗帅气的模样,谁还会关注拳法呢?
少年想了想,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然后,一张牛皮纸就糊到了他的眼前:“看得懂地图吗?”
少年再愣:“地图?”
唐国最年轻的少将军斐惊蛰,会看不懂地图?别人家孩子和尿泥儿的时候,他就会看地图了。
宁十撤回手:“不懂就算了,白等了你一炷香。”
转身就走。
宁十仿佛没看到眼前的完美健硕身躯,甚至还嘀咕了一句:“胸不错,拳打的,一般。”
斐惊蛰耳朵又没聋,自然能听清宁十的嘲讽,虽然话语间用的是陈述,可怎么听都像是羞辱:“你给我站住!”
宁十会听旁人的指挥?
开玩笑。
自然是继续走。
斐惊蛰更气:“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到岁山皇陵做什么?老实交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宁十听着这话就想笑,心里想着:“这人有病吧,问这种蠢问题。”
偶有山风吹过。
瀑布的水花被带到湖泊岸边,带到斐惊蛰的身子上,让他很是尴尬。为了撇清这种尴尬,斐惊蛰决定小小的教训一下宁十,伸手就准备攻击,目标是宁十的肩膀。
然后。
斐惊蛰眼中的宁十忽然就扭过身子:“我叫宁十,我从神都来,我来这里刻字。”
斐惊蛰的拳仿佛打到了棉花上。
收手。
胸口好疼。
斐惊蛰:“你!”
宁十:“我怎么?我不能来这里?一路走过来,可没有人阻拦我!”
入皇陵没人阻拦,在斐惊蛰下意识的理解中,这便是说宁十有通行令,是被允许在皇陵中行走的:“既然人家已经清楚的告诉了自己原由,那还有什么好阻拦的呢?”
宁十:“我可以走了吧?”
斐惊蛰有些气闷的用鼻腔应了一声。
宁十第二次转身,嘴巴里依旧在嘀咕:“拳头真的不怎么样。”
斐惊蛰这次是忍无可忍了,冷声道:“如此清晰的地图,将岁山标注的明明白白,目的地是岁山的东陵,你竟然能走到西陵,佩服。”
宁十脚步一顿,低头瞧瞧地图:“东陵?西陵?怎么看出来的?”
斐惊蛰继续冷声道,并且学着宁十的口气:“脸蛋儿不错,脑子,一般。”
停顿了一下,斐惊蛰改了自己的话:“不对,应该说,屁股挺圆,脑子缺弦。”
脸蛋和屁股一般都是形容女孩子的,斐惊蛰是在激怒宁十。
然后宁十就真的怒了,微微一笑:“找死吗?”
斐惊蛰不卑不亢:“在这唐国,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宁十活动活动手指:“现在有了。”
说完话,宁十放下背后的书箱,把地图塞到箱子缝儿之间,指指对方:“你先穿上衣服。”
斐惊蛰刚刚提起来的气儿,瞬间一泄:“打架还管这个?”
宁十翻个白眼:“辣眼睛。”
斐惊蛰一阵气闷,感觉胸口有一团火,不发不痛快:“你给我等着。”
宁十摆摆手,像是赶小鸡崽子:“快去快去,爷爷还赶时间呢……”
……
……
比试来得诡异,结束的飞快。
冬梅折半,雪雨落岁山,骤然而来的雨夹雪将斐惊蛰浑身上下淋地透湿。
他独自一人坐在镜水湖畔岸边的石头上,腊月里的凉风飒飒,风雪入寒,却也不及他心底的半分凉意。
胸膛三个血洞,不深不浅,也没有多疼,身子不疼,心里疼啊。他斐惊蛰竟然会败在一个野小子的手中,而且是以那种压倒性的方式,都不能说是败。
可能用殴打来形容更合适。
将军府的少将军,当今皇后斐文秀的弟弟,唐国军部的青年才俊,神都无数少女的白马王子,就这么被殴打了,堂堂正正的殴打。
这让斐惊蛰很是诧异,然后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拳头,怀疑教自己拳法的人,还有曾经跟自己比试过的人:“那些王八蛋是不是全都在骗自己。”
斐惊蛰看不起神都那些纨绔子弟,甚至看不上他爹,特立独行的躲到岁山深处修行,这本来是他很自傲的事情。
他用行动证明:“他与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
可事实上呢,好像只是心高了些,气傲了些。
多年以后,有人问过斐惊蛰,影响你一生的那个画面发生在什么地方,他每次都会脱口而出:“岁山,皇陵,镜水湖畔。”
一直到宁十的身影快要消失看不见的时候,斐惊蛰才突然起身,一路狂奔追了上去。
他心里有满肚子的疑问:“你是二境,我也是二境,为何差距这般大?”
“你剑气萦绕,应该是剑修,可不用剑,单单两根手指就比我的拳头强,这是为何?”
“戳在我胸膛的三指是什么剑决?”
“还有,你说我拳打的一般,你是很强,可我这一般要以何改进?”
“你不能打完人就走啊,话必须说清楚,不能不负责。”
“喂,你给我站住。”
“你,你,你确定自己能看懂地图?”
“岁山这么大,按你这种乱闯的架势,天黑都到不了目的地。”
“……”
……
白日里的洛阳城,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有临街拼命吆喝叫卖的小摊小贩,有坐着娇子大腹便便的权贵富商,有隆冬腊月依然摇着折扇臭显摆的风流公子哥儿,有拎着刀剑肌肉壮硕唯恐别人不知他是走江湖的莽夫,还有一些花枝招展娇声细语香气扑鼻的女子……俗世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这是一座繁华的城池,这是一座如诗如画的城池,这也是一座糜烂的城池。
糜烂中满是腐朽,腐朽里夹杂着肮脏,还有铜臭跟恶毒。
长乐客栈距离这些糜烂腐朽很近,仅仅隔着一条街,街那头就是永欢坊,再远点是夜市坊,再远就是安宁坊、长吉坊等等。
门板已经被揭开,所有的窗户都在通风,冬日的暖阳晒进去,六个少年全都起床了,就连挨了板子的那三位都一瘸一拐的打扫起卫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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