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熙川认为不可能和狂妄的,正是让黄昊觉得,就是把一把老骨头都填进去也死而无憾,并且因此一定会成为真正的大儒的那件事:修字典!
报上说,他们修的,叫《中华大字典》。
他们不但修典,还是修字典这样的根本之典,还是修前面冠上了“中华”二字的大字典。
就凭他们,也配?
再一想到黄昊将因此举而取得的成就——从技术上说,修字典这样的事,只要能保证有充足的人力物力的投入,那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一想及此,巨大的嫉妒,马上又化作熊熊的怒火,缘何黄昊你这样的德行有亏之人,却总能有如此好的机遇?
再看具体的介绍,这本字典不但可以按部首查字,还可以按读音查字,因为他们会制定一个新的注音系统,这个被称作汉语拼音的新系统,会是一个相当简单易学的系统,主要由26个西文字母组成……
他马上又叫了起来,“我们的文字,承继自先贤,最是华丽文雅,岂能用西文注音,这是数典忘祖,大逆不道之举,这是要断我煌煌中华文化之根……”
“再看下面,”草庐先生又幽幽说道。
还看下面?再一看,熙川先生又叫了出来,“这不可能!”
下面写道,“……汉语拼音,声母二十有一,韵母也只三十有九……”
“这不可能!”他又叫道:“前辈当也知道,大中祥符元年,宋真宗钦修的《大宋重修广韵》,声母就有三十六,韵母更有两百零六,二十一,三十九……绝不可能!”
草庐先生总算睁开了眼睛,“熙川啊,太子可曾在人前说过大话?”
徐熙川一怔,段誉这人,还真可以说是言必行行必果,他在人前说的话,还真的少有夸大。
但,这和他身份有关,和他少做承诺有关。
“却如何没有?如建立绵延千年之久的盛世……”
“呵呵,”草庐先生轻笑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抚琴的美婢退下,“据我所知,他只是说,应该要探求如何能建立绵延千年之久的王朝吧。”
“这还不是大话?”徐熙川道。
想周朝也不过才接近八百年,他却想建立一个延续上千年的朝代。
草庐先生又轻笑了一下,这让徐熙川感觉非常不舒服,那笑容宽厚中透着浓浓的高高在上的意味,明明白白的在说,他的这话,根本就不值得一驳。
“这报,名为《大理报》,”草庐先生道:“皇上御笔提名,太子亲自编撰,说它是朝廷的第二份邸报也不为过,”
“邸报上的话,如何会作假?”
熙川先生心说,邸报,官样文章尔,岂有不做假的?其它不论,就说那其中的“天子”“万岁”等,如何可能成真?
想起此来的本意,他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他此来,自然是想争取这位虽败在黄昊手下,早早退出朝堂,但门生故旧,依然遍布朝野的老瀚林的支持,最好,是能在为了儒家的前提下,接手这位看起来应是苟活不了几年的老人家的这些人脉。
加之他年岁又高,还是忍让着些吧。
但原则问题,徐熙川以为,当寸步不让,“我中华文字,却用蛮夷之字来注音,这如何可以?我等若是放任不管,焉知百年后,我们的后辈,便再也见不到先贤所造之字?”
“若连字都没有,我等的大道,又有何依凭?百年之后,我们等有何面目去面对先贤?”
草庐先生摇头下榻,“熙川,你未免想得太多,若是我们的传承,这么容易断绝,那我等怕是早就无缘一睹先贤的经义,”
“何况,汉字乃煌煌中华文化传承之基,如何能被轻松取代?”
“正因为是传承之基,便更是不容有半分亵渎,”徐熙川反驳道。
草庐先生又露出让徐熙川非常不满的笑容来,“若这上面所说,是真呢?”
“若汉语拼音,确仅有二十一个声母三十九个韵母,确实简单易学,你觉得,是喜欢它的多,还是排斥他的多?”
徐熙川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对字的注音,始自汉朝,一般统称为韵书,最初的目的,主要是为诗词服务,因为诗词注重押韵,韵书的出现,当然更便于诗人检韵。
一开始,以直音为主,就是用同音字来注明读音,这样的方式显然局限性太大,比如,若是两个字都是生僻字,那就等同于没有注音。
之后便有了反切。
所谓反切,是用两个字来注音,两个字的前一个字,与所注字的声母相同,后一个字与所注字的韵母和声调相同,这也是现在普遍采用的注音方式。
因古今、南北读音的不同,此前所有的韵书,声母韵母相加,无不在两百上下,若段誉所说的汉语拼音,加起来仅仅只有六十个,那可想而知,会给读书习字之人,降低多少难度。
如此一来,那些原本不识字之人对这样的方案,一定是欢迎之至。
反对的,怕也就是苦读数载,终于小有所成之人。
自己寒窗苦读数载,钱和心力花费甚多的成果,那些粗鄙之人,居然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追平这原本如天堑一般的差距,他们这些人如何会甘心?
徐熙川看着草庐先生,你就甘心?
草庐先生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若真如此,太子那日在台上所说,将来识字读书,将会变得容易,也不是虚言,”
“如此一来,则人认识字,也并非是空想,至少,读书人,”草庐先生也叹了口气,“势必不复今日之地位。”
“这正是我再三拜访先生的原因,”徐熙川不再掩饰。
若是一切都按照段誉的设想发展,他们这些因为读书而得来的特权,将必不可免的被极大的削弱,这也是他再一次奔走联络的主要原因,他知道,对这样的前景不满的,一定会大有人在。
草庐先生本就应该如此。
草庐先生也说得直白了些,“满天下的百姓赞同,我等读书人,又如何拦得住?”
“熙川,君子不争,故无与之争,你也好生想想,”
这话说得很明白,他是不会支持徐熙川,若是他都不支持……徐熙川的心沉到了谷底,“若不争一时,如何会有将来?”
君子?我们难道是明达天道地道人性,能文能武,通才达识,学而成德之君子?
若真是那样的君子,我怎么会找你,你又怎么会见我?
草庐先生道,“孙子有言,无要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太子摆下这样的阵势,相府又全力支持……”
他摇头不语。
徐熙川顿时明白,这位自己寄予厚望之人,已是彻底指望不上,这位上了年纪的政坛失利之人,锋锐早失,也只能躲进草庐苟延残喘。
其实,就连他自己,在看了这份报纸之后,也有些明白,若段誉所说的真能实现,那么,即便草庐先生支持,即便更多的世家支持,有些事,即读书识字越来越容易,读书人越来越多的事,纵能延缓一时,终究还是会实现。
他想起了高泰明,你高家和皇室,不是应该势同水火互相拆台吗,为何在这样会给段誉和皇室,带来巨大声望的大事上,居然全力支持他们?
他心事重重的辞别草庐先生,上马前,在街上站了很久,看着苍天不停的问,路在何方,路在何方?
有些人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路在何方,明确拒绝了他的草庐先生,此时已经在更衣,为的竟然是准备登门拜访昔日的死对头黄昊。
人上了年纪,有些事便看得明白,如若不能阻止,那不如加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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