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下楼去取梅花酥,杜七吞咽口水后,想着梅花酥的味道真的很好,也能填饱肚子。
安宁一走,于是这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一个人才能够做的,杜七俯身于妆台,摘下了面纱,望着镜面中那张成熟的面容。
忽然,镜面中出现了一抹波纹,如荡漾而出的水渍,此时再看过去,便会发现镜子中的姑娘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虽然大抵也是成熟的样子,但是可以一眼就看出来并非是点了妆的,若清风般自然,少了妆容的几分冷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姑娘一身黑白二色的长裙化作一袭青衫。
这一袭青衫,如那十里青天,又如春风城外的那十里青山,又像是淮沁的十里竹林。
如果说先前的姑娘是惊艳,现在的她给人可以融入周围环境的淡薄感,似是青天里的一抹青烟,若是不仔细去看便会将她当做普通的路人而忽略。可是一旦回了神,便可以欣赏到无比顺眼的、并不摄人的、纯碎的真实感。
这种真实感所带来的满足要大于一切对于美丽的形容。
“嗯……”杜七沉吟许久。
自己看自己是无法欣赏到什么美貌的,所以她只是摸了摸自己紧致的脸颊,旋即摇头。
以前的面貌虽然用起来更加的自在,但是……海棠和她的女儿用心打扮的妆容也不能就这么浪费。
还没到时候呢。
再说了……杜七顿时觉得胸口有些宽松,微微蹙眉。
这么想着,她的样貌缓缓退回了众人所熟悉的、带着几分在稚嫩可爱的模样,妆容也逐渐回归,青衫好像上了颜色,化为黑白。
杜七坐在梳妆台前,双手环胸,心想还是这幅面孔用起来要合适。
环顾四周,没有人瞧见这一幕,杜七松了一口气,若是被人瞧见了? 她还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出现在她身边的事情她一直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让姑娘去追根溯源的解释……一定是很痛苦的,倘若十娘来问? 那还不如给她屁股一棍子要来的顺畅。
杜七紧了紧衣裳? 旋即发现了一件事情。
除开采花之类解决私事的时候,无论是休憩、行医、用餐、还是出门散步? 她的身边一直都是有人陪着的。
十娘、明灯、翠儿姐……总是会使用各种借口黏着她,尤其是明灯。
丫头在沐浴、甚至采花的时候都黏在她身边? 似是一块融化了的蜜饯? 撕也撕不掉。
像是现在这种什么都不做的闲暇时刻,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的孤零零的体验让杜七感受到了一股子陌生的熟悉感,这陌生感像是她先前用那副样貌照镜子一样的荒唐。
联想到刚刚认清了自己是害怕寂寞的姑娘这一点,她呼吸稍稍粗重。
站起身? 往前走? 停在窗边。
谁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姑娘?
杜七怔怔的想着。
周围的关系看起来是和她使用的、这个叫做杜七的姑娘密切联系,甚至以她为中心的,可仔细去想,有没有她都没有什么分别,不影响姑娘们的关系。
十娘有着和四闲姐、七姨的羁绊? 这亲密的联系是用刀剑都斩不断的。
翠儿和婵儿情同姐妹,也各自有着小姐疼爱。
明灯看起来最粘着她……可事实上? “赋月为灯”这个词不只是说起来那么简单,明灯和白玉盘的感情是可以为对方付出性命的? 这比起石闲和十娘之间的……还少了一份姑娘家的自私,最为耀眼。
兴许只有安宁? 若是没有她? 就与翠儿姐不会有交集……但是她对于安宁来说也不是不可或缺的。
杜七撩起耳边漆黑的、似是吸收了暖阳的长发? 将其拨弄到耳后固定好,一颗菱形的蓝宝石耳坠轻轻摇晃着。
“……”
自己看起来有很多姑娘喜欢,但是仔细去想,却看不清谁才是属于她的姑娘。
方才镜子中浮现的青衫女人让杜七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女人身上的东西都是固定的,其他一切都来自别人,包括杜七这个名字也是属于十娘。
所以如果十娘不在了,“杜七”这个名字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反之,只要杜十娘还在一天,“杜七”这个名字下所出现的一切都是完完全全的属于杜十娘一个人,是她所拥有的私有物。
有这个做对照,杜七发现她属于十娘,十娘却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还有四闲姐、七姨、翠儿姐、红吟姐、流萤姐甚至还要算上秋屏姐来与她争抢。
杜七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她不满的鼓起了腮,像是含了两块蜜饯。
姑娘家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杜七就是越来越像姑娘家。
姑娘品尝名为“嫉妒”的情感,青涩,却不可或缺。
患得患失是很有意思的词,可若是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属于一个人,那么她便只会害怕失去,因为总有东西会失去。
“……哼。”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杜七有些不甚高兴,清风拂过脸颊,杜七撑着下巴趴在窗台,瞧着远处逐渐落下的雨水和热热闹闹的春风城。
她果然还是希望有人陪着,哪怕是白景天也好。
又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只要入了世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关系,她比谁都要了解这一点。
连海棠都变成了白龙的妻子、白景天和秦淮的娘亲,不再是自己的私有物了……
后入世的尚且如此,她又怎么能埋怨十娘。
杜七一个人踮起脚尖瞧着沁河医馆,心想风涌进了沁河医馆,这也是巧中之巧。
海棠做过一些时日的太阴元君,纤阿作为真正的太阴元君也经常性的出现在沁河医馆中。
白景天是海棠的女儿……儿子,便是继承了与太阴之名的羁绊。
所以,与白景天有着羁绊的花瞳也理所当然的继承了太阴青龙之名。
真巧。
海棠、白景天、花瞳、加上纤阿绕出了一个圈,像是一条青色衔尾蛇。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兴许这就是缘分吧……沁河医馆的树丛溪流,它的布局是海棠喜欢的,所以在小院子里就应该有太阴的出现。
当然,花瞳始终是花瞳,她兴许可以变成自己的侍女,却变不成海棠,更变不成白景天的娘亲。
杜七想着,走进一旁的茶室,简简单单的泡上了一壶清茶。
“……”
许久后,安宁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个锦盒,她笑着说道:“七姑娘,梅花酥来了。”
“嗯。”杜七回过神,走过来后没有急着去拿梅花酥,而是抓着安宁的手一同在火盆边坐下,在安宁震惊的目光中说道:“安宁,我们一起吃,我泡了一点茶,暖暖身子。”
杜七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的给安宁斟了一杯暖茶,将茶杯推到了安宁面前。
做好了这一切后,她才打开锦盒,摘下面纱,取了梅花酥轻轻咬了一口后,端起茶杯呡了茶水。
“好吃。”杜七发出细碎的声音,露出幸福的表情。
这神情让安宁呆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没有去抚摸杜七的脑袋。
“七、七姑娘喜欢就好。”安宁此时才算回了神,她怪异的看着杜七,心想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刻钟不见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更热情了?
安宁自然不会讨厌这种被杜七重视的感觉,只是伴随着幸福而来的……还有几分不安。
杜七看向安宁,说道:“你也吃啊,很好吃的,至于茶水……我没有和十娘特意的学过茶艺,但是也不会难喝。”
“……”
安宁沉默了一小会儿,放下梅花酥,对上了杜七略显炙热的眼神,她身子一颤,小心翼翼的说道:“七姑娘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不会是也要远行了吧。”
“你说什么呢,十娘给的活动圈子就这么大,我能去哪儿?”杜七咽下口中蜜饯,说道:“对你好不是应该的?毕竟……我觉得我对你该是和你对我一样,是不可或缺的,与其他人不一样。”
听着杜七暧昧不清的话,安宁的小脸刷的一下红了,她从未想过会在杜七口中听到这般类似“表白”的话语,结结巴巴的说道:“七、七姑娘忽然的说什么呢,什么叫……我对姑娘是……是……不可缺少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若是不懂,也该去背一背《生字古韵》。”杜七说着,心想还是她说的那样,若不是她,安宁便不会入城,这是她直接介入的、最深刻的羁绊,自然是要用心一些。
“七姑娘总是这样……让人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安宁啐了一声,她抱住杜七,埋头在她的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旋即抬头道:“这就是我要求姑娘的,要对我比旁人好一些?”
“毕竟你要走了嘛……虽然不知道是多久以后,可对我来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杜七抱住安宁,心想她的身子软软的,比明灯抱起来要更加的舒服。
安宁心跳加速,松开了杜七,坐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七姑娘总是这样,无论要求什么,她都会做到。
“七姑娘陪我去东玄好不好。”安宁忽然说道。
“这问题你该去问十娘,而不是我。”杜七说道:“十娘就是……”
“十娘就是规矩,姑娘不要再说了。”安宁叹息。
“喝茶,要凉了。”杜七说道。
“是。”安宁逐渐平静,本来即将涌现而出的、对于杜七那特殊的情感也重新的收了回去。
杜七喝着热茶,取出手绢擦去安宁嘴角的酥饼油渍,心想十娘和她的小姐妹应该就是这种细腻的感情。
希望自己以后也能举办这种十几人规模的茶会。
“算你一个。”杜七指着安宁说道。
“?”安宁眨眼。
杜七心想抛开能够参加十娘茶会的姑娘,自己的闺中蜜友真的没有多少。
杜七说着,掰弄着手指说道:“安宁你,加上明灯、小玉儿、徐姐姐,花瞳……嗯……还有秋水和青莲姐……”
说着说着,便微微摇头。
原来她的朋友很少,希望以后可以认识的多一些。
在那之前,学好茶艺也是很重要的事儿。
……
……
清风钻进白玉盘的屋子,在屋内盘旋着,旋即围绕花瞳的身子,覆盖了上去。
花瞳化形之后,因为摄入的灵气过多,就好像喝醉了一样,需要“醒酒”,而这些灵气就是来吸收花瞳体内多余的灵气,将其缩小后融合在花瞳的紫府识海的工具。
白玉盘的房间小而精致,可以嗅到些许淡淡的墨水香气。
房间不大,很简单,进门的右手边就是书桌,桌上放着一摞医书,灯盏处积攒了一层厚厚的凝固灯油,毛笔整齐的放在竹筒中。
桌上摊开的纸张上有着白玉盘的字迹。
就是这么符合白玉盘性格的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属于的墨水的美感却被一个画面完完全全的破坏了。
作为被杜七指定以后可以参加茶会的姑娘,那有着暗青色长发的少女清醒了。
白玉盘的体香对于龙属种是最让人兴奋的味道,似是香薷草对于猫儿的诱惑一般,让人无法按捺住心里的悸动,仿若此时被灵力之风包裹后恢复了清明的姑娘……
正像是一条蛇一样抱着白玉盘的被子蠕动。
也不对,她本就是一条蛇。
花瞳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几分红晕,呈一种不正常的绯色,眉头皱着,因为从青色茧中出来后并未经过处理,所以实际上花瞳的身上还有着茧里的伴生黏液。
白玉盘的褥子、床单都被浸透,好好的房间仿若发了大水。
随着花瞳的动作,些许透明的黏液顺着白玉盘的床沿滴落在木制地板上,旋即扩散开来,溢出一股微甜的气息,充满了整个房间。
花瞳心想她可是太喜欢这褥子上的气味了。
只是……
随着脑海中的兴奋感逐渐褪去,花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抬起手臂,看着白皙泛着水渍的玉臂,眨眨眼。
蛇是不会眨眼的,能眨眼,便不是蛇了。
花瞳呆滞了许久后,从榻上坐起身,感受着那将她包裹其中的温润的茧液。
……是在做梦?
花瞳歪着头,暗青色流光的披肩长发搂起,叠在肩后,露出精致得侧脸和耳朵,暗色长发湿漉漉的贴在面上,狼狈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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