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十月初八,辰时一刻。
东明大道临时管制,十五骑士策马奔腾,在州衙校场前停下。武康穿大红绯袍,头戴官帽,腰挂横刀。缰绳丢给衙役,示意保镖等候,带秀才和楚神客进门。直奔婺州衙三堂,此为军事会议室,平时基本不开放。
来到会议室门外,示意两人等候,推门走入大厅。北墙挂大幅舆图,囊括婺州接壤六州,长会议桌南北放,东西九命官员对面坐,是六大参军和三名参军事。
此等军事会议,只有官职名带“参军事”的,才有资格参加。众小弟见大佬来了,纷纷起身行礼,齐声打招呼:恭迎武别驾。
武康示意免礼,大踏步到正北主位,双手轻轻下压,小弟纷纷坐下。崔义玄成功被坑,躺床上起不来,昨天他召集全体官员,正式授权武别驾,全权处理婺州军政。抬眼扫视众人,类似影视剧里,司令官指挥部,那叫一个酸爽。
干咳两声,淡淡说道:“相信诸位都听说了,睦州发生叛乱,贼首陈硕真,五日前率两千叛军,攻破睦州城。睦州刺史江元朱,弃城而逃不知所踪;录事参军及六曹参军,全部死于非命,睦州北城门枭首示众。”
众人感同身受,脖子冷飕飕的,一州大员,说死就死...
武康敲会议桌,淡淡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官绝对,有必要介绍下陈硕真。她是武德三年(公元620年)生人,今年三十三岁,小寡妇一枚,祖籍睦州雉山县、梓桐源、田庄里(浙江省、杭州市、淳安县、梓桐镇)。”
起身拿教鞭,指点舆图对应位置,片刻离开座位。教鞭不断轻击左手,摆出老师教学造型,围着会议桌踱步:“自幼父母双亡,和小妹相依为命,十七岁沦为寡妇。小妹被乡邻收养,她去乡宦家帮工,也是个苦命人,诸位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众人脸色怪异,狄仁杰直翻白眼。大佬别犯政治错误,往死里批斗呀!您这话说的,咱们成反派啦?
武康呵呵:“永徽元年,清溪县遭特大洪灾,睦州同僚尸位素餐,不想办法救灾,还巧立名目敲诈,致民不聊生。陈寡妇有见及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偷开东家粮仓放粮,事败被捆殴打。后被百姓救出,为躲避官府追捕,逃入清溪县覆船山。”
狄仁杰觉的,必须矫正大佬思想,于是站起身说:“陈贼家境贫寒,着实令人唏嘘。然无论如何,不经东家允许,监守自盗,国法不容。事发畏罪潜逃,更令人不齿。”
同僚异口同声,竖大拇指点赞,这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武康呵呵:“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滋生反心,认为只有推翻唐政府,百姓才能过好日子。开始谋反大计,用道家阁皂宗、秘宗摩尼教,创玄女教火凤社。自称太上老君弟子,自诩九天玄女下凡,靠老掉牙的骗术,忽悠善男信女入教,为造反积蓄力量。”
狄仁杰嗤之以鼻,其余满脸不屑,武康继续呵呵:“然百姓也有明白人,向清溪县令程书礼举报,言陈寡妇成仙是假,图谋不轨是真。程县令派官差缉拿,以造妖言妖书罪,上报睦州刺史。此罪如何量刑,大家明白吧?”
众人纷纷点头,诸造妖言妖书者,一旦罪名落实,判处绞刑。
来到狄仁杰旁边,把玩手中教鞭,恶趣味儿说:“信徒筹钱,上下打点,走通门路,司法参军,斥程县令,令无罪释放。这件事,发生在永徽二年三月,怀英你怎么看?”
狄仁杰绷着脸,淡淡说道:赃官该杀。
武康不置可否,继续转悠忽悠:“陈寡妇觉察意图暴露,加速造反进程。妹夫章叔胤宣传:大姨姐在天上进修完毕,返回清溪,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能召神役鬼。百姓被无不信服,对其顶礼膜拜,把她的话,当神语仙音。孙参军,对此您怎么看?”
孙应元义愤填膺,义正辞严训斥:愚民蠢妇,神志不清,邪教害人,其心可诛!
武康点头,继续讲:“永徽三年四月,江红朱任睦州刺史,这位比起前任,更不是东西。‘朱’与‘猪’谐音,便禁止百姓养猪,打杀百姓生猪。本官祖籍睦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
节奏成功带偏,众人义愤填膺,狄仁杰直接拍桌子,直言胡闹愚昧。
武康呵呵:“今年江南大旱,朝廷拨赈济粮。江红朱领头,众小弟随后,层层苛扣。赈济米粥,能照人影,难民激增,饿殍遍地。陈寡妇见时机成熟,在清溪县举旗造反,封章叔胤为仆射,自封文佳皇帝。诸位同僚,她是自始皇帝以来,首个女皇吧?”
全员懵逼,开什么玩笑,女人也敢称帝,让男人的脸往哪搁?
几分钟后,狄仁杰说:“《魏书》记载,北魏孝明帝病逝,太后胡氏临朝听政,将孝明帝的公主,假冒皇子登记。仅一天功夫,婴儿女帝下台,史称北魏殇帝。”
这下轮到武康懵逼,见他们纷纷点头,颇有些哭笑不得。心说我的媚姐,原以为陈寡妇抢生意,让你沦为老二。现在却屈居第三,我能帮你收拾陈寡妇,却收拾不了北魏殇帝。
干咳两声,到地图旁,教鞭指点,简述造反:“九月二十八,陈部清溪造反,攻破县衙,杀程书礼,报一箭之仇,率军奔袭睦州。同日夜,章叔胤领兵一千,攻破桐庐县;同日夜,童天宝响应,破雉山县衙,并发睦州支援。”
教鞭在睦州城画圈,冷笑道:“十月初三,睦州城破,百姓响应。贼军三万,一路西进,十月初四,过新安江,进入歙州,攻打歙县,邑人蒋宝,起兵响应。歙县早有防备,先镇压蒋宝,枭首示众。又坚守城池,与陈部血战,双方僵持...诸位怎么看?”
约莫五分钟,司士魏定州发言:“下官以为,贼军定无功而返。歙州刺史是我的朋友,数次镇压邑人叛乱,身经百战,有勇有谋。且施政有方,百姓安居,叛军讨不到便宜。”
武康点点头,看向沉思的狄仁杰,嘴角扯出怪笑,“怀英,你怎么看?”
两分钟左右,狄仁杰眉头舒展,开启长篇大论:“魏参军所言不虚,叛军攻不破歙县。叛军有两大兵源,玄女邪教和睦州灾民,都是睦州特产。歙州没信徒,百姓安居乐业,不会大规模响应,甚至配合官军,狙击贼寇保卫家园。”
狄仁杰继续:“叛军虽有三万,却是乌合之众!大多是普通百姓,没受过军事训练,又没大型攻城器械。下官认为,陈部从歙州撤退,早晚的事。”
不愧狄老西儿,确实有大才,武康忍不住点赞:“魏参军切中要害,狄参军一针见血,道出叛军本质。本官现在说,陈部西进无路,必重回睦州。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环视会议桌,见他们不言语,武康拿起炭笔,在舆图“歙州”打叉。
教鞭指杭州於潜县,继续道:“章叔胤部,破桐庐县,经分水乡,进入杭州,绕富阳县,突袭於潜。十月初一,於潜县破,叛军东进,掩袭临安。在临安西,遭遇官军,探子回报,战况激烈...诸位怎么看?”
众人瞠目结舌,随后面露不屑,孙茂耻呵呵笑:“他们疯了,敢攻杭州,必咽苦果。两支折冲,驻扎杭州,都是上府,参加过庭州保卫战,都是强兵悍卒。叛军与府兵,不可同日而语!”
狄仁杰见大佬不解,微笑着解释:“永徽二年七月,西突厥沙钵罗可汗,率军袭扰庭州,杀百姓数千。圣人诏令:契苾何力,发兵三万,联合回纥,八万余众,于金满县,大破贼军,斩杀无数。”
武康回神,庭州应该地处西域,隶属后世新疆。既然杭州府兵这么牛,那便高枕无忧,拿炭笔转身,把杭州划去。教鞭指地图,淡淡说道:“北进受阻,睦州四周,只剩越州,以及婺州。叛军会如何做,诸位畅所欲言。”
又是长时间沉默,约莫一刻钟,司兵参军秦礼说:“睦州叛乱,旱灾、饥荒导致,叛军呆在睦州,无异坐以待毙。他们肯定另谋基地,要么东进越州,要么南下婺州。”
狄仁杰说:“越州是都督府所在,与杭州近在咫尺,驻扎折冲上府。西边的诸暨县,浦阳江南北而过,水流湍急有险可守。反观咱们婺州,无险可守,折冲府不在。若我是叛军首领,不会选择东进,肯定南下婺州。”
众人闻听此言,终于摆脱看戏心态,咱们就是下个目标,兄弟们都醒醒吧。武康会心微笑,向狄仁杰抛媚眼,不愧是媚姐的得力干将,咋就不受李九重用呢?
呵呵两声,端坐主位,淡淡说道:“那么问题来了,叛军什么时候,从哪里登陆婺州?”
魏定州说:“陈部攻歙州不克,定回睦洲整顿;章部杭州受阻,也会返回睦州。两军会师,原地休整,预计十天。下官任务,十五之前,叛军重整旗鼓,必南下婺州。”
气氛再度沉寂,狄仁杰经武康同意,手指舆图说:“婺州西的信安、龙丘两县,北有崇山,中有衢江,易守难攻。婺州北兰溪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下官认为,叛军定经雉山县,进入兰溪县,兵临婺州城北大门。”
武康继续呵呵:“婺州折冲不在,我和于洪志沟通,咱们能征调兵力,不会超过两万。有民团五千,其余皆是民壮,和叛军相差无几,皆为疏于训练的老百姓。敢问诸位,该如何应对?如何守住婺州城?”
放下手中教鞭,目光越发凌厉:“如果叛军攻破婺州城,在座的诸位,包括本官,有一个算一个,全得脑袋搬家。所以,请齐心协力,各抒己见,拿出切实、有效的应对策略。”
会场寂静,众人拧眉沉思,大概两刻钟,狄仁杰说话:“下官以为,必须封锁睦州,分两个方面。首先人口封锁,所有入睦人口,必须严格排查,道人、僧侣亦不放过。”
众人点头,武康微笑,这主意不错。睦州的几个邻居,那些被欺压的百姓,或郁郁不得志,想浑水摸鱼的读书人,犹如过江之鲫。他们会想方设法,潜入睦州加入叛军,跟着兴风作浪。
狄仁杰继续:“其次辎重封锁,禁止外物流睦,特别是粮食、药材、布匹、兵器、牲畜等。严禁各地商贩,交易任何货物给叛军。把睦州变成一潭死水,最大限度削弱实力。”
我的天,有点儿东西啊兄弟,众人无不刮目相看。
武康斟酌片刻,吩咐仨参军事:“按怀英意见,起草限制禁令,命令信安、龙丘、兰溪县令,即日起边界戒严。禁止人口流睦,凡是交易叛军的,全部以资敌罪论,处以极刑。”
此言一出,包括狄仁杰,全员懵逼,咱大佬更狠,直接戒严啦?
至于其他州,指使不了,武康也不抱希望,继续吩咐:“公文发歙州、杭州、越州,恳请诸刺史配合。你们起草完,交予王参军、狄参军审阅,再找本官盖刺史印。”
三人起身应诺,武康示意落座,有节奏敲桌,看向司仓参军。孙应元正襟危坐,快速翻找文件:“武别驾容禀,下官连夜统计仓中存粮,如果征调两万民壮,可供两月消耗。”
两月应该够了,史书上记载,这场叛乱十一月中旬结束。想到刚抄了杜家,户衙比较充盈,看向孙茂说:“昨日本官和崔公商议,租借百姓的牛马,有偿组织婺州郎中,购买大量药材备用。”
点名俩孙参军,直接吩咐:“两位共同研究,确定牲畜租金,伤亡赔偿金,郎中劳务金,及必须药品价格。给你们两天时间,确定好呈我过目。另外通知药材商,敢坐地起价者,全部关大牢。”
众人认为不妥,狄仁杰想劝说,被摆手阻止。武康看司兵参军,秦礼立刻汇报:“兵仓中的军械,足够装备两万士兵,各种守城器械俱全。只是盔甲太少,明光铠被折冲府带走,仅有少量绢甲。”
武康表示无奈,能装备兵器就行,铠甲别奢望了。
王林睿看过来,纠结片刻说:“武别驾容禀,敌众我寡,是不是以崔公名义,向杭、歙、越三州求援?”
狄仁杰反驳:“我认为不可行,附近有叛乱,肯定各顾各。另外没有朝廷命令,军队不能出辖区。叛乱已经十天,如果五百里加急,长安会在初四收到急报。下官以为,最晚本月十二,平叛圣旨到婺州。”
众人也都明白,只有圣旨指派婺州,求援才有可能。狄仁杰见大佬点头,继续说:“陈硕真自称九天玄女,之前还在婺州活动,流出各种妖言妖语。下官以为,会给军民造成恐慌,会影响军心民心。”
武康示意继续,狄仁杰有些尴尬,纠结片刻讪讪道:“武别驾焚身求雨,百姓无比感动,都将您神话了,比九天玄女不遑多让。下官以为,您最好亲临前线,震慑陈硕真,增强军心士气。”
同事们脸色怪异,武康呵呵直乐:“既然本官有这功能,当仁不让喽。另外我觉得,不应该只守城,要主动出击野战。所以我决定,司仓孙参军、司户孙参军,留下负责后勤,其余人随我去兰溪御敌。”
会场炸开锅,现在敌众我寡,大佬还想着野战?同事们纷纷劝解,唯有狄仁杰不置可否,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微笑。
有机会作秀,不能错过,干咳两声继续:“如果只守婺州城,等于把兰溪扔给叛军,令百姓受战火荼毒,天大的失职。本官于心不忍,更不能愧对朝廷的栽培,愧对崔公的信赖!”
众人脸色怪异,显然没被忽悠。武康也不气馁,仔细搜索史书,回忆叛乱记载...
笑意渐渐爬上脸,干咳两声严肃道:“陈硕真撤离歙州后,会改变集中兵力策略,制定分路出击。运动战与袭击战结合,打击敌人,扩大势力范围。诸位,以为然否?”
大伙儿沉思,狄仁杰首先赞同,武康接着道:“她不清楚婺州虚实,也不敢孤注一掷,会派小股偷袭试探,人数预计五千左右。咱们要要做的,就是咬住先锋队。陈硕真很讲义气,肯定率主力支援...”
起身拿起教鞭,直指兰溪县境,淡淡说道:“咱们要成为钉子,把叛军全部主力,牢牢钉在兰溪县。届时无论朝廷派谁平叛,都会乘机进入睦州,断陈硕真后路。如此南北夹击,灭叛军于婺州境内,诸如以为如何?”
此时此刻,大伙儿终于勘破,大佬的真正目的啦。只要叛军在婺州全歼,平叛的首功就是婺州,谁也抢不走!一起升官发财,简直太美了,此刻担忧不见了,全换上兴奋意淫。
节目效果好,武康发号施令:“王参军拟调兵公文,加盖刺史大印,勒令于洪志,征发全部民兵,数量至少一万五。十月十一之前,必须完成全部准备,十二日准时开拔。”
所有人起身应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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