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日8284年,九月十六日。
希光山脉外围,大片大片已经成熟的麦田和玉米田中坐落着几座祥和的村庄。
沿着山脉和森林边缘开拓出来的耕地,被魔化者以自己的力量平整为平地,金色的阳光穿过青绿色的植物叶片,垂落在黑色的泥土之上。
风中有着飞鸟的鸣叫,整齐的篱笆和水渠将分属于不同人的田地分开,沉甸甸的麦穗和玉米苞悬挂在杆上,那是这么大半年来的收成,也是魔化者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收获完全属于自己的收获。
当日暮部落大酋长达洛特从自己的飞龙坐骑下一跃而下,降落在地面上时,他看见的就是这祥和静谧,比他梦中想象还要美好的一幕。
霜飞龙并没有落下,而是在天上徘徊了几圈后,鸣叫一声,朝着不远处的无人小山飞去。
埃安大陆之上,除却人类外还有许多凶猛的源能野兽,它们的实力极其强大,甚至有些最强大的源能野兽在古代就是天灾的代言词,被那时正在大地上颠簸流离的诸族敬畏地视作天灾的化身崇拜。
但是现在,随着诸族强者弑杀了那些最强的灾兽,又将人类居住地周边的野兽巢穴逐一剿灭后,换乘上移动都市的人类也不会去关注野兽的情况了。
毕竟再怎么凶猛的野兽也不可能攻破重兵把守的移动都市,而固定村庄大多也都会挑选远离丛林的安全地区。
只有西部北部,两个位于文明之外,被山脉隔离的地区,才会有众多强大的源能野兽繁衍,并且被本地的居民培养成种种工具——当然,据说也有贵族会去饲养这些危险的野兽,甚至为了培育它们的凶性,不惜用奴隶和角斗士作为食材,让它们习惯狩猎和战斗。
达洛特的霜飞龙自然不是这种,它是野生的龙兽,在十几年前的冬狩时被他抓住,作为储备粮养着。而现在,作为唯一能承载这位大酋长体重的飞行龙兽,霜飞龙也算是达成了储备粮到坐骑的阶级跨越。
“自己去找点食物,不许吃人,实在找不到就忍着!”
达洛特不会让对方下来,高等源能野兽仅仅是威压,就会让普通人类感到不适,他今日来到此处并不是为了威胁恐吓,而是正儿八经的出使,交流的。
很快,达洛特便感应到? 有不少目光朝着自己投注而来? 一位位提着草叉和镰刀的农民从田地中走出,带着紧张和戒备围着他。
“你是什么人?”
一位手上和虎口处有厚茧的中年男人沉声询问? 看他握住草叉的姿态和身上的痕迹? 足以证明他其实是一位娴熟的剑士。
别看他只是拿着一把草叉,寻常精锐战士和猎魔人也未必挨得住这么一叉。
当然? 现在他不过是普通的希光结社治下村民,自然不会随便叉人。
达洛特环视周围? 这些人都是魔化者? 其中十五个围过来的人中只有一位普通人,算上后面几位正在报信的,就是二十二个人中只有一个。
因为他并没有表现出敌意,所以这些村民目前也只是戒备? 并没有更进一步的靠近——这种克制非常少见? 放在一般的埃安大陆村子中,普通人看见他这种熊一般的i体型,不是早就逃跑,便是直接慌张攻击上来了。
“我是来拜访斯维特雷教授的。”
观察结束,达洛特没有撒谎? 他的声音宛如惊雷:“我想你们也看得出来,我是北地部落的人? 孤身一人前来,足以证明我的诚意。”
“在来之前? 我还特意委托信使送上了我即将前来拜访的预告,我想? 希光结社的人是知道的。”
“……嗯? 我们知道。”
听到这里? 周围聚集起来的村民也都将紧握住的农具放下,为首的那位中年村民脸上表情一松:“报信的人已经过去了,我想,教授正在等你。”
村民散开,继续做农活去。
马上就要十月,对于东部山脉地区的气候来说,秋收就在这么两个月间,这才是头等大事。
达洛特踩踏在泥土垒实做成的道路上,即便如此,雨后有些柔软的土路还是被他踩出一个个凹痕。
大酋长看着眼前的这片农田,半年多的时间,漆黑的大地上已经满是烟火气息,丘陵被推平,河流被引道,一片片葱郁的农田间有着篱笆,石头房子,还有几座坐落在各个村庄旁边的风车正在旋转,那是借助希光山脉周边狂风之障力量推动的磨坊。
很难想象,原本的蛮荒之地会变成如此这副模样,在移动都市被发明出来前,埃安大陆诸国中农业最兴盛的地区也不过如此,这么一片田地足以支撑几万人的食物消耗,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环绕整个山脉周边的地区,满是这样的田地。
不管如何,至少他们冬天不会缺少粮食了。
达洛特不禁叹了口气,这些规划地整齐划一的田地比什么强大的职业者都令他感觉艳羡,他倒不至于觉得不可能,毕竟魔化者的生产力在有指导的情况下的确强,北地部落也正是依靠这份天地赐予的力量才能在极地中生存下来。
一路走过村庄,达洛特还看到了不少细节,他看见有不少孩子正在村子中央的操场上练武,修行,他们挥动木质的刀剑,对着稻草人偶比划,交流交战的技巧,他们身上浮现而出的源能光辉比他们的父辈更强,一种勃勃生机正在散发而出。
这些孩子不必和父母一起劳作,这是斯维特雷教授下达的命令,他公开了自己所有的修法,任由所有人修行,让他们免去魔化病的痛苦。
老人在一旁微笑着注视着正在修行的孩子,这些魔化者老人原本在来到希光山脉前不过奄奄一息,但现在却都重新恢复健康,甚至可以做一些农活,照顾孩子们不出差错。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牧畜栏中的鸡鸭牛羊,正在大片大片喷洒某种德鲁伊药剂的飞行炼金造物,以及正在一旁继续挖掘的水渠,还有正在河边搭建骨架的水力磨坊。
甚至,达洛特还看见,在每个村庄中,都会有一所公厕,控制排泄物不随意倾倒,这哪怕是在移动都市,也是要大城市才能实现的严苛法律。
可希光山脉治下的村庄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多么美好啊。”
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羡慕表情,达洛特握紧双拳:“倘若我们北地人也可以这样……倘若阿爸也能像是这样,老了也不必死去,而是可以照顾部落的孩子……”
在这一瞬间,他的平静被打破,露出了无法形容自己的艳羡,还有深潜于心的悔恨。
他深呼吸,恢复平静。
达洛特没有继续自语。
他向前走,朝着身前散发着光芒的山脉走去。
大半年前,斯维特雷教授宣布希光结社成立,击退了太阳皇的降念之身后,又阻碍第十五集团军的追兵继续追击流浪之城。
而在接纳流浪之城后,他正式成为了整个大陆上,所有魔化者实质意义上的庇护者。
虽然斯维特雷交所一直说自己并不是仅仅是魔化者的庇护者,但凡是被压迫的人,无论是奴隶还是劳工,是工人还是农民,无论是什么种族和来历,他谁都庇护。
——人人平等,世间不再有压迫。
——若有黑暗,我为灯火。
这便是希光结社的核心主旨。
但是,无论斯维特雷教授怎么说,大部分会来希光山脉的人都是魔化者。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只有没有的东西,人们才会需要。
就算被剥削,就算被压迫,非魔化者起码还有一点生而为人的保障,正因为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都可以毫无顾虑地压迫,剥削魔化者,所以即便是工厂主和贵族,也因此被迫不能将对待魔化者的那一套放在普通人身上。
那样的话,毫无疑问会打破阶级的稳定,导致大规模的暴乱,畏惧这一点,普通人保持有最后一点尊严。
虽然这点尊严是踩在魔化者的尸骨上得来的。
所以,只有一无所有的魔化者才会想要打破所有枷锁,推翻,改革旧世界,而普通人类倘若,没什么特殊理由,怎么可能会来到千里之外的希光山脉,获取一件他们早就得到过的东西?
而且希光山脉这片地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风水宝地,它卡在中部平原和东南交界处,上面是延霜军和北地部落,是一个四不管地带,只要斯维特雷教授能挡住天灾,这里比埃安大陆百分之九十的地域平静。
达洛特离开山脉外围的村庄区,他开始逐渐进入山脉内部。
山脉自结社进入后,便一直都在被进行各式各样的改造,大量依托于山势还有原本地势结构建设而起的要塞堡垒,以及奇特的水晶塔林立在山脉的各地,偶尔有几栋单独的建筑物,也是用厚实的石材堆砌累积而成,显得非常厚重踏实。
达洛特不认识这种风格,但倘若有考古学家在这里,就会知晓,这正是各个纪元末期遗迹中都会出现的‘避难所’风格,坚固的石垒和梁柱可以承载数万年的风霜依旧存在。
但是令达洛特惊奇的,并不是这些建筑风格……他感觉奇妙的,其实是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这种气息……”
微微站定,魁梧的大酋长此刻不知为何突然浑身肌肉绷紧,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种极其熟悉,亲近的感觉,但仔细探寻却不知道为何。
“是妖精的气息?”
这一状态只持续了一瞬,达洛特有些怅然若失,他隐约能感应到,这些建筑应该是一位妖精主持建筑的,这个年头有妖精血脉的已经很少了,但也不是说没有,达洛特之前从未见过妖精,但也是知道有的。
但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肉体会对妖精的气息升起亲近之感,就像是血脉相连那样。
要知道,他继承的可是噬世之狼的血脉,和妖精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啊!
这肯定有些问题。
怀着这样的疑惑,达洛特进入了希光结社的核心区。
狂风呼啸,草木丛生,雷霆与火化作屏障,但风木雷火之障没有阻挡他,一条被特意开辟出的通道展现在达洛特身前,他知晓斯维特雷教授已经知道他过来了,脚步便更快几分。
而等达洛特穿过通道后,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正是他一心想要见到的那个男人。
白发的老人负手站立在他身前,他的身侧站着两位正在长身体,但已经能看出挺拔身材的少年。
苏昼,伽沙和洛亚就在此处迎接来客。
“欢迎,意料之外的稀客。”
苏昼微微点头,他凝视着眼前都快三米高的巨人,打量着对方的肉体和灵魂,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真想不到,你居然没怎么杀过人?”
在噬恶魔主的视角中,达洛特浑身上下萦绕的咒怨很少,黑色的气息一缕缕,非常稀薄。
他还以为,这位日后指挥北地大君,屠杀过亿平民的天暮大可汗现在也是一位通体漆黑怨念的恶者。
结果没想到,这位几乎走到了霸主地仙的尽头,马上就要蜕变出全新生命形态,化作不朽超级生命体,也即是不朽天仙的灾境巅峰,从出生到现在,杀魔兽杀的最多,而人只有寥寥几位?
而那几个人的怨念还不怎么大,颇有种心服口服的味道。
“只是还没来记得去杀而已。”
而达洛特用浑厚的声线回应道,他也在打量着自己眼前的这位老者,以及老者身后的那座城市。
位于希光山脉山腹内的,便是那座颇为知名的流浪之城,在载运数万名魔化者抵达结社势力范围后,这座破损老旧的城市便被结社回收,据说已经被拆解掉,作为建设村庄的原材料。
但是还有一种说法,便是希光结社只是拆掉了城市外围无用的部分,他们保留了城市核心区,并以此为原点,重建了一座更加庞大的崭新移动都市。
毫无疑问,后面一种说法才是正确的。
仅仅是扫了一眼,达洛特别便能看出,这座正在山腹中组建的大型核心城坚固非常,有不少身着工作服乃至于源能铠甲的工人和骑士正在上面忙碌的工作,稳定甲片,铺设岩石地面。
城市中,虽然还没有建筑拔地而起,但是一条条坚固而平整的崭新道路已经建好,而地基也正在规划构建,那便是未来这座城市中一个个建筑区划的原型。
有一座高塔位于这座仍只是雏形的城市中央,它的完成度很高,顶端就是火炬,上面有微弱的光芒正在闪烁。
注意到了达洛特吃惊的眼神,苏昼没有说话,而一旁的洛亚却笑着介绍道:“那是院长亲手建设的永世灯塔,现在还没有启动,倘若启动,便有永世之光在其顶端闪耀,可以安定所有光照范围内的魔化症发作症状,甚至可以抵挡红月的光辉。”
“两个月前,今年红月第三次闪耀,就被永世灯塔挡住了,这的确是真正的庇护之光。”
“……了不起。”
吐出一口气,达洛特强行将自己堪称艳羡的视线从那座高塔上挪开,他知晓自己这次来到这里的目的,而北地部落民并没有那么多礼仪讲究:“但很可惜,我不是为了参观希光结社的发展而来。”
“那你为何来到此地?”
苏昼显然也不是讲究什么礼仪的人,他看见达洛特似乎想要现在就开始说正事,那他也不介意,而是示意达洛特跟上来,随他前去一片僻静的山谷。
“斯维特雷教授,我来这里,只是想要以北地部落共主,凛冬日暮大酋长的名义,通知你一件事。”
山谷中,达洛特抚摸着身侧的一块大石,他严肃地说道:“三个月后,北境大天灾降临前,凛冬日暮两大部落集合将会联手入关,与延霜军一同入侵阿斯莫代帝国。”
大酋长的话语简单易懂,哪怕是五岁孩童都能听懂,而他的表情认真,宛如钢筋一般的面部肌肉纤维一根根紧绷,足以证明他没有半点撒谎的想法。
登时,跟随在苏昼身边的洛亚便不可抑制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而素来面瘫的伽沙也睁大了眼睛,这已经是最明显的震惊表现。
而通过观测法阵,共享苏昼视角的拂晓和燧光大师也都全部抬起头来,在哗然中惊讶对视。
与他们相比,苏昼却非常平静,他只是眯起眼睛,认真回答道:“即便是你们很清楚你们会输,即便是加上延霜军也是如此?”
而达洛特毫不犹豫地点头:“就是如此。”
“为什么?”
“不为什么,斯维特雷教授,谁消灭谁都无所谓。”
这位大酋长的语气带着一种宛如大自然般的蛮荒韵味,透露出北地冰原冰冷的风霜气息:“你不会询问野狼为何会捕猎其他野兽,自然也不会在意野狼何时为何而死,既然如此,也不必在意我们的死。”
“不。”而苏昼摇了摇头:“我会在意,因为你们是人,不是野狼。”
“你们归根结底是人,每一个人类的死亡都与其他人有关,更何况你们要入侵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政治实体,你们制造的动荡和杀戮会影响埃安大陆上数以百亿计的普通人,我非常在意原因。”
达洛特愣住了,他没想到苏昼会这样回答自己。
“但这和希光结社没有关系。”他有些困惑地说道:“我们只是朝着中央平原打过去,现在过来通知你一声,避免产生误解,莫名打起来。”
“当然,我也很好奇,一位可以在一年内建设出如此稳固势力的家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出乎我预料之外,斯维特雷教授,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凝重地说道,在这位大酋长眼中,苏昼的气息,和整片希光山脉,乃至于整片大地都连为一体,包括居住在其之上的人心,野兽的呼吸,全部都与他融为一体。
世界,生态,天空和大地,仿佛全部都在这位斯维特雷教授的怀中,就连自己也不例外,倘若不刻意去排斥,那他很可能也会被这气息所共鸣。
世界……对,就是世界。
在达洛特眼中,此时的苏昼,简直就像是世界的代行者,一颗顶天立地,扎根于群山中的神木!
一言一行,就仿佛代天而行!
他没有感应错。
已经将自己的修法推演至更高境界,并且从初耀圣岩和燃薪神木中得到了大量世界树传承的苏昼,如今的躯体已经是成熟的神木之躯,几近于不灭,一言一行,都与周围的天地共鸣。
这种实力令以为苏昼和自己就在伯仲之间的大酋长紧张了起来。
但即便如此,苏昼仍然对达洛特的言语感到好奇。
“你甚至没有邀请我加入的打算。”
他的眸光闪动,苏昼的语气耐人寻味:“倘若你邀请,我加入,那么这场战斗的胜负可能就会逆转。”
“必输的一役,何须叫上其他人?”
而达洛特拍了拍身侧的石头,发出沉闷的声音,仿佛大地正在咆哮。
他肃然地点了点头:“如若教授你想要参加,你自然会参加,不用我邀请。”
“但正如我所说,我们战斗的理由只是为了自己的复仇,还有一些你们不可能接受的理由。”
苏昼若有所思。
他能看出来,眼前这位强大的灾境蛮人战士正值盛年,是实实在在的全盛时期——但这也是最后一段全盛了,十年左右,因为超高浓度的源能气息侵袭,他将会承受远比一般灾境更加剧烈的痛苦,他的实力不会受到影响,但是灵魂和意志将会不可避免的衰弱。
这是埃安世界的命运,在世界神木的肉体和灵魂之光影响下,但凡是这个世界的活物,都会不可避免的遭到影响。
他大概搞明白,为什么这位在完美推演中,应该是在差不多二十年后才会发起最终总攻的大酋长,会现在就急匆匆地出手。
原因就在于伽沙和洛亚。
侧过头,苏昼看了眼两位面对大酋长的威压,却仍然能保持冷静,哪怕是刚才听见那令人震惊的入侵宣告,也很快就冷静下来的少年,不禁点了点头。
完美推演中,伽沙和洛亚加入了北地部落,他们两人的天赋和心态是如此契合这部落的传承,以至于两人一位是黄昏之龙大祭司,一位是噬世之蛇的传承者。
两位天赋都比达洛特要好的孩子出现,打消了这位酋长想要用自己最后的全盛时光报复帝国,为黄昏之龙猎获更多灵魂解封的想法。
他反而用自己的力量守护部落,保证两位孩子能成长起来,成长的比他更强。
他的确成功了——这位日后的天暮大可汗带着两位自己一手栽培出的强者,差一点就颠覆了阿斯莫代帝国的统治。
如果不是太阳皇的实力显然强的有些轮外,他们便真的可以将整个世界都献祭给黄昏之龙。
因为希望,达洛特可以在黑暗中等上十几年。
因为没有希望,达洛特要燃烧自己最后的光辉。
“好,好孩子,真是有精神!”
而达洛特此时也顺着苏昼的目光看向伽沙和洛亚,他凝视着这两位原本应该是他继承者的孩子,不禁露出了一丝赞叹的笑容笑容:“这么年轻实力就逼近心光,斯维特雷教授你不愧是当教授出身,教导学生真的有一手。”
“孩子就是未来的希望,哪怕因为他们,我也不会为了这一战而叫上你。”
收回目光,大酋长语气坦荡无比,他的目光坚毅:“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要和帝国开战,仅仅是因为黄昏之龙解封需要我等的灵魂作为钥匙和指引,为了让我这无意义的一生稍微有点价值,我选择将最后的生命用在杀帝国佬上。”
“教授你不是黄昏之龙的信徒,也不像是延霜军和帝国有深仇大恨,自然没必要和我们一样飞蛾扑火。”
“我只是希望孩子能吃饱,而我们这些无用之人,该死就去死。”
很难想象居然有人可以将这样的理由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但达洛特就这么说了,而且理直气壮,令人难以反驳。
听着这段话,苏昼再次眯起眼睛。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道:“这是你们北地人自己的选择……但是延霜军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帝国为了你们特意切割出来的一块割据势力,是帝国中央区域和北方的缓冲区,和你们仇深似海,为何会突然反过头来和你们一起攻击帝国?”
“很简单,因为有仇恨的那一批早就死完了。”
但这一次,不需要达洛特自己回答,通讯法阵的另一头,燧光教授沉声道:“北方四十年就能彻底换掉一代人,上次延霜军和北方蛮族战斗已经是三十四年前的事情,新上任的延霜大将军是来自西部地区的外来者,很多人说他之所以不对蛮族发动战争是养寇自重,却没想到他们早就联手……”
“不是联手。”
达洛特能够听见通讯法阵中的源能讯息,他扯起嘴角:“只是互相打打杀杀了那么多年,我们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和北地行省打起来而已。”
“我们不是蛮族,那是你们强加给我们的称呼,我们只是因为先祖的信仰,被大陆文明驱赶至北方的一群人,我们有自己的文字,文化和歌谣诗书,以及强大的源能传承。”
“我们倘若缺少粮食,想到的是和其他部落换,没有就找下一个,不到最后时分,我们不会内斗劫掠。我们的祖辈不可能一言不合就去南方抢劫,我们有你们视作珍宝的源能野兽毛皮,还有许多天灾过后才有的珍稀源能材料,要是贸易,便是双赢。”
淡淡地叙述着,达洛特一屁股做在了他之前拍打的岩石上——那岩石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抚摸成了座椅的形状:“倘若我们不和延霜军打,那我们有很多地方可以联手。”
虽然语气平淡,但是苏昼却能感应到对方心中,有满溢的,发自内心的愤恨。
“倒不如说,为什么我们会打?为什么我们只要一有南下做交易的想法,帝国就一定要从中作梗,派人过来暗杀双方的使者,又是阻碍,又是派遣精锐小队屠杀村庄和部落栽赃嫁祸,非要让我们打起来不可?”
说到这里,这位大酋长竖起拇指,指向自己:“这也是为何我要亲自出马来到希光山脉的原因。我在路上杀了八个帝国暗卫,倘若我是一般的部落使节,哪怕是灾境强者恐怕都要死了,而那时,我能得到的唯一消息,就是‘希光结社’杀了我的使者。”
“然后,你这边也肯定会有一座魔化者小村被摧毁,丢在我们的头上。”
“嗯。”
苏昼点了点头,他侧头对洛亚和伽沙说道:“看来你们之前和燧光大师一齐杀掉那个神秘入侵者就是一位帝国暗卫了,我就说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强的袭击者。”
话毕,他转过头,看向达洛特:“我大概明白了,看来那位延霜大将军是位很有意思的人。”
“他的确很有意思,很想要改变现状,所以即便知晓胜率渺茫,也要让帝国也吃个大亏。”
吐出一口气,达洛特站立起身,他说起延霜大将军时摇了摇头:“伤害别人,自己也没好处,这种事情他居然会做,真的令我惊讶。但他的实力和威望办的到这点,毕竟也正是他令原本穷困无比,穷兵黩武的延霜军逐渐恢复了点元气,他在北部行省是真正的皇帝。”
乐子人。苏昼听到这里就想到了这个词,看来这位延霜大将军当真是雅拉眷族,这个味道可真够正的,为了改变一潭死水的局势,这种乱来的举动都会干。
也难怪先驱和雅拉在某些方面恶劣的差不多,只不过一个侧重于探索不一样的可能,开拓无人知晓的风景,为众人前驱;另一个侧重于改变当前的僵住的状况,否认所有自认为不需要改变的正确。
“我要离开了。”
此刻,如此宣告,没有任何犹豫,达洛特转过头,就准备离开希光山脉:“你比延霜大将军更加有趣……斯维特雷教授,你是个好人,这次我亲自过来见你,觉得非常庆幸,居然能亲眼见到你这样的人。”
“但已经没有时间浪费,我们要去侵袭帝国,为我们北地人千百年来的仇恨做一个结语,一次审判。”
“不留下来吃顿饭吗?”
苏昼没有挽留对方的动作,只是看着达洛特离去的背影道:“下次见面,可能就要战斗了。”
“不用了,很愉快的一段时间。”
达洛特抬起手,背对着苏昼挥了挥。
能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斯维特雷,你是个好人,把我们北地人当成真正的人,也是第一个挽留我吃饭的人。”
苏昼不禁叹气:“基本的礼仪而已,你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招待一顿宴席很正常。”
而大酋长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众人,一字一顿,认真地回答:“但这,就是,尊重。比生命还重要的尊重。”
“我会记住这份尊重的,未来再见,但希望不见。”
说到这里,在再度迈起步伐前,达洛特迟疑了一会。
但他还是问道:“所以说,斯维特雷教授,你是打算站在帝国那边,与我们为敌吗?”
而白发的男人站在山谷的中央,面对这位部落酋长的询问,他没有丝毫迟疑地摇头,否认道:“当然不,我才不会为了帝国,甚至是为了希光结社而与你为敌。”
“我将会阻止你,阻止延霜军,乃至于阻止帝国,是为了任何人,所有人。”
“所有被帝国作为嫁祸工具杀死的北地人和延霜军,所有你们被入侵死去的普通人,所有将在你们入侵下死去的帝国平民。我为这些无力反抗的人而战。”
达洛特停驻在原地,久久不动。
“北地人……也在这所有人中吗?”他问,有些颤抖。
“当然。”他答,理所当然。
倘若是其他人说出这话,达洛特必会嘲笑对方的天真和傲慢,乃至于怀疑对方真正的目的。
但因为是斯维特雷教授,因为刚才短短十分钟不到的交谈,他却知晓,这一切是真实的……这就是对方真正的想法,而对方,也的的确确有这份傲慢的资格,还有足以达成‘天真’的力量。
他忽然不敢回头。大酋长之前不回头,是因为不想与之后要交战的敌人再次面对面。
而这一次,他是不敢,他无法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究竟是怎样复杂。
“……那么,希望你能成功。”
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送上真挚地祝福。
达洛特离开了。
离开希光山脉后,他呼唤一声,一头翼展超过四十米的霜飞龙就从一旁的山脉中飞出,载着这位大酋长离去。
他长啸着北方雄壮的歌谣,然后破开长风,朝着冰原疾驰。
苏昼没有去看对方离开的背影,他只是转过身,朝着希光高塔迈步。
伽沙若有所思地跟随在身后,而洛亚则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院长,您这是要……”
“去拿我的武器和铠甲。”
苏昼淡淡地回到道,他行走在通向希光高塔顶层的阶梯上:“现在希光结社和周围的村庄已经进入正轨,我教了大半年的书,将自己的传承整理的七七八八,也差不多是该实践出手了。”
说到这里,男人轻笑一声,他摇头道:“报复,复仇,为了生存而战。归根及底,无论是魔化者,还是北地部落,亦或是延霜军,都是感觉到了乱世将至,故而为了求存,要挣扎出一片局势。”
“但是我要告诉他们,他们谁都不配这么做。”
此刻,希光高塔最顶层。
燃薪神木所在之地。
炽色的灵光映照下,高塔顶层一片洁净的白,就仿佛是太阳一般,温暖人心的光辉普照大半个希光山脉。
大半年的成长和苏昼的催化,已经让燃薪神木同化了小半个希光高塔,如今小半座山峰都已经完全木质化,透露出半透明的结晶质地。
而就在这光辉和结晶中,一面白色的结晶大盾,还有一柄长弓摆放在最初神木所在的凹陷中,被最精粹的神木之力浸润,直至与无暇之境。
大盾长一百七十厘米,宽九十厘米,是厚重的足以挡住人的巨型塔盾,它通体呈现白色,半透明的材质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有着类似树根一般的脉络在盾面中纵横扩散,蔓延至每一个角落,显得坚固无比。
而长弓就比较朴素,只是神木以自己的枝干,淬炼成如今类似长弓的形状,它的弓弦甚至不是实体,而是一缕永世之光,只要凝聚力量,便可以凝聚出实体化的能量箭矢。
凝视着这一面大盾和长弓,代表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纯粹的‘守护’和‘破坏’之念的灵魂武装,苏昼微微一笑。
他仿佛是在嘲笑:“审判……埃安世界的人,谁又配审判谁?”
“普通人不配审判魔化者,魔化者也不配审判普通人,无人能自证自己的清白,就像是那些北地人,延霜军和帝国之间的仇恨。”
“无非就是无意义的杀戮,为了生存的战争……归根结底,苦的还是被卷入战争的无辜者,那些没有自己选择权利的人。”
伸出手,触碰武器和盾。
将其握紧。
温暖的光辉在触碰到苏昼手掌的瞬间便熄灭,那些炽热的脉络开始冷却,凝固,进而演化成宛如岩石一般的黑。
但是在大盾和长弓的中央处,却有一颗比起之前光辉加起来还要璀璨的结晶,正在闪耀着无尽的光流,令树根一般的脉络有生命一般,在黑色的结晶下方勃发。
——他们谁都不配审判谁,谁都不配对谁发起战争。
发起战争,令天下大乱,这种事情,这种举动,不可能给所有人带来一个幸福和平的世界。
这一切过于剧烈的战争,最终只会导致黄昏之龙苏醒,‘黄昏’的薄暮将会吞没这个世界,令一切归于虚无。
就如同完美推演得那般,四百年后,埃安世界破碎,整个世界被湮灭于虚空,碎片都不得幸存。
北地人会屠戮南方人,南方人会屠戮北方人,仇恨的双方互相厮杀,究竟是谁先犯错的无关紧要,那是过去古人的错误,而现在又有人想要重启这仇恨的锁链。
既然如此,那么苏昼要做,能做,可以做的,只剩下一件。
只有他这位来自世界之外,异世界的来客,才有底气和资本做的一件事。
——为这个世界带来平等和公义,以及和平与安定。
拿起大盾,将长弓背在身后。
苏昼转身,他要迈步。
“我要走了。”
男人如此宣告。
——只有他,才会在击败所有人后,不去报复和复仇。
此时此刻,苏昼知晓,只有他才能办到这点,可以去制止一切无意义的杀戮。
所以,他要出发。
然后,用纷争去制止纷争。
制止一切绝望和苦难的连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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