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瑜……”
段实秀与萧由对望了一眼,神态各异。
萧由是极为淡定的。
他的志向从来不在于做官,实际上若不是赵和,他早就辞官不做隐于市井了。因此,他对于自己今后担任什么职务,并没有太大追求。
段实秀则不然,段实秀的志向甚高,北州的经历也让他有一种特殊的紧迫感,总觉得时不我待,若不能早居高位,未来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他二人都很清楚,他们是作为丞相的候选人而被赵和提拔到如今的太尉长史、丞相长史位置上的,此前河北、河东的经历,在一定程度上补足了他们镇抚地方的资历,接下来便是在中枢历练——长则五年,少则三年,他们就会正式进入帝国的最高层,甚至有可能直接从常晏与陈阳手中将丞相、御史大夫的位置接过去。
但他们并非没有对手,虽然象张钦之辈资历与他二人相比尚浅,但众人都在拼命地表现自己,争取功劳。现在还要加上一个诸葛瑜——此人实在太能干,以至于赵和都有些想破格提拔起来,而不需要经过科举一途了。
理由是现成的:为平定江南的正统朝小朝廷立下殊功。
诸葛瑜往江南走一趟,正统朝立刻生出乱子,先是被视为正统朝唯一一个梁柱级别的人物董伯予突然中风病危,紧接着因为南迁的九姓十一家支持南征,而江南本土大族重土难迁,双方在战略上发生重大矛盾,彼此攻讦不休,甚至发展到相互派出家臣刺客当道刺杀的地步。
对北方的赵和来说,这就是天赐良机,所以他才决定亲征江南。
就这一件事上来说,诸葛瑜可谓居功甚伟,这等情形之下,赵和向萧由与段实秀询问诸葛其人如何,便有着要重用此人的意思。
“此人雄略,我不如也。”过了会儿,萧由说道。
紧接着段实秀也道:“折冲樽俎,谈笑破敌,此人可为方帅之任;躬耕垄亩,恬淡自守,此人可为边郡之守。”
萧由与段实秀又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萧由与赵和关系非同一般,可以这么说,没有谁能够越过他成为赵和身边的第一人。萧由自承不如诸葛瑜,但只是在“雄略”之上不如,言外之意就是若论精细之处,自己绝不会逊色于诸葛瑜。他对诸葛瑜的评价,还是褒奖的多,因为他并不在意诸葛瑜会威胁到自己。
段实秀对诸葛瑜的评价看上去也相当高,方帅之任、边郡之守——这都是可以独当一面专任一方的要职。但实际上,却也将诸葛瑜排除在中枢之外,至少在短时间内,诸葛瑜不能随侍赵和身旁。这样一来,当诸葛瑜在边郡地方积累足够的功劳,能够来到赵和身边时,他与段实秀的差距已经固定下来。以段实秀的本领,在这么大的差距之下,若不能一直保持对此人的优势,那也是合该为其让道了。
两人的心思,赵和同样也明白,他方才只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并不指望能从这二人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人皆有私心,自古便如此,只要私心不误正事,何必去求全责备?便是大公若禹者,不也杀防风氏?所以赵和以为,人不可求其大公无私,因为这不现实,人当求其大公而小私,即公利胜于私利,如此公私两便,方是治国长久之道。
“诸葛确实是有才之人,惜哉他未必能为我所用。”在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之后,赵和叹了口气道。
他如今是有人才饥渴之症,凡有所才者,都恨不得收入麾下。
“主公何出此言,主公虚怀若谷,知人善用,诸葛瑜既然渡江立功,便是有心为主公效力,主公再予其礼遇,何愁其人不出?”段实秀讶然道。
“此人助我,只是不愿见战事持久罢了,他若真心为我效力,岂会至今渺无音讯?”赵和摇了摇头。
诸葛瑜在离开白鹿学宫之后,便踪迹全无,兵部职方司安插在江南的密谍,也打听不到有关此人的任何消息。若不是赵和相信此人本领手段,几乎都要以为他被嬴祝那个蠢物杀了。
但此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除非他有意隐瞒自己的行踪。在立下殊功之后还有意隐瞒自己的行踪,那他恐怕是真不想出来为官。
实在有些可惜。
“我心甚是遗憾,虽然师兄也好,段公也好,你们二位才能都不在此人之下,但大秦太大,事务太多,若能多有人才,我们便可以轻松了些。”
段实秀与萧由不约而同点头。
萧由是真心,段实秀其实却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与萧由这种人手中,日理万机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事情程序制度安排好来,再选择适当的助手、完善监督之制,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换言之,对于一百件事情是处理,处理一千件事情,同样也是按照那流程进行处理,也就是多花费点时间精力,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这般天气,雨雪应当就在眼前了吧?”抛开渺无音讯的诸葛瑜,赵和又聊起了天气。
萧由与段实秀顿时神情一肃。
“应当就在这一两日了。”萧由久居关中,熟悉气候,因此接口道。
“大军防雨保暖之物,皆安排得很妥当,不会因为天气变故而多增伤亡。”段实秀则道。
“呵呵。”赵和笑了笑。
与此同时,陈阳那边,又有一群官员凑了过来。
其中正有向歆。
虽然未能位及三公,但向歆这两年过得也不错,就在今年,他正式成为李非的助手,实际上主持科举事宜,随时都可以接替老迈的李非。
另外就是田珍——赵和自然不会放任此人继续留在咸阳令如此重要的位置之上,但此人又知机识趣,也没有什么大过,一时间不好罢黜,便给放在大鸿胪的位置之上,好歹也是九卿之一——虽然经过六部制改革之后,大鸿胪的多数权力已经转归于礼部礼宾司与兵部职方司,但至少在品秩上,可以说是达到了大秦最高层的地步。
“这天气……怕是有些不妙啊。”向歆喃喃地说道。
“正是,虽然十月下雪的可能性不太大,但若是下雨,情形也会不好。雨后湿滑,道路艰难,士卒多病,疾疫必行……陈公,你是御史大夫,此等进谏之语,非你莫属啊。”田珍道。
两人目光炯炯地望着陈阳,分明是拱着他出头再去劝说赵和。只不过陈阳方才拱常晏未成,自然也不会给这二人拱得出头,当即点头道:“田公说的不错,如此天气,我当谏言护国公爱惜士卒,令沿途多备姜汤、柴禾,以备大军之需!”
田珍鼻子一歪,几欲吹须瞪眼。
向歆则轻咳了一声:“我略通天文,这天气若是下雨,恐怕不是一两日可停,少则七日,多则十日……若是如此,我恐便是沿途有所准备,也于事无补!”
几人正说话间,突然觉得面上一凉,他们不约而同都抬起头来,只见天空之中,点点滴滴雨水落了下来。
虽然还不是大雨,但这已经是明显的征兆了。
“我虽是不太通兵事,但自古以来,骄兵必败,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田珍忧心忡忡地道:“陈公,此等情形之下,个人得失只能先放上一放,我欲去直谏,还请陈公为我后援。”
他说到后面一句,声音提得高了些,那些早就在注意他们小动作的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脸色也变得奇怪起来。陈阳眉头抖了抖,这田珍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家伙,此早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不曾想对方竟然能做到这一步,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这番话说得大公无私,以赵和一向的脾气性子,哪怕他说的话与赵和的打算南辕北辙,赵和也不会深治其罪,最多也就是轻轻敲打一番罢了。
无论陈阳心底是怎么想的,至少在容人纳谏这一问题上,赵和是有古之圣君风范的。
而且他当众这样说,也是将陈阳架了起来——陈阳若是不闻不问,自然就是庸碌之辈,可是他若也参与进去,承担主要责任的就应当是陈阳了。
陈阳自己也是在官场久混惯了的,因此哼了一声,厉色说道:“田公此语是何意,莫非巧言令色意欲卖直沽名?”
田珍没有想到陈阳说翻脸就翻脸,将他的一点心思竟然当众揭破,顿了一顿之后,立刻大怒:“直言进谏,乃汝这御史大夫本份,汝这三是御史,素来只知逢迎,平日里无大事,便容你这闲人清客也无妨碍,但如今举朝南征,干系重大,一不慎则数年之功毁于一旦,更有甚者有不测之危,岂容你这窃位之辈继续弄权遮掩!”
既然陈阳撕破脸,田珍也同样撕破了脸,说完之后,一抖衣袖,当真向着赵和行去。
只不过他还没有靠近赵和,便被军士拦了下来。
“护国公有令,大雨将至,全力扎营,各自休息,不得无故扰动军中秩序。”那军士硬梆梆地对田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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