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名亲卫,对你颇有意思,若你未有夫君,可愿嫁与我这亲卫为妾?”
赵和这话说出来之后,伊苏斯整个神智都陷入恍惚之中。
她这一路上,想过许多赵和可能提起的问题,也都想过一一应对的方法,其中包括赵和万一想要强行征收她的财产,她该如何敷衍。但她绝对没有想到,赵和竟然伸手指着樊令,想要她嫁与樊令为妾。
身为一支粟特商队的首领,她年纪自然不小,男女之事更是熟谙,因此在反应过来之后,她并不觉得羞,但是觉得怒。
哪怕内心再三告诫自己要小心,她还是忍不住道:“赵都护这是准备强抢民女,然后人财两得?”
在她看来,赵和想要的,仍然是她与随行商队的庞大财富。
然后她看到赵和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都护这样做,就不怕以后再没有商队来北州么?”
“我不怕。”赵和笑了起来:“若此事能成,以后来北州的商队只会越来越多,毕竟……”
说到此处,赵和又指了指樊令,然后对伊苏斯道:“你只以为他是我亲卫,你却不知,他其实在大秦有侯爵之封?”
伊苏斯顿时愣住,失声道:“侯爵?”
“正是,大国之侯,相当于小国之君,我这亲卫的身份,相当于大宛国王,他若娶你为妾,说实话,你的嫁妆若是不足,我还怕他觉得委屈。”
伊苏斯目瞪口呆,脱口说出:“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一说,便觉不妥,但赵和对此却是坦然笑纳:“多谢多谢。”
“你……你……”
“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你给我答复,现在可以回去细想了。”赵和挥了挥手。
伊苏斯却不想就这样回去“细想”。
今日之事,实在出乎她意料,她对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而且此时回答,与三日后回答有什么区别?
她都不可能答应好吧!
“等一等,大都护,我有下情回禀……”伊苏斯叫道。
赵和笑眯眯地道:“哦?”
“我……我已经嫁过人了。”伊苏斯心念急转,然后装出羞涩之色:“在我家中,甚至已经有儿有女……”
赵和看向樊令:“老樊,你怎么说?”
樊令不以为然地道:“嫁过又如何,反正只是娶个胡女为妾,你男人在何处,我去杀了他,你便又是未嫁之身了。至于儿女……乃翁娶你入门,娶一送三,乃翁欢喜还来不及呢!”
伊苏斯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眼睛又瞪圆了。
这些秦人不是一向自诩礼仪之邦么,不都是讲究行事有度、依法而为的么,怎么眼前这位赵都护已经够荒唐了,他的这亲随还要荒唐。
不,也不能说是荒唐,事实上,这种杀其夫娶其妻养其子女的事情,在西域与草原之上并不少见。
伊苏斯深吸了口气,又强笑道:“倒是无须如此麻烦,我男人他已经死了好几年……只是我长得极丑,不合你们秦人口味吧?”
“长得虽然不算美,但胸大屁股大,好生养就行。”樊令扬了扬下巴,不耐烦地道:“况且乃翁我想娶你就行了,丑不丑与你何干?”
伊苏斯嘴唇都哆嗦起来。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再次道:“这等婚嫁之事,终究是要你情我愿……结亲不是结仇……”
赵和有些不耐烦地道:“莫非你不情愿,莫非我这亲卫想要娶你为妾在你看来是结仇?”
伊苏斯悚然一惊。
她方才被赵和与樊令二人的话语弄昏了头,几乎忘了,眼前此人,乃是执掌北州一地生杀大权的北庭都护府大都护。
不,不仅是北州一地,甚至可以说,现在赵和一怒,整个大西域,从楼兰直到葱岭,所有的国家部族都会惊惧。
粟特人没有自己国家,或者说,他们没有自己长期的国家。他们也曾经建立起政权,但总是臣服于周边更大的势力。而河中至葱岭一带动荡的局势,让他们很难长期定居,无论是牧业还是农业,都没有形成自己的传统,唯一可依靠者,就是利用自己左右逢源的本领,游走于各方之间进行贸易。但粟特人的贸易做得越大,就越需要依附于强权。
想明白这一点,伊苏斯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诚恳地道:“我男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他将商队留给了我,我们部族还有几千人,都依靠于商队才有生计。大都护,不是我不识好歹,而是因为……”
“你还不明白吗,你嫁与我的亲卫为妾,那么你这一支粟特人自然就是大秦的亲族,只要你们愿意依附,那么,你们就是秦人!”赵和歪着脑袋看着伊苏斯,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觉得你是个极聪明的粟特人,所以我才会找你……你以为,我只要将这个消息放出去,有多少支粟特商队会抢着将女人送到北州来?”
这一下,伊苏斯总算明白过来了。
事实上,她早就该明白的,只不过赵和与樊令方才的话语直接关系到她个人,所以将她震住了。
“你要插手河中?”她瞪大眼睛向赵和问道。
大秦自有疆域。
事实上,就算是西域,归属于大秦的时间也并不长,还不到五十年,也就是烈武帝时雄心勃勃,才开始经营西域。因此,葱岭与葱岭以西的地方,对于大秦来说,那只是少数学者和旅游家们书传之中流传的地理名词,或者是来咸阳贸易的胡商们口中透露的域外绝地,大秦从来没有对葱岭以西的河中等地表露出野心,最多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但赵和却要插手河中地区!
他想开疆拓土?
他想建立不世功勋?
他究竟想的是什么?
伊苏斯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这一次,她已经抛开了所有有关个人的东西,而是单纯的从粟特商队首领的角度来分析问题了。
“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大秦,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女孩,许多粟特商队的前辈们都在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片肥沃之土,那里树上开出的花朵结着的就是丝绸,那里家家户户都用宝石一般的瓷器,那里有雄兵百万,就连纵横天下的犬戎人在大秦面前,也要摇尾乞怜。”
她声音深沉,赵和扬了扬眉,等着她后续话语。
“我长大之后,对大秦知道得更多了,幼时那巨大的大秦,原来也只是一个东方的强国,它虽然强大,但它的力量毕竟有限,西域已经是它力量的极限,甚至二十多年前,它在西域便已经力不从心,为了与犬戎的战事,它的国力被消耗得太大,国内动荡起来,连那位被犬戎人称为血单于的大秦皇帝,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力量之外的事情,只能撤离西域。”
说到这,伊苏斯抬眼直视赵和:“你自觉自己比得过大秦的血皇帝么?你认为大秦的国力能够支撑那么遥远的地方么?你不怕大秦因为你的决定,陷入一场有可能注定不能获胜的灾难么?”
赵和听得她这三个问题,面上戏谑的笑容收敛住,他坐得端正起来,轻轻鼓了一下掌:“问得好呵。”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我觉得后世之人,理所当然应当胜过前世之人,虽然我们大秦之人崇拜祖先,但我们并不能拘限于祖先,否则我们秦人还应该只在陇西之地放马,哪里会有这样若大的一个帝国!大秦的始皇帝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当时人们认为他就是千古一帝,但他死后,圣皇帝安抚黎民治理国家,让帝国从失去支柱的动荡中平静下来,变得更为繁荣和强大!圣皇帝因为文治之功,而在庙号中得了一个‘圣’字,原本有人认为,后世帝皇不会有超过他的,可是没有百年,烈武帝横空出世,让大秦的疆土扩张了三分之一,让大秦的人口多了一倍!哦,烈武帝就是你所说的‘血皇帝’。”
说到这,赵和站起身来:“始皇帝去世之时,当时有名为陈涉和吴广的军士起兵叛乱,他们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虽然他们的叛乱很愚蠢,但他们的这口号却深得圣皇帝赞许。我们秦人骨子里就是如此桀傲不驯,我们不会满足于当下,我们早就抛弃了贵族的后裔就一定是贵族的旧习,我们虽然称赞祖先和先王们的功业,但我们都会想着努力赶超他们的功业。所以,我可能比不上血皇帝,但我们这一代,我们下一代,我们下下一代,终究会有人胜过血皇帝。哪怕我只是为他做前驱,但毕竟,我来了,我见到了,我战过了!”
赵和微微皱着眉头,他说出这番话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让盯着他的伊苏斯双眼失神,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天啊,天啊,天啊!”她在心中狂喊,粟特人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建立一支能够左右西域和河中地区政局的商队,她见过的那些贵人们最大的野心不过是能够成为一个在犬戎威逼之下保持半独立状态的邦国,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秦人在她面前剖析自己的梦想。
而这个秦人,他已经做出的事迹,早就是粟特人口耳相传的传奇。
那一瞬间,伊苏斯想起自己在河中地区曾经听说过的一段传言。
“当绿色的火焰烧遍世界之时,太阳王将在东方的天边升起!”
这个年轻人,难道就是那位传言中的太阳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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