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人与孔代亲王离开之后,蒂雷纳子爵也动身前往荷兰,凡尔赛和巴黎进入了一个平静且松散的时期,国外没有战争,国内没有暴乱,国王和王弟难得地有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关注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固然王室的孩子们身边都环绕着无数保姆、侍女侍从与常人难得一见的教授们,但他们将要面对的难题,有很多都是国王和一个统治者才能回答的。
而且大郡主之前的反常已经引起了国王的注意,奥尔良公爵一开始无所适从——他不太理解大郡主为何会不向她的父亲和伯父求助,路易探问了她的情况后,告诉奥尔良公爵说,这是因为她的母亲是英国公主亨利埃塔,亨利埃塔有着一个不幸的童年,生来没有见过父亲,兄长颠沛流离,她与母亲寄人篱下,在这样的情形下长大成人的亨利埃塔公主虽然性情坚韧,但在性格上也不免产生一些缺陷——大郡主长成的那几年,国王与奥尔良公爵在外征战,她若是寻求指导和帮助,也只有她的母亲,要么就是王后,王太后。
于是问题就产生了,奥尔良公爵夫人,王后与王太后都不是什么恶毒的人,但她们都有一个统一的身份,那就是政治婚姻中的一国公主,她们习惯接受他人与命运的安排,做好牺牲的准备——遇到路易和奥尔良公爵都只能说是她们的幸运,其他不论,安妮王太后与路易十三二十年没有孩子,难道是她的过错,要知道,她不但有路易,还有菲利普。
但路易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和侄女步上苦路,那是救世主的路,不应该是这些可爱女孩们的。
于是,在各个学院的筹备工作渐入佳境,孩子们,主要是大郡主、小欧根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真正的开朗笑容后,国王与公爵的特殊课程就开始了。在维纳斯厅末端的小厅里——因为穹顶是一副题材为丘比特与普许克(丘比特的爱人)的天顶画,所以被人们成为丘比特厅——这座小厅原先是被用作国王与其他尊贵之人的休息室预备的,三面都是巨大的玻璃窗,形成一个四角窗,窗前是宽大到足以容纳一个人躺在上面的窗台,不过今天所有人都坐在窗前的地毯上,地毯厚重,温暖细腻,图案是花草与鸟儿,生机勃勃色彩绚丽,这也是一份珍贵的遗产,是路易九世从埃及带回的战利品之一。
但无论怎样珍贵,对于国王,王弟与他们的孩子来说,都是一件普通的家具而已,他们坐在这张巨大的绒毯上,享受着阳光与丰富的美食———这个时刻既不是早上,也不是中午更不是晚上,按照教会的意旨,在不是用餐的时候吃东西无疑是一种罪过,路易可不在乎这个,鉴于人类的动物性,人在紧张的时候吃不下东西,在吃东西的时候也会放松,这是必然的。
在这个厅堂里又只有他们,服侍的人只有邦唐,国王的影子,有任何需要邦唐都会走到门外去吩咐守候在五十尺之外的侍从,除了要营造一种轻松私密的气氛之外,还有的就是接下来的课程涉及到一些敏感的话题。
在尽情地享用了小蛋糕,柑橘果酱,咖啡与牛奶之后,孩子们的神经终于不那么紧绷了,路易这才一个个地看过去,当然,这些孩子中最大的是他的头生子,小科隆納公爵,他明年就成年,所以国王不让他离开凡尔赛,他的成年仪式将由国王主持,也是表达对囚禁了他的母亲科隆納公爵夫人的一份歉意;其次是王太子路易,特蕾莎王后在来到巴黎的当年就怀孕,次年生子,路易知道王太后是有点失望的,因为小路易不如他少年老成,聪慧冷静,这可有点不公平,路易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幸而其他的大臣早已心满意足——看看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吧,再看看瑞典的卡尔十一世,他们可没王太子这样健康又聪明!;而后就是大公主,大公主紧跟着王太子的脚跟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大概不知道她的健康让路易松了一口气,这表明他与特蕾莎王后的近亲婚姻并未酿出最惨烈的后果,小路易的健康不是偶尔和侥幸,因此国王也不自觉地对她有着更多的偏爱;接下来就是大郡主玛丽,她是奥尔良公爵的第一个孩子,有着一颗健康而又仁慈的心,这点从她以为自己要被嫁给畸形多病,并且注定了几乎没有子嗣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二世的时候,也没有憎恨和嫉妒大公主伊丽莎白就能够看得出来了,但在仁善的同时,她又过于内向多思,对于将来也必然会成为一个王后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只希望这些天的忙碌能够让她有一些改变。
大郡主之后就是国王的远亲了,一个是小欧根,他与国王的关系明面上来自于波旁,实则来自于哈布斯堡,还有一个小昂吉安公爵,他是孔代的孙子,为了让他有资格待在凡尔赛,国王特意提前册封了这个只有膝盖高的小怪物。
小怪物并不是国王对他的昵称,而是一个轻蔑的称呼,虽然路易表现出了对孔代家族的善意,但自从孔代亲王上交了封地与城堡之后,这个家族就相当于在法兰西断绝了根系,路易可以惩罚对他不友好的人,但无法逼迫人们对他发自内心的关爱——凡尔赛宫里的顶白跟红,趋炎附势的风气不仅早就根深蒂固,更是国王有意推动,而且小昂吉安公爵又太小了,不得已的,路易只能让大公主和大郡主轮番照看这个可怜的孩子。
小昂吉安公爵同样代表着贵族家庭里另一种的教育缺失,孔代亲王长子亨利的妻子巴伐利亚的安娜并没有接受过多少正统教育,亨利更是一直跟着自己的父亲在佛兰德尔与荷兰打仗,按照传统,他的长子一出生就被交给了乳母与侍女——当时的人们对婴孩应有的早期教育毫无概念,因为夭折率过高,一些人还要求父母不要过于频繁地接近自己的孩子,孩子是否能够健康长成要看乳母与侍女的责任心,而小昂吉安公爵很不幸地遇到了最不负责任的那几个。
她们也许以为将事情推到孩子本身的疯病就没事儿了,毕竟粗鲁的王子与国王在各个国家都不少见,有很多贵族孩子更是需要体罚才能纠正在孩童时期养成的恶习,无奈孩子的祖父,父亲,甚至国王都不是那种会被轻易敷衍过去的人,她们以谋害贵族的罪名下了巴士底狱不算,就连亨利的妻子,巴伐利亚的安娜也在受了一番斥责后,被驱逐出凡尔赛,从此远离权利与荣华的中心。
比起大公主,大郡主玛丽更有耐心,她在照顾了小昂吉安公爵一段时间后,非常严肃地与国王说,小昂吉安公爵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天生就是一个粗野的人,他之所以总是大喊大叫,是因为不那样就没人理睬他,只要回应及时,他就不会制造出太多的噪音;他不听话,是因为没人教过他说话,他听不懂,也不能说,当然会感到痛苦不安;甚至他爱咬人,也是因为这是除了大哭喊叫之外唯一与人沟通的方法。说到这里,大郡主还得意地给国王看她戴着的皮手套——小昂吉安公爵毕竟不是真正的狗,四五岁的孩子所有的牙齿可咬不穿韧性十足的小羊皮。
不管怎么说,在短短几个月里,小昂吉安公爵已经与大郡主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虽然奥尔良公爵会偶尔眼角抽搐,如果不看年龄,那对儿简直就是一对母子……国王也觉得,大郡主提着勺子喂小昂吉安公爵蛋糕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在陪着大郡主玩过家家,小昂吉安公爵很显然地充当了大玩偶的角色。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课程终于开始了,饮料和餐点被移动到一边,邦唐亲自搬来了一大堆东西,首先打开的是一张对折的画板,打开后就能看到上面描绘着简略的波兰与周边国家的地图。一边的盒子里装着琳琅满目的旗帜与小雕塑,还有装在罐子里的小麦与零散的钱币。
画板打开后,路易首先拿起一个小人,“这是我们的孔代亲王,”他说:“不过他在三个月前已经在华沙的圣约翰大教堂持剑加冕,”他在那个头戴王冠的小人预留的臂弯空洞里插上一枚红白旗帜,代表波兰:“所以我们应该称他为……”
“路易!”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第一个说话的人竟然不是王太子或是科隆納公爵,而是坐在大郡主怀里的小昂吉安公爵,他的手指坚定地指着那个小人:“路易一世!”
“请原谅,”大郡主连忙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教他说话。”
“你正教到孔代亲王的名讳?”路易当然不会生气:“是的,”他友好地拉了拉小昂吉安公爵的手,孩子对于新东西总是记忆深刻,而且大郡主一定重复了很多次:“但不是路易一世,”他耐心地解释道:“应该说,是路德维克一世,因为在波兰语中,路易的发音是路德维克,虽然在1370年,安茹的路易就曾经做过波兰国王,但他同时还是匈牙利国王,所以他虽然因为身为老王的外甥而入主波兰,却依然沿用匈牙利国王的头衔,人称拉约什一世。”他停顿了一下,“所以孔代,你的祖父是波兰国王路德维克一世。”
路德维克的发音显然要比路易复杂一些,小昂吉安公爵咕哝了很多次,都没法正确地发出除了路之外的音节,一气之下,他就投到大郡主的怀抱里,用屁股对着国王,一言不发,大郡主虽然也很焦急,但还是不忍心责备他,只能一边用眼神向国王哀求,一边轻轻地抚摸小公爵蓬松的头发。
路易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身边的奥尔良公爵,两人脸上的神色都难以形容——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孔代亲王持剑加冕之后,以波兰国王的名义给路易写了一封信,有意为小昂吉安公爵求娶大郡主,虽然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超过了五岁,但在年幼的时候会显得比较突兀的差别,在成年后也不会那么显眼了……譬如英格兰的亨利八世,他在迎娶第一个妻子,阿拉贡的凯瑟琳的时候,凯瑟琳就比他大上五岁。
这门婚事无疑是对大郡主有利的,既避免了再出现如卡洛斯二世这样的事情,也避免了大郡主没能谋到一门合适的婚事而不得不孤寂一生,对于女性来说,如果等到小昂吉安公爵成年,她恰好是二十岁,正是女性最容易受孕和生产的好年纪……等等,路易就这么一想,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有意推动一桩罪孽深重的婚约——哪怕西班牙的腓力四世迎娶了自己的外甥女,但也总比母子好些吧。
奥尔良公爵也有这样的感觉,他真诚地希望路德维克一世不要在波兰耽搁的太久,他怕十年后,成年的小昂吉安公爵会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走到大郡主玛丽的面前寻求一个长辈的祝福……
兄弟俩顿时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他们对视一眼,就改变了原先的主意,除非小昂吉安公爵能够被立刻接走,不然这门婚事还是……作罢为好,哪怕小昂吉安公爵将来可能是波兰国王。
路易伸手拿过另一个小人,它骑在马上,举着权杖,把它移动到波兰南部边境:“猜猜这是谁?”他问。
“扬.索别斯基。”科隆納公爵回答说,小人的面目相似,但现在在波兰南部边境与奥斯曼土耳其人打仗的就只有索别斯基,其他的施拉赤塔,不是在观望就是在与土耳其人议和,他们甚至心怀叵测地想让新王路德维克一世去签订这份和约,把他钉在耻辱柱上。
“正确答案。”国王说,而后在他身边摆上一列同样骑马的小人,“他正在与奥斯曼土耳其人作战。”
“他赢了吗?”小欧根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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