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终于恢复了宁静。
云君回到自己闺房,下意识按了按枕下放着的匕首,却没了半分睡意。
冥冥之中有着不祥的预感——随生父回安南国之路恐怕没那么容易,更遑论她本就同欧阳珣有了芥蒂。
“大小姐。”
昭容听到动静,忙起身走了来。
先前云君去探望国夫人时叮嘱她不必跟着,她自是放心不下,一直未敢合眼,焦心地候着。
看云君返身而回似思虑更愁,帮云君掌了灯问道,“国夫人还好吧?”
“嗯,”云君随意应道,“本就无碍。”
“无碍?”
昭容听出了其中蹊跷,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宽慰道,“长辈一向如此,为小辈操心也是难免之事。”
她说得含糊,云君却听得明白。
云君抬眸看向跟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丫鬟,道:“依你看,国夫人如此行事是否妥当?
“我……”昭容噤声,忙改口道,“奴婢又怎敢妄言主子们的事,奴婢只关心大小姐安危和康健,”
说着,她朝纸窗外看了看,声音更柔了几分道,“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大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得好。”
“嗯,你也快去睡吧。”
云君不想下人为难,当即应了。
可熄了灯,听着窗外的风吹草动,心里却难以安宁。
同一时间。
寿春郡王府外。
两道人影立于后墙一隅,月光穿过树叶洒下,一片影影绰绰。
“皇兄何苦约我这个时辰在此相见?”
开口的是李明德,“有要事相商何不等天亮之时来府上一聚?”
他睡前收到密信,应了邀约前来,却是睡眼惺忪,心生厌烦。
李明阳眉梢一挑,皎月映照下倒是显出几分倜傥模样,似一扫之前颓势。
昏暗之中他桃花明眸中闪过一道似利刃的光,竟衬出几分杀意。
只见李明阳朝李明德身前上了半步,开口就是一派成竹在胸的口吻。
“约了此时同皇弟相见,自是为了皇弟的安危着想。”
只言片语落音,李明德当即愣住。
“安危?四哥此话怎讲?”
说话间,他一敛之前的惊诧余韵,又是一派笑意盈盈,只是不经意间朝后挪了一小步。
细微的动静并未逃过李明阳的双眼,他蓦地笑了。
“五弟怎么怕起来了?”
“怕?”李明德不知不觉攥紧了双手,脚下没了退意,可身子却往阴影里闪了一闪。
“方才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五弟是要躲我。”
“哦?月黑风高,四哥怕是看错了。”
“呵。”李明阳不再同他争执,但已呈现些许不屑。
“四哥半夜三更唤我来,定然是有重要之事吧?若没什么特殊的,不如我们换个时间再叙旧,我倒是无妨,但四哥新婚妻子还在府中候着,总不好冷落了娇妻才好,虽然云家式微但也不该怠慢了才是。”
他一番话听起来温润无害,可却似软刀子,一刀一刀朝李明阳心窝子里扎。
倘若他没有手上的杀手锏,还当真会有苦说不出,吃个闷头亏。
可当下,却是不同了。
“李——明——德——”
一字一句,他说得温软绵长,不知情的,还当是情深兄弟之间的调笑打趣直呼其名,可趁着这黑灯瞎火的光景,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在。”李明德一愣,喉结划过一丝紧涩,下意识应道。
“你可知罪?”李明阳再不卖关子。
“知罪?”李明德应答之间眸光四处绕了一圈,担心有什么埋伏。
“听闻云家二小姐、也就是贱内的亲姐姐,还未嫁入你寿春郡王府就已经有了喜讯?
李明阳似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开口一派胜券在握的口吻。
听他如是说道,李明德也终于明白了此番夜半神神秘秘邀约的原因。
他先是一愣,随即强按怒火,依旧平淡道:“真未料到四哥大张旗鼓就是为了这事。”
“哦?”李明阳看他并未直接否认,心中跟更笃定了些,“五弟是看不上明阳的做派、还是担心自己行事不妥被传出去坏了前程呢?”
最后几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为了让李明德听得清清楚楚。
李明德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他亦不再躲闪,朝前半步,整个人也走出了阴影,面对李明阳,不言不语看了半晌。
冷。
周遭一片凉意。
将本就如水的夜,衬得似凝了冰。
“五弟不必如此看我。”
被看得不自在,李明阳开口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现在约你见面,是提醒你罢了,既然还未往这寿春郡望府中纳个一妻半妾,就少做一些令王族蒙羞的事,你自然可以学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但污蔑的是皇室的名声,外头老百姓最喜这种宫闱秘辛,传得多了,难免不好听,想想明华,她可是你最好的前车之鉴。当今圣上龙体欠安,你大可想一想,届时推举贤明君王,若是逆了民意,会有怎样的后果?”
李明阳越说越难听,将本一件看起来并不太重要的后院之事描述得分外不堪。
李明德心头也不免笼罩上一层阴霾。
“哦?依四哥的意思,是在好心提醒明德了?”
“自然,”李明阳答得斩钉截铁理直气壮,“我一早就说了,这个时辰将你约在这个地点,就是为了你的前程。”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似很是困顿。
又伸了拦腰,抬眸看了看依旧挂在天边的皎月,恰被一片乌云给遮了住,唇角一勾笑道:“话我已经说完了,该怎么做相信五弟自有分寸。”
说罢,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李明阳走了,李明德却立于原地久久未有动弹。
当真论起来,他一个亲王身边的女人有了身孕,本是喜事一桩,看得上眼,大可直接纳了侧室;倘若看不上,给些银子打发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坏就坏在女人的身份上。
圣上龙体欠安将不久于人世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他和李明阳究竟谁能接下这大魏的旗子已经成为了民间最津津乐道的宫廷轶事。
当下皇上偏向于他,他本是胸有成竹的;可方才李明阳的提醒,却令他如坐针毡——皇上经历过真假掉包之事,确实事事警惕提防,看起来温和达理了了许多,但确是对周身之人疏冷了不少。
即便是重新重用了皇后一族,但仍有保留。
如果被皇上得知如今寿春郡王府已经有了他李明德的后人,难免不会生出些疑虑,从而将本赋予皇后一派的权力分给李明阳——于帝王而言,左膀右臂纷争越盛,他的位子才会做得越稳。
思及此,李明德蓦地冷笑一声,喃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转身朝府内走去,不断回想着方才李明阳的话,只顾埋头走路,竟不想撞到了什么人。
“啊——”
一声吃痛。
只见云韵竟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披了一袭大氅倚着院内的柱子等着李明德,哪想却被撞倒在地。
“云韵,你没事吧?”李明德忙俯身去扶她,就着月光,因吃痛而皱了眉眼的云韵竟有几分云君的样子。
李明德不由得愣住。
云韵扶着腰缓缓站起来,整个人却压在了李明德身上,娇弱道:“王爷怎得半夜出门又满腹心事?”
她一声轻轻的询问,终于令李明德回过神,再仔细看眼前人的模样,已没了方才同云君的相仿之处,心底不由得跟着落寞了几分。
“我……”李明德方要告知她实情,可话到嘴边又止了住,“没什么。”
“没什么?”云韵一向心思缜密,自是不信,可因为方才那一摔,此刻腰酸屁股痛,也顾不上再追问,只能扶着腰道,“王爷扶云韵回屋吧,可不能动了胎气。”
“对……”李明德忙附和道,可心底,却升起一个薄凉的计策……
将云韵扶至榻前,李明德开口道:“要不要让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云韵自是在这件事上没有骄纵,“云韵有身孕本就是瞒着外人的,先前云馨来问我,我都是一口否认了的。”
“云馨问你?”李明德似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
“嗯,她现在是王妃,是我们云家地位最尊贵的人,虽说我和她本是同胞孪生姐妹,可当下……”云韵顿了顿道,“不,是早就选择了不同的人生轨迹了。”
她说得坚定,宛若下一秒就要提枪上阵同自己的胞妹倒戈相向了。
云韵说得悲壮,李明德心底的凉意却更盛几分。
“云韵,”他就着窗外朦胧的月色道,“你可知跟在我身边,之后要经历何事?”
“之后?王爷指的是?”云韵心口一颤,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李明德微眯双眸、停顿半刻道:“要么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么……也许是死无葬身之处。”
虽然自以为做足了准备,可听到他的话,云韵还是不由得胆战心惊道:“当真没有退路吗?”
李明德伸手将云韵的玉手放在掌心之中,沉默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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