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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越堆越厚的票据单里悄悄沉淀,又从越翻越薄的日历本中慢慢溜走,街边的红灯笼挂得越来越多,夜晚的彩灯亮得越来越早。生活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平静而没有波澜。只是偶尔在听到熟悉的旋律时,范小厘心中如同有一尾青鱼游过,搅起阵阵暗流,卷来莫名的失落。
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屏幕右下角又弹出新邮件提示:赖韦田来信。
“HiLily,我今晚加班。”
“Fine.Takecare.(好的,保重)”她熟练地回复,关了电脑锁了抽屉。
从上次吵架到现在这一周多以来,她和赖韦田都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客气,尴尬的相敬如宾。范小厘尽量不再强求他要拿出多少时间来陪她,不为他家常便饭的加班而大动肝火;赖韦田则尽量抽空和她一起吃饭送她回家,但他的时间毕竟很有限,所以多数时候范小厘都是自己一个人回家,做饭,吃饭,上网,听音乐,看小说,睡觉。
除开少得可怜的约会,她的生活几乎与单身无异。
她摘了手套搓搓冻红的手,又捂住鼻子使劲吸了两下,摸出钥匙开了车门。地下车库散发出阴森而冰凉的气息,她觉得有些恐怖,偏偏这个时候电话不知好歹地响了起来,范小厘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坐进驾驶座关好门,把手机掏出来一看:陈曦打来的。
她这才想起来,已经有两个月没见着陈曦了。虽然俩人经常在网上聊天,虽然总是说“有空了找你”,但说了两个多月,国庆带回来的四川特产还是一直没送出手。范小厘赶紧接起来:“喂,陈曦?”
“小厘,今晚有空吗?来我家吃饭吧。”
“这会儿过去来得及吗?”
“行嘞,不急。”
“不急就先让我回趟家,说好送你的半箱熏肉在冰箱里都冻了两个月了。”
陈曦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客气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嘛。那你先烧菜,等我一个半小时?”
“行,那我先挂了。”
“嗯,拜拜。”
范小厘先开车回家拿香肠,又在楼下超市买了点水果才开车去了陈曦住的地方。她刚敲门就感觉不对劲——怎么里面那么吵?
她还没反应过来,门“哗”的一声被拉开了,潘柏新围着围裙满脸喜气地说:“哟,小厘今儿大包小包的,不会又要来投奔我俩吧?”
范小厘白他一眼:“哟,老潘今儿穿个蓝袍子,不会又发福了怕被人看出来吧?”
“发福好,发福说明老婆对我好。”潘柏新丝毫不生气继续笑脸迎人,“赶紧进来,赶紧进来。”
范小厘放了东西走进门,看着客厅里的情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沙发上坐着四个喜笑颜开的长辈在互相递茶水和果子,从左到右依次是陈曦爸、陈曦妈、老潘妈、老潘爸。
四大首长齐聚一堂,范小厘作为一个小辈难免心虚。她清了清嗓子跟四位家长打招呼:“陈叔叔好,蒋阿姨好,侯阿姨好,潘叔叔好。”
“好好好……”众人七嘴八舌地应着,范小厘有点招架不住。
“今天好啊,小厘也来了。”潘柏新的翻译老妈侯淑琴脸上洋溢着喜悦,“都出落得这么大了,读大学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们毕业也五年多了嘛……”范小厘笑着答。
“来来,小厘来吃水果。”陈曦妈蒋莉递过来一个橘子,“我也好久没见着小厘囡囡了,来一趟北京不容易的哇……上次见你还是曦曦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是噶?”
蒋莉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说起普通话带着明显的吴语腔,语尾总有一个“啊”的尾音。
“哎哎,好像是……”范小厘话还没说完,侯淑琴笑着说:“亲家母别这么说,以后经常来北京看看女儿,现在高铁都开通了,从无锡过来也就五个小时……”
亲家母?!
范小厘这才恍然大悟今天为什么两家父母齐刷刷地来了。她一脸不敢置信看着旁边乐呵的潘柏新,老潘发现她的表情后跟她挤了挤眼:“上午领的证。”
“我靠!”范小厘做嘴型。
“我去厨房给曦曦打下手!”潘柏新迅速撤离现场,范小厘追上去说:“我也去给她帮忙!”
“好好好,你们都去,都去吧……”侯淑琴摆手。
陈曦在厨房里摆弄油面筋,潘柏新在一旁削茄子,范小厘最后一个进厨房,关了门就拉开嗓子喊:“陈大曦!”
陈曦停了手上的筷子,回过头眼角带笑地看着她。
范小厘突然觉得,那一瞬间的陈曦简直美呆了,甚至比她化上精致的演出妆、穿上雪白的晚礼裙、拿着小提琴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时都还要美上一百倍。她身上流露出女性特有的美丽,温和纯柔,妩媚动人,像是碧绿荷叶上一粒晶莹剔透的晨露,好似晚霞夜风中静静绽放的夜来香。她清亮的声音如同小提琴E弦奏出的泛音,带着令人欢喜的得意问:“怎么了?”
范小厘有些委屈地质问她:“你们怎么能这么不声不响地就领证了啊!”
“哪有不声不响?不是请你来吃饭了吗?”
“吃一顿饭也弥补不了我受伤的心灵!”范小厘说话已然有了鼻音,转而又指着潘柏新训道:“老潘我还没同意你把我家陈曦娶走呢!”
潘柏新像拜菩萨似的双手合十闭上眼:“谢天谢地,还好你不在民政局上班。”
“老潘!”范小厘大怒。
陈曦笑着劝她:“行了行了,你就好好珍惜最后一次在这里吃饭的机会吧。”
“怎么成最后一次了?你结婚了就要把我扫地出门?”
“这房子已经卖掉了,我们在北五环又买了套大一点的房子。”陈曦一边说一边开始切茄子,“现在开始我们俩正式成为房奴了。”说罢她做出个宣誓的手势。
“好哇陈曦!”范小厘快步走到她身边,“买房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
陈曦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也没怎么琢磨这事,莫名其妙就成这样了。”
范小厘红着眼睛看了她一阵,突然耍赖似的抱住陈曦说:“哎,我可真替你俩高兴。一定、千万、务必、绝对要好好在一起啊。”
“我手上都是油呢,快让开,衣服给你蹭脏了。”
“不让,蹭脏就蹭脏了。”
陈曦无奈地笑了,求救的目光投向潘柏新。老潘再一次扮演起恶人:“哎哎,范小厘,抱够了没有,你老婆还是我老婆?”
“你闭嘴!”范小厘眼泪汪汪不情愿地松了手,又转身使劲打了潘柏新胳膊一巴掌说:“老潘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陈曦不好,我立马找黑社会打断你的腿,你信不信?”
“信!”潘柏新应声立正站好,身板打得笔直,表情严肃,就差敬军礼了。
范小厘看他那装傻的样子扑哧一声又笑了:“你俩好好过啊,要当模范夫妻,让我羡慕一辈子我都乐意。”
“你别说得那么苦大仇深,跟没人要似的。”陈曦在她背后开口道。
“哎,陈曦。”范小厘叹了口气踱回去,“你不知道,我现在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正可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啊。”
“有什么辛酸泪等会儿回我房间里再流。”陈曦打开燃气炉拿起铲子宣布,“本大厨现在要开始烩西红柿茄子油面筋了。无关人员通通让开,油溅起来烫伤烫死管杀不管埋啊。”
***
陈曦和潘柏新两家六口外加一个范小厘,一行七人围着小桌子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陈曦的手艺与日渐长,与三个月前只会煮速冻饺子的时候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她保守地选择了三个最简单的菜:麻汁茄泥,蓝莓山药和可乐鸡翅,发挥不错。又就着老妈带过来的无锡特产做了个番茄油面筋茄子大杂烩,水平出色。酱排骨、香肠、腊肉都是现成的,加热煮熟就可以吃。再挑战了一个糖醋带鱼,色香味俱全,最后端上桌的是炖了一下午的青笋墨鱼参鸡汤,属于范小厘曾经试水过的炖鸡汤改良版,香气宜人,鲜美可口。
一顿饭下来潘家老俩口对儿媳妇的手艺赞不绝口,连连说:“潘柏新你这混小子有福气啊,以后咱们陈曦做饭,你就负责打杂洗碗,听见没?”
潘柏新鸡啄米似的点头。
吃完饭老潘就积极地张罗着四个老人去看电视,他来洗碗,陈曦和范小厘去卧室里说私房话。陈曦拉着范小厘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说:“刚好,还有个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陈曦在自己电脑桌抽屉里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蓝色的CD袋说:“给,这个。”
范小厘接过来一看,一张小CD碟片,上面还是写着“Stella-LoveSong”的字样。她有些疑惑:“我有一张了啊?”
“啊?”陈曦愣了,“你怎么会有的?”
“Stella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哎。”
“他们怎么会知道你生日的?”
“不是你告诉他们的吗?!”范小厘惊得要跳起来。她从没细想过Stella怎么会知道她的生日这个问题,直到陈曦现在提起来,她才顿觉这是个很大的Bug。
“我干嘛告诉他们这种事啊?!”陈曦翻白眼。
“那我怎么会生日那天收到他们的包裹,送的就是这张Demo?”
“你确定是生日礼物,不是凑巧生日那天送到的?”
“确定!他们还写了个生日快乐的字条在里面。”
陈曦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从来没提起过。”
范小厘觉得心跳加速,那个Bug的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她与Stella之间的联系无非陈曦和陆老板,一方否认,那么必然是陆老板把她的生日告诉了Stella。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生日?他怎么会记得她的生日?
陆老板模糊的面孔像是钻透了她使劲钉牢的记忆木箱,如雾气般短暂却鲜明地笼罩着她的脑海。
陈曦没有察觉到范小厘瞬间的沉默,又开口问她:“听过之后有什么想法?”
“我一个同事说,这首曲子的旋律和节奏很适合《关雎》。”范小厘收回心思答。
“是吗?”陈曦讶异地笑,“这想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你再听听曲子,回去翻翻高中语文书,真有那么点感觉的。”
“行啊。不过说起来,这四个小孩儿真不错,专业素质过硬,长得还挺好看。”
“我就说嘛,未来的苗子吧?”
陈曦点头:“他们那个Sponsor,还真有眼光。”
“我晕!”范小厘声音大了点,“阿Ken在你那里也不忘记唠叨他的Jeffery?”
“MSN上说过一两次,听说你跟那个Jeffery关系挺好?”
“小孩子的话你也信。”
“没听你提起过这么个人嘛。”
“哎……”范小厘摆摆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不说就算了,还有这个要给你。”陈曦又起身去衣柜里翻了一阵,找出个口袋递给范小厘说:“这回去韩国玩儿,没什么好买的,送你点土特产。”
范小厘好奇地接过来看了一眼。那里面有一串彩色小石头穿成的手链,一条碎石片项链,两支EsteeLauder的口红。
“这么高级的土特产?”她笑着问。
“真没什么好买的,鸡毛点大的地方,能出什么土特产?”陈曦盘着腿跟着范小厘坐在了床上,“说是‘风多石多女人多’,我就给你挑了点石头做的工艺品。说实话还没咱东海碧玺晶亮剔透呢,居然贵得离谱。”
“挺好看的,谢谢你。”
“客气。”陈曦挥挥手,又变了口气问:“那啥,你跟赖总最近闹矛盾?怎么成天水深火热了?”
范小厘叹了一声道:“也没那么严重,就是觉得和他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你觉得什么时候跟他距离很近?”
“没离职没表白的时候。看着他就开心,还能天天陪着他。现在倒好,作为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见他面的时间还不如办公室里的八卦女郎多呢。”
陈曦也感慨道:“这下知道现实与梦想的差距了吧!”
“哎……”
“也别唉声叹气的,一切顺其自然吧。合适就在一起,受不了就分开,又没人逼你谈一次恋爱就得结婚,就算结婚了,还能离呢不是?”
范小厘皱眉:“你都给我灌输的什么思想啊?”
“新时期新女性独立自由的思想。”
“我觉得问题在于,我对他的感情不像之前那么浓了。”范小厘手上把玩着那串石头手链小声说,“他陪我,我觉得开心,他抽不出时间,我也没觉得难过。不好不坏,不冷不热,不至于没了他活不下去,也不至于受不了一定要分手——好像什么都可以无所谓一样。你说这是什么情况?”
“这种情况,通常说明赖总要升职了。”
“为什么?”
“‘个人生活岌岌可危,意味工作步入正轨;当它化为乌有之时,意味着你即将升职’。记得吗?你最爱的电影。他被摧残的个人生活连带着让你都受影响了,还有不给他升职的道理?”
范小厘不以为然:“他都是CFO了,还要升到哪里去?”
陈曦撇嘴:“我也不知道,就随便说说。”
令范小厘没想到的是,一个月之后,陈曦这句“随便说说”竟一语成谶。
和陈曦聊到晚上九点过,范小厘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和两家人道别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陈曦突然一拍脑门说:“你看我都给忘了,这儿两张平安夜音乐会的一等座票。”她说着从门口鞋柜上拿过包掏了两张票出来,“你跟赖总去约会吧。”
“谢谢你,太有心了。”范小厘面带感激又有些苦涩地接过来。她不知道赖韦田看见这样的礼物时,会不会舍得花掉他宝贵的三四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陪她去参加一个他毫不感兴趣的活动。
“还有一件事,”陈曦接着说,“柯城前阵子通知我Stella的演出排上了,F大团委和小提琴社承办,我们团协办。你猜给我们排的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她满脸得意地说:“明年五四,文艺汇演周。”
“哎哟喂,级别不低啊!”范小厘听见这消息一扫刚才的愁闷,心情立马多云转晴。
“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会作为开幕式节目演出的。”
“老潘学弟这么给力?”
“嘿嘿,我也没料到结果这么好。”
“不错不错,现在进展怎么样?”
“打算是改编两三首曲子的,现在创作好了一首。到时候看吧,来得及就三首,来不及就两首。”
“行,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们捧场,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知道了,你早点回家吧,开车注意安全。”
“嗯,那我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好,拜拜。”
范小厘和陈曦道了别,下楼拿了车开门钻进驾驶座。刚把安全带系上,手机又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她老妈程青打来的。
“喂,妈?”她一边说一边扭了车钥匙,发动机闷闷地响起来。
“幺幺啊,你外婆要跟你讲话。”
范小厘好奇:“你把电话给她吧,有什么事要专门打电话说啊?”
那头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话筒的声音,接着范小厘听见外婆喊她:“幺孙啊,想外婆了没?多久没给我打电话了?”
外婆的声音有些提不起气的虚弱感,范小厘突然心生一阵强烈的内疚和莫名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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