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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厘一个人开车回了家。一路上她心情烦躁,脑中像是绷了一根弦,任何一点声音产生的震动都能超过它的降伏强度,“砰”地一声断裂开来,让她陷入无尽的煎熬和黑暗之中。
她关了CD机,关了车窗,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却不断回想起自己那因激动而略带嘶哑的声音对赖韦田吼“你从来没有过朋友吧!”她并不是善于争吵的人,却拿起冰冷的话语武器对准了赖韦田这样儒雅的人,她觉得内疚万分。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她又觉得赖韦田不至于因为自己一次迟到而生这么大的气。如果他是因为陆老板而生气,那她就更不可原谅他了——他是在怀疑她、不信任她!如果连和陆老板这样两三个月才见一次面的关系他都不能容忍,她以后还如何有自己的交际圈?岂不是被赖韦田困死在工作与家的空间内?
范小厘又后悔又生气,等她踏进家门的时候两股情感像是走到出海口的两条支流,汹涌地汇成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懑,亟待突破最后的关口一泻千里,直奔涛涛海洋。而将这最后一个卡口冲碎的正是她尖锐的手机铃声。
范小厘猛地一颤,急惶惶地拿出手机看也没看接起来:“William!”
那端没有声音。
“William?”她又问了一声。
过了一阵陆杰沙哑的声音才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是我,陆杰。”
范小厘忘记了,她给赖韦田设定的铃声是《可以爱你吗》,陆老板没有特别的来电铃声,很普通的“叮叮叮”。
她心里猛地窜起一股火,像是抓到了始作俑者一般话不过脑泄起愤来:“你有病啊没事给我打什么电话?!”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关你什么事?”范小厘叉着腰弓着背,脚上不自觉地在客厅里绕圈,嘴上训斥道:“陆老板,我们现在把话说清楚,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烦我、打扰我的生活了,行不行?”
电话那头又陷入一阵沉默。
范小厘又是一阵烦躁,她觉得陆老板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脑中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赶紧挂掉电话,再和他纠缠下去毫无意义。她正准备收线,听筒里突然传来陆老板的声音:“范小厘!”
她皱着眉对着话筒大喊:“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打过来,本来想问你下午为什么那样对我的。”陆杰稍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但现在似乎没有意义了。”
范小厘有些恍惚。他的语气里透着一种悲伤,顺着电磁振动直传她的耳膜,再经由微小的毛细血管,到小静脉中静脉再到腔静脉,层层放大最后直至她的心脏,又是那种心尖一颤的痛觉……
“再见。”陆杰说完这句,直接挂了电话。
范小厘憋了一路的眼泪在听到电话忙音的那一刻起止不住簌簌往下掉,仿佛雨打的芭蕉叶终于承不住悲伤的重量。她本来不至于难过得落泪,她以为赖韦田和她都是成年人,生气吵架懂得分寸,冷静下来还是会明白既然在一起,开心地过总比拌嘴的强。
但陆老板为什么要错误地出现在这个时刻?他是这场争吵的导火索,是赖韦田心中的芥蒂,无论出于愧疚还是洗白,范小厘必须严正地和他划清界限。可他那感染人的悲伤却让范小厘莫名地忧愁、怀疑,怀疑他到底只是偶然的导火索,还是某种必然的存在。她和赖韦田之间的隔阂或许可以由任何导火索点燃,但最终引爆的炸弹只会是那双黑暗的,吸纳了世间一切光彩的眼睛。
范小厘一边擦眼泪一边想,她果然不应该和陆老板再有联络。两个月前他拒绝了她,而现在她也作出同样的回应。他们之间必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避而不见则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当她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见到陆老板时,心里又生出了某种更强烈的悲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重新涌出了眼眶。
她一夜没睡好,恍惚中总觉得有人给她打电话,夜里迷迷糊糊醒过几次看手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范小厘在床上赖到6点半意识到再躺下去也毫无意义,干脆起床穿衣服准备上班。
她眼睛发肿,神情疲惫,肤色暗淡。就以这样的面目示人,范小厘有些无奈。她用冰凉的水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迎接崭新的一天。
十二月的早晨是寒冷的,却也是温暖的。太阳缓缓升起,为城市的天际线撒上多彩的光芒。光晕的最里层是石榴一样的鲜红,稍往外是蜜桔一般的橙黄,再往外则是柠檬的鲜黄色,不同的颜色细腻地混合在一起,没有分界,却又景色各异。
范小厘仔细欣赏着这一难得的美景。她通常八点二十才出门,那时太阳已经高悬了,不知有多少天里她错过了这一大自然的礼物。阳光普照下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似乎也染上了些许生机,空气中仿佛有咖啡幽香而诱人的气息,提醒着匆匆路过的人们忙碌的一天又要来临。
等她到公司的时候,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她原以为自己是来得最早的,没想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七楼电梯口了。
赖韦田正在看最新一期的《经济学人》。
范小厘呆愣在电梯里,叮咚的到达声吸引了赖韦田的注意,他抬起头发现是范小厘,温和地微笑着说:“Hey,Lily.Goodmorning.”
他似乎也没睡好,眼周凹陷,下方显出淡淡的青绿色,脸上的皱纹好像比平日里更加明显。他笑起来嘴角和眼角的肌肤像是投进石头的湖面,细微的纹路慢慢荡漾开来。
“你……你怎么……来了?”范小厘回过神来,走出电梯问他。
“我想来想去,这件东西还是亲自给你比较好。”
“什么东西?”
赖韦田从包里拿出一个深红色的方盒,盖子周围一圈暗金色镶边,正中间是花体的Logo“Cartier”。范小厘叹了口气。
“Happybirthday.”
范小厘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习惯性地想问是不是Vivian挑的,但转念一想,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不是,皆大欢喜;如果是(而且她认为非常有可能是),她也没必要死咬着一个问题不松口,给他们本来就如履薄冰的关系再添一道裂痕。
最终她轻笑了一下说:“谢谢你William,但我不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Cartier专做珠宝和手表,价格绝对不是衣服鞋子香水化妆品能比的。不管那个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她都承受不起这份心意。
“收下吧,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赖韦田拉过她的手,把那个盒子放进她的手心,又顺势轻轻地抱住她低声说:“对不起,昨天是我太狭隘了,我应该给你足够的信任。”
听他这么一说,范小厘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本来也没有打算生气,毕竟自己也有错,加之已经和陆老板划清关系,他们之间误会的根源也得到消除。她捏着那个盒子双手绕住赖韦田的腰,轻拍他的背小声说:“是我对不起你,不该说那些话。”
赖韦田嗯了一声,两臂把她搂紧了一点,头埋进她的颈窝闷闷地说:“Youmakemeconfused.(你让我困惑)”
那语气就像是七月那个夏夜他们再一次见面时,赖韦田问她“这句话现在还算数吗”一样。语气里的犹疑和不确定丝毫不像那个成熟稳重的首席财务官,倒像是初尝爱情的青涩小伙难以名状又无法表达的迷茫。
范小厘刚想问为什么会困惑,电梯又传来叮咚的到达声,打断了两个人安静的世界。赖韦田松开抱住她的双臂,范小厘也收了手回过头,只见李婉诗挽着乐颖满脸笑容地站在电梯里,像是刚才还在聊什么开心的话题。
李婉诗先转头,看见并排站在电梯口的范小厘和一位不认识的大帅哥,脸上的表情犹如变幻多端的火烧云——惊讶、好奇、怀疑、幸灾乐祸,以及其它让人难以捉摸的小心思。
范小厘有些脸红,她心里暗暗祈祷,李婉诗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发挥她的街道办事处大妈本性,拉着赖韦田问东问西。还好李婉诗只是跟她招了招手说:“Hi,范桑!”
“Hi,李桑,HiClarice。”范小厘点头致意。
乐颖也微笑打招呼,随后跟着李婉诗进了办公区。赖韦田看两人走了后拍拍范小厘的肩说:“去上班吧,我也该回去了。”
“嗯。”范小厘耷拉着肩膀,伸手指了指办公区说:“刚才那个笑得贼兮兮的就是李桑。我觉得你不该来,你一被她看见,她又要洗涮我了。”
赖韦田轻笑:“你不是喜欢八卦么。”
***
范小厘的直觉没有错,事实上根本不用凭直觉,李婉诗一见她回来那个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那表情像是在说:“范桑,从实招来!”
范小厘装作没看见李婉诗带笑盯着她的眼,直直往自己办公桌走去。
她悄悄把那个深红色的盒子放进提包,再把提包塞进右下方的抽屉里。随后坐下来打开电脑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月初她要报税,要和各部门负责人联络做出资金安排表,加之已经到一年最后一个月,财务课还要准备今年的年报,任务繁重。
可惜她刚打开电脑没一会儿,MSN上就蹦出李婉诗的消息扰乱了她的工作:
Cartier???!!!
范小厘无语,回她:工作时间,请勿闲聊。
李婉诗毫不理会:是钻戒还是什么?你该不会隐婚吧?
我还没来得及拆开看呢,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那人是谁?
你看不出来?
范桑,你这男友潜水未免太深了一点,淹死他事小,淹死你事大啊。
怎么会淹死我?
不知道你已经名花有主的男人把你挖走,那是淹死他;不知道他是有妇之夫的小三插一脚,那就是淹死你。你掂量掂量,你靠得住还是他靠得住?
范小厘憋了半天,回了她两个字:荒唐!
陆总不就是个差点淹死他的例子么?
拜托你,婉诗小姐!
对话框里显示了一阵“Typing…(正在输入…)”,李婉诗却再没有发消息过来。范小厘这才开始安心检查魏林整理的发票和月报表。
中午饭照常是三个人下楼买了东西坐在休息区里吃。前一阵子行政部终于把坏掉的饮料机报废了换上新的,大冬天里还能喝热奶茶和果珍,可谓享受。范小厘刚喝一口奶茶,李婉诗招手喊她背后的人:“天真,坐这里吧!”
她喜欢喊斯无邪“天真”,而且经常问他“天真,小哥从长白山回来了吗?”,搞得斯无邪很是郁闷。
斯无邪端着杯咖啡坐了过来。
“天真,你和Clarice真是绝配啊,都喜欢吃米饭喝咖啡。”
范小厘心里偷笑,李婉诗真的是把爱管闲事、乱点鸳鸯谱的特性发挥到极致了。
“Clarice这么做是出自个性,我这么做是因为困倦。”斯无邪答。
“Clarice也是学文学的哦!”李婉诗又提起话头,“天真你背那么多古诗,我们Clarice也会背莎士比亚呢。‘谈情说爱荣华富贵’什么的。你们可以互相探讨探讨嘛。”
乐颖开口纠正起她的引用来:“是‘恋爱、财富和荣华把人暗中催老,我要在哲学中间找寻生命的奥妙’。”
李婉诗笑着说:“对对对,反正我记不住,连是哪一目剧里的都忘记了。”
“Clarice也赞成这句话?”斯无邪问。
乐颖带着有些吃惊的笑容问:“是啊,你有同感?”
斯无邪答:“深有同感。我昨天还和一个师兄争论过。他说我保研是做无用功,我以为这是对知识的追求,他便说读研还不如找女友,又拿《爱的徒劳》里的话来反驳我。”
乐颖听得更有兴趣了,忙问:“他拿哪句话反驳你?”
“‘一切沉闷的学术都局限于脑海之中,可是从一个女人的眼睛里学会恋爱,却不会禁闭在方寸的心田。它会随着全身的血液,像思想一般迅速地通过百官四肢。’就这句,说得头头是道。”
“你这师兄太有意思了,”乐颖笑起来,“你当心被他带坏。”
“确实。”斯无邪点头,“我得提防着点。”
李婉诗赶紧插话:“哟,天真,看不出来你真是纵览古今、学贯中西啊!”
斯无邪脸又红了,忙摇手道:“李桑过奖了,晚辈不敢当。”
“你跟Clarice这么会念诗,年会的时候去表演个诗朗诵嘛!”她又提议。
“年会?”范小厘开口问,“这么早就出年会安排了?”
李婉诗喝了口奶茶答:“今年Otaku中国第一次年会啊,当然要搞得隆重点,多花一点时间筹备。我昨天听Yoshida桑和山本社长聊天时说的,好像每个课都要出节目。这下好,我们翻译课和财务课来个跨界合作。”
“范桑作为提议人,不能光说不做嘛。”斯无邪道。
“我呢,我就来朗诵一首松尾芭蕉的俳句就够了。”李婉诗双手合十,面带得意。
“这可不够,你一首俳句才十七个字,念十首差不多。”乐颖笑嗔。
“那不行,我这人念诗的样子特好笑。”李婉诗吃完最后一口菜擦擦嘴,“听山本社长说这次不光Otaku的全体人员会出席,还要邀请我们的合作商呢。到时候台下全是富二代官二代,丢脸就不好了。”
“丢脸怕什么,反正贺荐书不嫌弃你。”范小厘说。
“也对,哈哈。”李婉诗又笑着拿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提醒坐在对面的斯无邪和乐颖,“倒是你们俩,把握机会啊。说不定能钓着谁呢?”
乐颖又恢复了酷酷的样子挥手说:“得了吧,忘了我刚才说的话?‘恋爱、财富和荣华把人暗中催老’,我们要在哲学中找寻人生的真谛。天真,你说对不对?”
斯无邪忙点头:“对,对。”
四个人吃饭比三个人吃饭有意思得多,休息一阵之后大家一起往行政部办公室走去。李婉诗和乐颖走在前面,范小厘和斯无邪走在后面。范小厘突然想起一件事,靠近了斯无邪一点小声问:“小斯,那个和你争的师兄,是陆杰吧?”
“是啊,昨天你走之后他就开始批评我不该读研。”
“读研多好,你别听他胡诌,他这人就是歪理邪说一大堆。”
斯无邪面带疑惑地看着范小厘,盯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范桑好像和师兄走得很近?很了解他的样子。”
范小厘顿觉尴尬。她支支吾吾地回答:“我嘛,我是深受其害,给你提个醒。”
“多谢英雄好意,小生感激不尽。”斯无邪装起武侠腔,脸上却堆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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