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范小厘回来的那一周开始,赖韦田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先是作为SG的留守人员从国际大厦的顶层搬了出来,回到了WGG北京在三环世贸大厦十五层的办公楼。WGG为了削减行政开支没有为高管准备新的办公室,只腾了五个会议室出来做他们的临时落脚点,属于赖韦田的会议室里只有一大一小两张办公桌,他用大的那张,Vivian用小的那张。
办公室楼层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SG当初锋芒毕露,现在却落得如此境遇。赖韦田从十五层的窗口向下望去,视野不如从前开阔,景色也没了那时的美丽,马路上车流嘈杂的声音和污浊的空气混在一起,他隐隐觉得失落。
WGG给他重新配了一辆奥迪A8,司机也换了新的,可坐着怎么也不如之前的大众迈腾舒服,甚至比不上范小厘开的那辆破朗动,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Vivian日复一日地用她的美式英语汇报SG收购的最后进度,WGG北京的持股份额减少了3%,股价下降了1.5%,核算和法务进展到了哪一步,股票债券交割到了哪家银行,期货头寸有多少什么时候到期交割,听在他耳朵里像是嗡嗡的催眠曲,让人混沌不堪。
他时常觉得疲倦,咖啡喝着也不对味,有好几次看见销售部的梁总在卫生间抽烟他都想上前去要一支来抽,想想自己也戒了五年烟,硬是忍住了。
他偶尔也会觉得莫名的焦虑,WGG香港的Offer已经发过来了,入职时间定在下个月1号,不过是两三周的时间,他就要离开这个工作了三年的城市回到他的故乡。按理说他衣锦还乡应该是很开心,但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SG财务总监的身份,突然来到一个新环境会有短暂的不适应,过一阵就会好了。可是又过了一周他越发觉得不舒服,盯着电脑屏幕眼神却根本无法聚焦。他非常想念尼古丁的味道,只好烦躁地偏头喊了一句:“Lily,麻烦帮我泡杯咖啡!”
说完之后他才发现Vivian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有些心虚地改口:“Vivian,麻烦帮我泡杯咖啡。”
Vivian蹬蹬蹬往放咖啡机的休息室跑去,赖韦田趁着空当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就是这样,他不适应的根本原因在于周围的同事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Vivian孤零零地留了下来。就好像过五关斩六将的选秀歌手终于拿了第一名,内心却只有对竞争者满满的不舍和歉意。
他又喝了几天不对味的咖啡,更加频繁地想念起曾经和他共事的人,尤其是那个哭着说喜欢他的范小厘。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她的样子,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高跟鞋紧身牛仔裤,上面是纱质衬衣,很有味道,却在昏暗的KTV里哭花了脸。
那天晚上他开车送她回家,范小厘一路都没说话,眼睛闭着,双眉微蹙,看着是睡着了,眼角却像随时有眼泪掉下来。下车时她似乎突然恢复了清醒,坚持要自己一个人上去,赖韦田说好,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走进大门。
第二天她戴了眼镜,眼睛发肿,却不失风采。她讲很无聊的笑话,语气中有不满也有委屈,还有一丝好笑的“风骨”。她是第一个拒绝他的女人,虽然他拒绝她在先。
赖韦田这才发现三年来他从没有认真注意过范小厘,好像她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存在,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一起熬夜一起喝咖啡,在她突然走了之后他才不断想起那两天她在他记忆里留下的点点滴滴。
他一时觉得记性好也是件很恼人的事,范小厘像是一颗在他心里破土而出的种子,一旦想起一次就生生扎了根,日子越久,越枝叶繁盛。
他很想找个借口和她再见一次面,可是又想不出来什么理由,离职的同事或是发邮件请他写推荐信,或是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的新动向,唯独范小厘什么消息都没有,好像那天他们吃完饭分手之后,她就凭空消失了。
他也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伤害了她。她杳无音讯,也许是因为她不愿意再同他联系。既然这样,他也不好勉强她再见面。赖韦田第一次如此纠结,纠结的同时又更加焦虑,好像他一回香港,他这点挂念也必须断了。
他就在这种焦虑、纠结、困倦与烦躁中等来了WGG总部的一个视频会议。
中间的屏幕上是纽约总部会议室里的情景,从左到右依次是人力总监Katherine,执行总裁James和两个副总裁Alexander以及Sabbath;右边还有个小屏幕,上面是香港WGG的画面,坐着总裁Bruce,副总洪先生和人力总监Nakashima先生;北京会议室里坐着总裁CharlieFairchild,人力总监韩彩珠,财务总监Jasmine和他赖韦田。这个会虽然人少,但级别很高。
James清了清嗓子,用英语说起来:“首先我们很感谢Jasmine这十七年来对WGG的付出,她从一个优秀的培训生成为了一个卓越的公司管理者……”
James细数了Jasmine女士为WGG作出的各种贡献,赖韦田听着有些无聊,他端着咖啡喝了一口,有点太甜了,还是困。
James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阵,稍微停顿了一下,赖韦田觉得他可能要说重点了,又把耳朵竖了起来,James低沉的声音继续道:“我们感到很遗憾,不能再和这样一位优秀的同事共事,但我们也很尊重Jasmine的个人意见,希望你能在家庭生活中获得幸福与快乐。”
一个甜蜜的、少女般的笑容出现在Jasmine保养得当的脸上,她看上去最多35岁,但事实上已经四十出头了。她右手无名指上是一颗硕大的钻戒,这么说来她是要嫁人了,赖韦田想,真是个有勇气的女人。
James发完言之后Katherine又接过了话:“WGG北京是WGG集团在大中华地区、甚至是亚洲区最重要的战略点,财务部门的责任重大,意义非凡。Jasmine的离开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损失,但幸运的是WGG一向非常重视培养优秀人才,而赖韦田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Katherine继续说:“对于SG的出售,我们感到非常遗憾。但赖先生这三年的工作业绩非常突出。我们真诚地希望赖先生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接替Jasmine的工作,让WGG北京能够平稳地度过这一重要时期。”
Katherine转向头看着香港会议室传来的画面说:“我们也希望Bruce先生和Nakashima先生能对总部这样的人事调任作出理解,大中华地区是WGG今后十年发展的重中之重,赖先生有丰富的经验和卓越的能力,WGG北京非常需要他。”
参会的人员都点了点头,像是早已知道这一消息,唯独赖韦田发起了愣。他过几天就要走了,现在突然要他留下来?还提任WGG北京的首席财务官?!
短暂的惊讶之后是无法遏制的欢喜,赖韦田竭力控制自己表现得镇定一点低调一点,但心里的愉悦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冲刷他这些天疲惫的心灵。他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刚巧这个节骨眼上Jasmine要去嫁人,这样他就能留在北京了?
赖韦田觉得神清气爽,人也不困了。至于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这么轻松,甚至有些过分的快乐,他无暇细想背后的原因,也许是他舍不得已经生活三年的熟悉的地方,也许是他舍不得熟悉的人。但不管如何,他至少不用再焦虑了。
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赖韦田隐约意识到,这三年里他似乎又养成了不少新习惯。
开完会Jasmine又跟他交代了现在WGG北京主要处理的一些业务,他听得仔仔细细。Jasmine让赖韦田搬到她的办公室里,她还会在那里呆一周,之后飞往阿姆斯特丹准备她的婚礼。她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赖韦田看了也不觉得厌烦,甚至觉得她虽然老了点,但也有种成熟的美丽,大概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吧。
***
陈曦开门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是范小厘么?头发短了一大截,还变了个颜色,人又黑又瘦,不过气色挺好。她把门拉开让出道来:“您这是去非洲折腾了一回啊?”
范小厘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拼命摇扇子,一周回来京城气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噌噌往上窜。她有气无力地说:“生命在于折腾,旅行不就是从自己折腾腻味了的地方,换到别人腻味的地方继续折腾么。”
陈曦嘿嘿笑了两声。
范小厘放了行李瘫在沙发上问:“今天没课?”
“晚上有个学生过来。你先去洗个澡,待会儿吃饭。”
“在家吃?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速冻水饺!”陈曦在卧室里翻出范小厘的睡衣闷闷地喊。
范小厘留着最后一点力气洗了澡,又出来把东西胡乱收拾好,吃过饺子抱着电脑就上床了。陈曦一个人睡1.8米的大床,多她一个毫无压力,她找了个靠垫压在背后,开始整理起照片来。
剩下的三天她都在整理照片,16G的存储卡被她塞得满满的4000张照片,她手下大概出了3700张,陆老板拍了300张。陈曦凑过来看了一次,以一个艺术家的眼光指着一张陆老板给她拍的照片评论说:“这谁给你照的?还挺好看。”
范小厘含糊蒙混着:“路上随便找的人。”
“技术不错。”陈曦咬了口苹果,又坐回电脑前跟潘柏新聊天了。
潘柏新就是范小厘口中“陈曦的男人”。她们俩关系这么近可能还有个原因就是他。这人是范小厘大学同班同学,长得虽然有点营养过剩,但正直诚恳,人品没话说。
有一次范小厘拉着潘柏新去给小提琴社的汇报演出撑台面。陈曦那天穿着一袭白色长礼裙,浓密的卷发高高地盘在头顶,在潘柏新心里简直是一座标准的女神丰碑,一时没hold住就一见钟情了,生拉硬拽要让范小厘把陈曦介绍给他。
范小厘应是应下了,但死活没想出来怎么开口。就在那段时间,她经常跟陈曦一起看美剧,作为艺术家的陈曦不知为何突然就对英语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看着范小厘不挂字幕也能看懂的样子羡慕得不得了,这种爱慕之情不知不觉就转移到了潘柏新身上。
这种事情有点像“上帝想杀希特勒,霰弹却误伤了我”的感觉。潘柏新老爹是银行做审计的,老妈二十余年前留洋回来做了英文翻译,生出来的娃哪怕丑了点,学术修养绝对不低。汇报演出结束后不久F大举办了英文演讲比赛,潘柏新得了一等奖,最后一场比赛管理学院所有学生干部都去捧场了,范小厘也带着陈曦去凑了个热闹。
陈曦听着台上潘柏新优美而标准的英文心里的佩服就跟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她拉着范小厘小声说:“哎,这就是你们院儿的那人啊?真厉害!”
范小厘有些惊讶地问:“是啊,你想干嘛?”
“没干嘛,就是觉得挺厉害的。”
“对人有好感?”
“看着不赖啊。”
“你上次汇报演出的时候他也在,说喜欢你呢。”
“啊?!”陈曦瞪大眼。
“真的,嘿嘿。待会儿你俩认识一下吧,也算缘分。”
范小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做了媒,牵线搭桥把陈曦和潘柏新凑一对儿了。到现在他们一个是黄河乐团的小提琴演奏家,一个是B银行的国际部信贷经理,在一起也七年了,感情甜蜜悠长。
一开始潘柏新家里不怎么满意陈曦,觉得艺术家可能会很难接触。可是陈曦每年三张黄河乐团新年音乐会一等票准时送到,平时还有大大小小音乐剧舞蹈剧的门票,都是他们团担任演出配乐。潘柏新父母渐渐也没那么担忧了,还越来越喜欢陈曦,觉得这姑娘上舞台有水平,下舞台接地气。
范小厘看着他俩经常会羡慕,总是感叹她怎么就没这么好运气找个这么好的男人。陈曦白她一眼:“就你看上你那赖总的眼光,能看得起潘柏新这种胖子?”
范小厘无语。
陈曦研究生毕业之后潘家家长把旧房子腾了出来让陈曦住,也好节约点房租。潘柏新跟家里人住进了新房子,打算明年他们结婚就把老房子卖了,给了首付慢慢还月供。范小厘也算是运气好捡了个便宜,她赖在陈曦这儿多久也不用给房租,压力也少了点。
陈曦每天上午在家里练琴,下午去团里排练,晚上偶尔有两三个学生过来上课,日子过得既规律又充实。范小厘天天在家就投简历,跟陈曦一块儿研究怎么做饭,剩下的时间就是看书和等面试,六月不是招聘高峰,她做好了长期歇业的心理准备。
她也去过几次人才市场举办的招聘会,拿了叠简历一顿海投。范小厘知道这年头找个工作都不容易,尤其是她这种被外企辞退的白领。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吃过大外企的甜头,心里的标准就高了,但哪有那么多合人心意的机会呢?
她心平气和地等了两周就有点按捺不住了,开始怕自己找不到工作,又在招聘网重新狂轰滥炸一番。行业和职能都不限制了,只要工作能做,待遇不错,她都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一直等到七月,给她打电话邀请面试的都是些小公司,工资福利也不怎么样,范小厘去办公地点看了一眼就觉得情愿待业,也不能饥不择食。回来她才想起Penny以前给她的一张猎头名片,忙把一个月前收拾的办公用品翻了出来,给那个叫林佳的猎头打了电话。
林佳要了一份范小厘的简历,又问了问她对工作的具体要求,说有消息会打电话。她的效率非常高,三天之后就回了电,问范小厘愿不愿意去一家叫做OtakuGame的日本游戏公司面试财务课课长的职位。
“当然好。”范小厘对着电话答。
“Otaku公司是日本排名第三的游戏制作人,今年初才进驻中国,主要还是看准了这块市场。对方现在急需有经验的财务领导,所以我推荐了你。但行业可能与你之前的差别较大,你要注意扬长避短。”林佳善意地提醒她。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
“那你记一下,环球时代广场A座705室,HR姓小野,会说英文,去找Mrs.Ono就行,电话和面试时间我等下短信发给你。”
“嗯,好。”
林佳像是想起什么又笑起来:“对了,日本人英语口音很重,你要有心理准备。”
范小厘没忍住笑出了声:“谢谢提醒。”
过了一会儿林佳的短信发了过来,面试安排在下周一下午3点,正是最热的时候。范小厘打开电脑在Google里输入“OtakuGame”把公司资料都搜了出来看了一遍,又在论坛上搜了一圈想找点面经,不过可能因为公司刚进入中国市场,还没什么人写面经,只好作罢。
无论如何,这回总算有了个满意的机会,她要好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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