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韦田今天穿了一身银色的条纹西装,里面是白衬衫,暗花深红色领带扎成一个很宽的温莎结,高挑的个子显得挺拔又典雅。那一身西装要是再白点,简直就是个现实版的白马王子。
他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提着两个大纸袋,朝范小厘徐徐走来。他习惯性地先把后门打开东西放在后座,再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系上安全带,转头对范小厘说:“可以了,走吧。”
范小厘不敢看他的脸,怕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好笑的神情。但从听觉上来说,赖韦田对她还算正常,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意她的表白。
她心里突然有些生气,其实这股气从今天一来她就憋着了。好歹我一个年轻姑娘在你身上白耗了三年青春殆尽,你至于一点表示都没有么?连个道歉也没有,好人卡也不发一张,还弄得自己被炒鱿鱼跑来给你当司机,这么爱摆架子?
赖韦田突然开口道:“今天下午恒生股指收盘又跌了0.3个百分点,上一周我就和Roderick讲过不能再做股指空头……”
“我们能不能聊点别的?”范小厘手上用力扳了下方向盘,“我都不是SG的人了,还跟我谈公事么?”
“那你想说什么?”
范小厘打开收音机调到CRIHitFM,节目里正在播BigDriveHome,属于开车回家路上一边堵一边听的音乐节目。范小厘想了个话题:“你知道BigDriveHome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BDH,办得好。”说完她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赖韦田配合地哦了一声:“我不怎么听广播,车上都睡觉。”
“也对。那你知道CBD是什么意思吗?”
“那肯定不是中心商业区(CentralBusinessDistrict)的意思了。”
“说对一半,是车倍儿堵的意思。”说完她自己又笑了,背上却觉得冷飕飕的,自己真是脑残啊跟赖韦田这种工作狂讲冷笑话,车里都不用开空调了。
她跟着广播里的歌哼着哼着就开到了蓝湖酒店,也免了要跟赖韦田找话题的尴尬,她好像还没学会该怎么以暗恋他的范小厘而不是财务经理Lily的身份去和他相处。
他也真是的,一天下来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弄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能跟他一样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
赖韦田给她点了她喜欢吃的牛排,自己又点了一份龙虾套餐,再来一杯白葡萄酒,一份培根玉米浓汤,巧妙地避开了她讨厌的罗宋汤。
范小厘有些感动:“你都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的啊?”
“你每次都吃一样的,要记住很难么?”他抬头,微笑着反问。
“不难。”
范小厘郁闷,果然是个一棒子打不出半句话的人,偏偏说出口的话还老让人浮想联翩。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两个人闷了一会儿,赖韦田突然开口道:“你的车牌号是京I34XXB,你的电话是186XXXXXXXX,我们上一次签的合同号是SGIYE7034XX,我三个优盘密码分别是LAIWTSG、SGCONFI……”
范小厘有些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他一阵,他好像还要继续背下去,忍无可忍打断他:“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这都是我的习惯,Lily。我是学金融数学的,很容易记得细节的事,所以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大学毕业那年香港才回归,从小就被教育要做绅士,礼待他人,认真工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喜欢我,但是相信我,你看见的都是我的习惯,你不会真正了解我。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这些倒胃口的话能不能留到吃完了再说?”她指着面前一盘刚端上来香气诱人的黑椒牛排示意他。
“可以。Bonappétit.(用餐愉快)”
“这句话是习惯,还是专门对我说的?”
“习惯。吃西餐时的习惯,吃中餐我习惯说‘慢用’,你没发现?”
“无聊。”范小厘第一次顶了赖韦田的嘴。反正他们俩今后也没什么关系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才是要紧事。
范小厘拒绝聊工作上的事,赖韦田除了工作别的又没什么好说的,一顿饭两个人就听着餐厅里钢琴缓慢的乐声不咸不淡地吃完了。范小厘很想找点话题活跃一下气氛,平时他们在一起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可好像又不愿意跟他讲话,纠结得真跟吵架的女朋友似的。
她偶尔偷瞟一眼赖韦田低头时的脸,挺拔的鼻梁和浓密的眉线,赖韦田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心里又是一阵郁闷。
赖韦田看小厘吃得差不多了又开口问:“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什么?”
赖韦田叹了口气,像是看出来范小厘故意装糊涂,又道:“举个例子吧,你知道我现在多大、读的哪所大学、结婚了吗?答对一个就行。”
“30岁?”
“不对,35岁。很老了吧?”
“你不会已婚已育了吧?”
“不对,未婚未育。你只剩一次机会了。”
范小厘咬着手指想了一阵紧张地答:“LSE(伦敦政治经济学院)”
“不对,CUHK(香港中文大学)。你看……”
“你是我老板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这些!”范小厘不满地打断他,这些问题也太刁钻了,“那你说我多少岁、读的哪所大学、结婚没啊!”
“87年生,F大工商管理本科毕业,未婚未育。对不对?”
“……”
赖韦田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我看过你的简历,你这么优秀的女孩浪费在我身上太可惜了。现在你能理解我为什么签你的解聘书了吧?”
“不能。”范小厘没好气地答。
“第一,我已经知道你喜欢我,我不能再把你当普通的下属,你和我必须有一个避嫌。第二,你刚才也看见了,你不了解我,还是不要让你误会的好。”
“误会你个头啊,谁一认识就什么都知道了?试试看才能互相了解不是吗?!”范小厘声音突然提高,她觉得自己竟然被这么个破理由拒绝了,赖韦田怎么不问她他们第一次合作的是哪家券商、他每天早上几点到公司几点回家、他的咖啡要加几勺奶精几勺糖啊?!这些她全都了解啊!
“Lily。”赖韦田四周望了望示意她声音小一点,大家都在很安静地用餐。他从脚边拿出刚才放在车后座的纸袋递给她:“无论如何,我很谢谢这三年来你对我的帮助。这是送给你的farewellpresent,也谢谢你对我有过感情,我很抱歉,我们还是做朋友好吗?”
范小厘这才注意到那里面两个反向交叉的C标志,果然大方,两双Chanel的鞋。搁平时有人送她一双就够她心花怒放了,但此刻她只觉得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就这么怕我喜欢你?买点东西就解决问题了?你这么解决过多少个女人啊?”
赖韦田有点愣住了。
“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收你的东西,我自己有钱买!”她说完收拾东西就要走。
赖韦田想拉住她,动了动又觉得时机不对,硬生生坐下来了。
“还有,记得签付款通知,我等着拿N+1的补偿金。”她站起来又提醒道。
“好的,没问题。”
范小厘气鼓鼓地走了,留下赖韦田一个人坐在那里。他掏出电话打给Vivian。
“Vivian,现在来接我可以吗?我在蓝湖酒店。”
“下午你帮我买的两盒礼物,现在不需要了。你带走吧。”
“她说用不着。以前我都是这样解决问题的,为什么这次不行?”
“所以我不愿意谈恋爱,太费精力。”
“就这样吧,你尽快过来,稍后见。”
赖韦田挂了电话,又低头看了看纸袋里的两盒包装精美的鞋子,一定是Vivian选的牌子有问题,不然没有女人会抵得住奢侈品的诱惑,没有女人会因为他的好意而翻脸。
***
范小厘觉得这下是彻底的失恋了,赖韦田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自己,还企图拿两双鞋填补她一腔热情?二十双也不够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调整一下身心,迎接失业后的新生活。
她先查了一下手头的存款,加上赔偿金和公司送的保险赔偿也够她吃吃喝喝潇洒一年,当时租了个离公司近的房子一个月租金就四千大洋,现在也用不着退了再说。她拿起电话拨通了陈曦的号码。
“喂,陈曦,我失业了。”
“不是做假账贪污被双规了吧?”陈曦的口气带着些戏谑的担忧。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的专业水平和智商?”
“人不是说吗,干你们这行的都是两院院士,干得好进医院,干不好进法院。”
“别贫了。我想把我这房子给退租了,住你那儿行不行?”
“行啊。”
“你男人没意见吧?”
“他能有什么意见。”
“那就好。还有个事,我昨天跟我们老板表白失败了。”
“我去,想不到你范小厘还能有主动表白的时候。怎么个失败法?”
“说我不了解他,想送我东西还要做朋友,我没收,抬屁股就走了。”
“难过啊?”
“难过死了都。”
“哎,别跟自己过不去。说不定你俩真在一起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表白一下也算对得起你自己了,想开点。”
“你说这些道理我都知道,这么大个人了,该怎么着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别跟我爸妈说我被炒鱿鱼了啊,就说我休年假了。”
“知道了。接下来什么打算?”
“打算换个环境,休整一段时间。”
“换到哪儿去?”
“没想过,待会儿往地图上扔个飞镖,扎着哪儿去哪儿。”
“扎着文明城市还好,别扎着沙漠南极太平洋里头去了。”
“这是个修辞手法大姐,你理解一下我的幽默感行不行?我就算扎着珠穆朗玛峰,还真有能耐爬上去啊?”
“嘿嘿。”陈曦干笑两声,又正色道:“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
“知道了,我这两天把东西搬你那儿去行不行?早退了少花钱。”
“行,要我过去帮忙么?”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你也别外企呆久了真把自己当男人了,难怪找不着男朋友。”
“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那你多保重。我学生要来了,先挂了啊。”
“挂吧。”
陈曦是F大音乐系的硕士毕业生,学的是古典小提琴,但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完全不是想象里古典美人的感觉,看上去像是写网络小说的腐宅女作家,三字经时常挂在嘴边,每天不是坐着练琴就是坐着吃。幸运的是她消化不太好,所以吃也没怎么吃胖。
陈曦和范小厘是在大学小提琴社团里认识的。陈曦是主力队员,后来当了团长;范小厘则从头到尾就是个打酱油的干事,从大一的新干事,一直打到大三的老干事,最后跟陈曦混成了莫逆之交。
按理说这样两个专业不搭噶的学生不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但范小厘觉得自己天生应该是个艺术家,无奈学了个工商管理,陈曦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搞销售的,谁知成了黄河乐团的小提琴手。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理想的影子,莫名其妙就成了朋友。
第二天范小厘起了个大早,三下五除二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了一番,该扔的扔该扫的扫,最后一整理才发现五年的行李不过两个大箱子一个小箱子,这就是她全部的时光。
她只留了很少一部分必需品,剩下的开着车就送陈曦家里去了。周六学琴的小孩很多,去的时候陈曦正在教一个四五岁样子的小男孩不要偷懒,手腕不能用力撑着琴头。
“可是老师我腮帮子夹着疼!”
“不是有肩托吗?”
“妈妈昨天晚上让我练了半个小时的琴,有肩托也腮帮子疼!”
“半个小时就疼了呀?那练多久不疼呢?”
“不练就不疼!”
范小厘扑哧一声笑了,孩子妈坐在一旁跟陈曦告状:“他就是懒!不爱练琴!”
“他要是疼就给他垫块毛巾在下面吧,小孩子嘛。”陈曦对待学生的样子倒是挺温柔,背地里不知道骂过多少次现在的熊孩子真是要人命。
范小厘一个人把箱子搬进里屋,不好打扰她上课,跟陈曦说了一句回来再见就走了。车子停在陈曦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她坐公车回去。
路上经过小区附近常去的发廊,范小厘索性进去弄他两三个小时。反正她现在是失恋又失业的人,把自己搞得再难看也没关系,甚至有种发泄的快感。等她出来的时候原来过肩长发变成只能遮住耳朵的长度,原来的黑色变成一抹棕黄夹杂着金色。
这辈子没染过头发,突然颜色一变好像整个人都不认识了一般,范小厘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觉得挺好,透出一股奔放不羁超然脱俗的感觉,挺符合她失恋女流氓的气息。
她随便找了一家饭馆进去吃了饭。一个人生活的好处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吃什么味道怎么样不重要,营养成分摄入够了就好。她在杂志架上随便抽了本摄影杂志拿出来边吃边翻——这是她跟赖韦田学的坏毛病,眼睛耳朵嘴和手,不能让任何一个器官闲着。
翻开杂志,第一个专题是古镇摄影,第一张照片是绿油油的河水,上面飘着古朴的木船,船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对比鲜明,色彩饱满,结构大气。下面的小字写着“摄影师:吴XX,摄于嘉善,西塘”。
范小厘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吃完饭她先去苏宁电器割肉败了台EOS6D,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虽然不会玩单反,但至少会开自动挡。回来又在网上买了北京到杭州的往返机票,以及从杭州到嘉善的来回动车票。她定好民宅客栈,又给老板打电话商量好价钱和接车时间,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出行的两个大头——交通和住宿——就搞定了。
做完这些她又查了查当地的天气预报,一一收拾好出行要用的换洗衣物和日用品。电脑手机相机iPod充电器,各种证件预定确认信和钱。最后再带上一本书——这是她的习惯,坐飞机时赖韦田一般都在睡觉,她就看书。
她站在一堆书之前挑了一阵,决定选本最轻松愉悦的——《穿Prada的恶魔》。原谅她的品味,这是本类似时尚百科全书的小说,范小厘对时尚品牌的了解95%都是通过反复阅读这本书领悟的,剩下的5%来自于她喜欢的歌手葛温丝蒂芙尼。这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时尚音乐两手抓两手都硬,每张专辑都在给自己的品牌打广告,每首歌都是一场时装秀,实属学习时尚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看一眼表,刚好一个小时,一切准备妥当。
她感慨了一下,这五年来这周飞上海下周飞厦门,空中超人果然不是白当的。她又是搬家又是买东西又是准备行李忙了一天,洗了个澡上床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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