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郝能猜出一点。
一般省试于正月初八前后锁院,考官进了考场出试题,不能让他们与外界联系。今年是邓绾、邓润甫、蒲宗孟三人知贡举。但考题不是马上就能出好的,几位主考官需协商,然后印卷,一般到正月二十左右,举子才能去应试。也就是那天晚上于相国寺门前不是士子,九成九皆是来应试的举子。
自家客户找自己,有士子喝斥田舍翁,在宋朝田舍翁除了自己谦称外,便是“乡巴佬”,有士子让自家客户滚蛋。许将这才动怒,让自己上去砸场子。
但许将不是为自家客户遭遇而动怒,现在的官员是多面手,特别是地方官,什么都要管,农耕生产无疑排在第一位。若是城里面市侩的妇人也罢了,你们皆是举子唉,不提尊重吧,至少不能将农民视为乡巴佬。一旦为官,又如何看待农业生产与农夫?
第二天下午,刘昌郝带着各家客户买的东西回去。
然据朱三他们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自己离开相国寺后,士子一起冷场,忽然有人认出自己恶搞的符号,西坡蜜瓜上也有,是西坡居士来砸场子的。
众人大哗。
实际刘昌郝每年都会去好几次京城,如这段时间,因为谢四娘在看病,骑马去看望了两次,只是他不作声,谁认识他?
但他的虚名远扬了。
有许多士子苦笑,难怪连状元公也替刘昌郝站场子。这说法也不对,若不是许将请求,那天晚上,刘昌郝未必会上去。
相国寺的大和尚听了却十分开心,诸士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将刘昌郝写的长轴收了起来,挂到方丈的禅房里。但这事未结束,第二天,赵顼带着一大群大臣先幸集禧观、中太一宫,又幸大相国寺。然后要求看刘昌郝写的诗词,相国寺老方丈岂敢违抗圣命,只好拿了出来,赵顼也未要,但带着许多大臣看了许久,这才离开,随后御宣德门观灯,观的时间不长,带着大臣进宫,可能商议朝政,再具体的,朱三便不知道了。
刘昌郝听到后,有些后悔,自己做的太孟浪。
可能有些轰动,传到了宫中,赵顼将许将召过去询问了经过,才带着大臣去相国寺看自己写的诗词。
它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能看出来许多士子少了怜悯之心,不尊重农民,故今年殿试出了这几道试题。
至于商女,可能是由自己抄的青玉案引起的,如今宋朝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内困外忧,危机重重,故出商女命题,是讥讽一些士子类似于商女,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但出得这么狠,还有一个原因。
那天晚上,自己写东北望燕山,可怜无数山。西北望贺兰,可怜无数山。南望春风处,可怜无数山。春风处,不仅是指岭南,也是指南方太平无事,然而也不太平了。
之所以这样写,乃是为了引出下面的正文。
许多士子不顾许将替自己站场,轰叫自己下去,又指责写的什么东西。
说明得有多少士子麻木不仁,这样写,居然看不出来?另外自己写了三个邕,邕州发生惨剧,也让赵顼更加愠怒。
然后有了古怪的殿试考题,许多士子确实饱读诗书,然而沾到了农业,恐怕有许多来自农村的士子都未必碰过多少农活,有的可能连二十四节气名称都未必能清楚,看到试题后,可想这些士子的感受。
但刘昌郝不以为然,一是出的片面,二是官员也用得不当,现在的士大夫,特别是地方官,得是全才,农业、工商、经济、水利、破案子都要管,甚至连军事也要插手,术有专攻呢?
“勿管。”刘昌郝说。朱三又说岭南,刘昌郝不想听,朱三说:“你写了三个邕。”
“那你说吧。”
不说,刘昌郝也知道,知道得更多。
想弄清岭南,得弄清楚几个背景。
为什么隋炀帝要三征高句丽,翻开历史地图便能知道原因,西到玉门关,东到辽南与朝鲜半岛北部,皆是传统的汉人势力范围。高句丽乘中原十六国、南北朝混乱之即,不但吞并了朝鲜四郡,更彻底吞并了辽南。所以隋炀帝西征吐谷浑,到达玉门关收兵回来后,立即兵指高句丽。
后周与北宋的“北上”、“南下”。
柴荣选择北上,北宋得感谢柴荣,若不是柴荣将瀛州、莫州与易州大片土地收回来,宋朝会更被动。然而到了宋朝手中,又将易州丢掉。
赵匡胤雪夜访问赵普,赵普说南下。
不是南下,而是赵匡胤的心态。赵匡胤虽然能打,这时他已经做了皇帝,心态与以前不一样。南下更稳妥,至少能保住宋朝在中原的统治地位。虽然这时的辽国是鼎鼎大名的睡王耶律璟做皇帝,然而只要打败了,宋朝都可能会有亡国的危险。这个选择的结果,便是宋朝以后只能与辽国僵持,无法收回燕云十四州。
赵匡胤用玉斧在大渡河地图上一画,并说,非吾有也。自此以后,这种保守心态成了宋朝的祖宗家法。
潘美王明南征南汉,这两人才是真正的猛将良将。
如果有心,次年,二人挥师南下,绝对轻松地收回交趾,但是没有。
白藤江之战,当时的交趾没有称国,而是叫静海节度使。南汉时,静海节度使落到矫公献手中,吴权认为矫公献的节度使是从他岳父手中抢来的,兵伐矫公献。矫公献向南汉求救,南汉兵出白藤江。吴权将木桩插在白藤江河底,南汉军队涨潮进来,没有察觉,大船被木桩将船体划开,导致大败。从此交趾拉开了脱离中原的序幕。
赵普妹夫侯仁宝受到卢多逊排挤,在邕州九年不能调任。为了离开邕州,侯仁宝上奏朝廷,说交州丁琏死了,内部混乱,朝廷可以趁机收回交州。宋太宗准备下诏让侯仁宝回京商议,卢多逊说,一旦召侯仁宝回京,攻取交州的计划肯定就会泄露,交州的蛮夷势必会加强戒备,不易取胜。不如授权侯仁宝便宜行事之权,让他负责筹划此事,再派遣偏将带一至两万荆湖的士兵,长驱直入,势必能成功。
赵匡胤不及柴荣,在军事上,赵匡义能及的资格都没有。
他听信了卢多逊的话,让侯仁宝率一两万兵马兵伐交州。
敢情他将侯仁宝当成了潘美,一两万兵马便将岭南收回来,结果大败,侯仁宝也死在了白藤江。不代表着交趾那时很强大,惨败的原因主要还是部下大将孙全兴、刘澄、贾湜等人不听侯仁宝调动,为何不听侯仁宝调动,且看侯仁宝的敌人……所以赵普得势后,将卢多逊往死里整。今年还是一样,可出问题的不是部下,而是主将!
交趾虽然表面上向宋朝称臣,然而这些年来一样的桀骜不驯。时不时有寇掠宋朝边境百姓或商贾的事件发生,甚至跨海寇掠钦州。
王韶开边有功,朝廷赏官拜爵。
但不仅是西北,这几年同时爆发了好几场战事。
在潭州西边有一片古怪的地方,宋朝称它为梅山蛮。由于全是深山老林,难以征服,加上宋朝的保守思想,一直不管不问。但是山区了,必然很穷,山上的百姓时不时下山抄掠。宋朝索性禁止周边的百姓与他们往来,越封闭越野蛮,成了宋朝的国中国。
到了宋神宗手中,实在对这片地区无法忍受,便让章惇将这片地区征服,还有辰州西边的南北江……随后章惇还在这里修道路,办学堂,才将这片不安定因素给消灭掉。
这是荆湖路的,川南同样也有问题,刘昌郝称它们是看不到太阳的地方。宋朝的纵容让两个蛮酋斧望个恕、晏子变得夜郎自大,准备联合晏州六姓、纳溪二十四姓学习南诏那样入侵内地,结果被熊本一二三镇压下去。
看到这些,桂州知州沈起点集土兵为保伍,授阵图让其练习,又集舟师,教水战,罢贸易。但不是沈起胆子大,这不但是沈起之意,宋神宗与王安石也有了收复交州的心思。
毕竟交州位于红河三角洲,与夔峡地区不同,只要收复能安定下来,朝廷多少能受益,而且交趾这些年在边境的作为,也让宋朝恶心。
邕州知州苏缄再三上书沮议……且看侯仁宝,这是两股力量在较劲,一方是王安石等人的激进力量,一方是文彦博吴充等人的保守力量。苏缄无疑是后者,朝廷将苏缄调走,又不会有惨剧发生。偏偏在这关键时候,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吕惠卿有了“野望”,吴充渐渐上位,别以为他是王安石亲家,他才是最大的无间道。
结果不是调走苏缄,而是沈起,以刘彝代之。没有想到刘彝到了桂州后,不改起之所为,罢广西所顿北兵,而用枪杖手分戍,大治戈船,遏绝互市。
史载交人疑惧,这是难听的说法,实际是交趾不服了,你敢打我们主意,我们索性先发制人吧!加上苏缄继续梦想着和平,看似刘彝在折腾,实际边境等于是不设防的。于是交趾从去年十一月开始三道入侵,先陷钦州,后陷廉州,加上刘彝愤恨这几州太守,特别是苏缄屡屡苟和沮议,坐视不救,导致正月二十三邕州沦陷。
苏缄说,我义不死贼手,让他三十六口家人自杀,自己纵火自焚。交趾屠城,死者仅统计出来的就达到了五万八千人!加上其他地区,被交趾人屠杀了十几万军民百姓。
宋神宗评价苏缄:昔唐张巡与许远守睢阳,蔽捍江、淮,较之卿父,未为远过也。
似乎是如此,交趾举国大军来犯,苏缄率领2800州兵,五万多民众,实际能战斗的民众可能不足万人,一面抗敌,一面求救,然援兵始终不来,守了四十二天后,城破被屠。
但让刘昌郝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为什么呢?
他虽然说交趾不可小视,实际就那么一回事。如攻陷邕州后,交趾一度想攻克桂州,未到桂州边境呢,在邕州北部,便被当地一群豪强率领土兵狙击,交趾大败,害怕了,这才是一群地方武装呢,若是桂州大军南下,后果如何,立即撤退。
且看邕州的面积,几乎占据了半个广南西路,不少是羁縻区,然而能控制的范围也是不小的,其境内有许多土兵,以及比较听从朝廷命令的熟蛮部,随便着,就能集结一两万兵马。
为什么大军到来,只有两千余州兵?可见之前的不设防,不设到什么地步。尽管刘昌郝知道苏缄后来成了南宁的“城隍爷”,但将过程理清楚了,刘昌郝却是五味杂陈。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换一个有能力的人过来,提前有备,仅凭借邕州一州之力,便能让交趾好看。或者稍稍防备,也不会让交趾轻易地拿下邕州城。
其道理,如同刘昌郝嘲讽范仲淹的《渔家傲》一样,你于西北担任什么官职?先是知延州兼鄜延路安抚经略招讨使兼都部署司事,次之是知庆州兼环庆路安抚经略招讨使兼都部署司事,一路军政财大权全部交给你了。
若是利用得好,仅是一路之力,便能大败西夏来犯之敌,或如张亢,人家不要说一路,手里都不足一州兵马,却一再将李元昊击败。
没有本领打败西夏,然后借老兵的语气厌战乞和,这不是和平,而是一种无能!
更无能的是后面,张亢先是得罪了夏竦,后是得罪了范仲淹的连襟郑戬,一贬再贬,但范仲淹明明在国家严重缺少将才的情况下,却视若不见。
朱三要说,刘昌郝耐心地听完。
大体上说对了,对苏缄更是赞不绝口。
刘昌郝心里有些悲哀,他问:“河东呢?”
朱三继续摇头,刘昌郝心里就古怪了,河东没有消息,为什么保卫河东的任务条进度飞快?
“河东比邕州更紧要?”朱三问,是紧要,非是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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