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这是一句国际通用的开场白,尤其适用于第二次提审犯人。
通常情况下,有骨气的犯人会冷冷地哼上几声,或者做不屑状,抑或,无动于衷,什么也不用说。
雷远忽然抬头朝森川笑了笑,森川蓦然发觉,眼前的犯人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这之前,他一直在闭目养神,积蓄力量。
森川刹那间有些诧异,但当他想起即将上演的好戏,不觉精神为之一振,正想奚落他几句,雷远率先开口说话。
“鹰机关的森川将军再次亲自审我,我倍感荣幸,如果不出意外,将军此次一定备足了功课,否则,堂堂的少将机关长反复采用那些老掉牙的手段,传出去不免让人耻笑!”
这句话让森川倍感意外,他似乎洞悉一切,竟然连自己即将采取其它的方式试图突破他的防线,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这足见此人确实不容小觑,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他闲得蛋疼,整天在胡思乱想罢了,于是顺着他的话笑盈盈问道:“那就请雷先生猜上一猜,我接下来会给雷先生上一道什么样的大菜?”
雷远忽然笑不起来了,他已察觉到这位鬼子将军神情间其无忌惮的得意,这种得意让他显得意气风发,除此之外,还有一丝鄙夷的嘲弄。
雷远突然就觉得后背发凉。
森川哪能感知不到他的细微变化,自己将要落子的这一步棋已经让他感到杀气腾腾,尽管这只是一次主次分明的审讯,力量的悬殊也一目了然,但对方不想轻易认输,尚在作垂死的抗争,如果可以用一盘棋局来类比,对方显然处于劣势,在楚河汉界的两端,二人纵横捭阖,优势者欲一鼓作气,颓势者欲力挽狂澜,但无论如何,胜负已分,对方已然清楚知道,他的致命要害已被自己完全掌控。
接下来的这一步棋将会让自己长驱直入,对方也会因此门户大开!
看到雷远沉默不语,被自己将军将住了,森川愈发踌躇满志,直接探寻对方的底线,“雷先生,我规劝你一句,趁现在我们双方还没撕破脸,你还是全招了吧!”
听到这儿,雷远已经知道,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审讯。对方竟然不加铺垫,直接倒出意图,这本是审讯的大忌,但他之所以这样做,这也足以说明已成竹在胸。
“这道菜想必是你鹰机关的招牌菜喽?”雷远终于开口说话。
“岂止是招牌菜?还是一道适合天下所有冥顽不化的顽固分子的饕餮大餐!”森川得意道。
“本人正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经你这么一说,已有些等不及了!”
森川咬牙切齿道:“这么说,雷先生是充满渴望?”
“废什么话啊!我知道将军必定有所准备,但总得让我见识一下吧,否则我怀疑将军的诚意。”雷远决然说道。
“好,爽快!”森川忽然提高了声音,面露得色,双掌互击数下,“我敬佩你的勇气!”说着对一旁的武内使了个眼色。
武内领命,匆匆走出审讯室。
雷远开始忐忑起来,武内前脚跨出房间,他的大脑就开始快速思索。
“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手段逼自己就范?”
森川却不愿给他这样的单独思索机会,也不离开,一直站在雷远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雷远,还不时流露出嘲弄的神情。
雷远干脆不再去想,反正该来的总会要来,既然自己的真正意图是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拿捏住恰到好处的火候、不露痕迹地假归顺,并纳上投名状,从而得到日本人的信任,顺利地打入敌人的核心,那么,哪怕敌人采用极其严酷的胁迫,自己也可以轻易应对,唯一担忧的是,这样的胁迫或许会打乱自己的节奏,让自己露出马脚。
雷远这两天来,对自己前段时间的表现还算满意,肉体的折磨尽管给他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受刑的时候,他确实痛得受不了,但他一直咬牙坚持,强迫自己挺过去,事后他更是坚信自己还可以继续扛下去,他不止一次暗暗鼓励自己要坚强,不能轻言放弃,要用超常人的意志继续接受即将降临的新的一轮刑罚,唯有自己坚持得越久,鬼子才越不会怀疑他的归顺!
然而,当眼前的这位鬼子的少将机关长用了一个连很多中国人都不曾听说过的“饕餮大餐”的词汇时,雷远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顿时知道,自己的计划在推进的过程中,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可这样的干扰会是什么呢?或者说,自己最忌惮的是什么呢?是什么让这位少将机关长如此得意忘形?又是什么让这位阴鸷的日本人觉得胜券在握?
雷远的目光和森川的目光紧紧纠缠在一起,他要尽量不让自己处于劣势,起码气势上不能输给对方。
双方就这样对视着,均不言不语,但雷远的思想一刻也没有停止。
时间似乎是静止的,也似乎是凝固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雷远就听到了门外走廊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中,还伴随着脚链摩擦水泥地面迸发的冰冷的锐响。
四周突然死一般沉寂。
雷远的不远处,火炉里的炭火燃烧正欢,火苗发出的滋滋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一缕阴冷的笑容在森川的嘴角慢慢扩散。
细碎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转瞬之间,已近至门前。
雷远不由得低下脑袋,不紧不慢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或许是一个诡异的场景,因而,为了不让自己的真情流露,不让森川轻易洞悉他的内心,他决定先是用耳朵来判断马上要发声的一切。
铁门被人缓缓地推开。
两个脚穿皮靴的人先行跨进门内,这种声音,雷远并不陌生,显然这是两名押送犯人的狱警。
跟着,脚链声响起,俄顷间又静止了,接着稀里哗啦的脚链声一股脑灌进了雷远的耳中,犯人很显然是被人推进了房间。
紧随脚链声,又一串脚步声响起,从脚步的落点频率雷远判断,犯人的身后,还起码跟着三个人。
犯人朝审讯室中央而来。
森川咳嗽了两声。
武内的声音:“将军阁下,犯人已带到!”
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将军……”伴随着脚步收缩的声音,这个女人在向森川敬礼。
雷远的心一紧,他对这个女人从骨子里有着本能地惊惧。
此人正是鹰机关的古屋,那个多次对他用刑的妖媚女人古屋杏子。
脚链声再次响起,犯人正被人推向森川的站身处。
雷远并未听到森川脚步的移动,他还站在原地,或许他急切想看到自己的表情变化。
这名犯人会是谁?雷远低头蹙眉思索着,他的耳朵试图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
他终于听到犯人低沉的喘息。
这喘息声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丝丝痛楚的呻吟。
这喘息声并不浑厚,相反还隐隐透出孱弱。
雷远忽然就醒悟了,这是一名女犯人。
雷远的脑子“嗡”地一声,整个身心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掏空了,他的心似乎一下子被人生生地撕拽了下来。
他最不愿相信、也最不敢相信的事就要发生了。
难道,她是林雪宜?
这是雷远最为忌惮的,也是他最不敢深想的。
当森川提到“饕餮大餐”时,雷远已隐约想到了这一点,但他的思虑总是在触碰到这样的念头时马上游离,这是他最不愿想,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雷远好几次想立即抬头,看一眼眼前的犯人,到底是否是林雪宜。
但这个念头被他极力打住。
可除了林雪宜,还会有谁能够掣肘他?
从森川刚才自信的神色,雷远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她是林雪宜!她一定是林雪宜!
就在他意乱神迷之际,这时,女犯人忽然艰难地咳嗽了一声。
她显然是在有意用自己的声音提醒雷远。
这一声咳嗽,雷远彻底绝望了。
他多么熟悉的声音啊,不是林雪宜还会有谁?
雷远的心,伴随着这声咳嗽,颤栗了……
林雪宜的被捕,意味着他的计划出现了极大的变数,因为他深知,林雪宜不止是他的恋人这样的角色,更要命的是,她的另一重身份——共产党!如果她仅仅是他的女友,则一切他完全能够轻松应付,无非就是招供嘛,这是他迟早要做的,他完全可以做到让林雪宜毫发无损,然而,自己如果招供,林雪宜若要全身而退,则意味着林雪宜也必须招供,可是她的招供那必须是她的组织机密,那她能那样干吗?
不,依她的性格绝不!
还有更要命的,自己的“卧龙计划”是一个高度核心机密,知道该计划的人只有寥寥无几的数人,林雪宜当然更不清楚他的计划,他又能如何说服她和自己保持一致?可由于计划本身的严谨性和机密性,他又不可能全盘告知她实情……
想到这儿,雷远心中波澜汹涌。
不过也还心存一丝侥幸。
现在的问题是,林雪宜的被捕,到底是以何种身份被抓?如果只是以他的恋人身份被捕,那一切还可以弥补,可如若是……
雷远不愿再想,他现在急切需要做的是——
反复强迫自己要保持足够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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