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陵、陈伯固既已授首,萧摩诃当即回军,亲自押着装着二人头颅的匣子回返台城复命。此时毛喜早就得知萧摩诃大胜的消息,派人通知说会在台城崇庆殿等着他,一道接受天子召见。
萧摩诃换上朝服,匆匆忙忙入宫时,却见毛喜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与毛喜交情不深,以为自己拖延太久惹怒了他,连忙正了正官帽,理了一下大红的朝服,又将腰间象征身份的金穗官玺摆正了位置,这才迈着小心翼翼的脚步拾级而上。
别看萧摩诃平日里一介粗人,但对毛喜这种朝廷重臣还是颇多敬畏的。
毛喜也不多做解释,迈步就走,萧摩诃紧随其后。
很快萧摩诃就知道为什么毛喜的脸色那么难看了,二人穿过一道道殿门,在小太监的引路下来到了一处小院。
萧摩诃看到天子陈叔宝正与几个女子嬉闹,那些女子个个衣衫轻薄,鼓鼓囊囊的胸前可见一条白腻幽深的沟壑,却未完全暴露,令人遐思,端的是香艳无比。
陈叔宝随手拉着一个体态娇小、俏皮可爱的美人,扬着下巴示意美人给他喂酒,具体怎么喂就不做叙述了。
陛下挺会玩啊…
更让人惊破下巴的是在场的居然还有三个外臣,除却刚刚官复原职的江总之外,原东宫属官孔范、施文庆也赫然在列。
对皇帝的荒唐举止,这些人非但不劝阻,反而大声叫好,盛赞皇帝真性情、真本色,陈叔宝似乎也对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笑得愈发畅快。
正琢磨要不要赏几个美人给他们,大家一起玩的时候,毛喜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响起了:“臣毛喜、萧摩诃拜见陛下!”
洪亮的声音顿时惊得假山后一只乌鸦飞起,陈叔宝正和美人嘴对嘴喂酒,差点没呛死。
美人拍他后背拍了好半天,陈叔宝才把那口气捋顺,而且他的脖子被陈叔陵砍伤后至今仍未好利索,颤动之下很是疼痛。
陈叔宝一手抚着后颈,怒视毛喜,强压着心里的不耐道:
“二位爱卿究竟有什么要务非要现在就要报与朕知道?朕不是早就说过了,朕身上的伤至今未愈,这些事情告诉太后,要不你自己先拿主意再告诉朕就好了,不必事事都来问朕。”
毛喜还是老样子,不卑不亢,亦无表情:
“太后正在休养,不见外臣,臣要禀报的这些事情都很重要,也十分紧迫,必须要陛下快做决断。”
陈叔宝眉头微皱,盯着毛喜:“哪有那么多紧迫的大事。”
“国朝每一件要务,哪一件不是关切到万民生计、江山社稷,岂有小事?”
二人对视良久,任是萧摩诃这等粗汉也察觉到了陈叔宝对毛喜的不满,但毛喜毫不畏惧地与陈叔宝对视,最终陈叔宝还是退让了:“说罢。”
“第一件事,陈叔陵作乱虽被平定,但京畿仍然动荡,不少心怀二胎的人仍打着陈叔陵逆党的旗号为祸地方。陛下应尽早对此事收尾,给天下一个交代。”
“第二件事,先帝驾崩之后,陛下受伤,长久不理朝政,民间已有传闻说陛下已遭不测,人心动荡。所谓天不可无日,国不能无主,陛下应尽早举行登基大典,以安人心。”
“第三件事,先帝膝下那么多皇子,只有寥寥数人封王,剩余的都没有封地,滞留京中,与祖制不合。且陈叔陵谋逆方平,先帝诸子之中不知还有谁会觊觎皇权,陛下宜尽早将他们封王,外放边州,为陛下守土,并严加看管,以防他们图谋不轨。”
陈叔宝先是一怔,似乎还没有正儿八经考虑过这些问题,他思虑半晌之后,说道:
“登基大典…朕都想好了,下个月月初是黄道吉日,正好登基,大赦天下,安抚民心。朕的那些兄弟们,把他们封到哪里去,爱卿先替我想一想,不能太靠近京畿,却也不能太亏待他们。至于叔陵余党…”提起陈叔陵,陈叔宝脸色陡然阴沉起来。
“——全都斩首,这等乱臣贼子,让他们被大赦,太便宜了他们!”
萧摩诃似是想到了什么,刚欲出声,却被毛喜一个眼神制止。
毛喜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说道:
“陈叔陵犯上作乱,险些得逞,陛下心怀愤怒是应当的,不过治国理政却不能意气用事,陈叔陵麾下党羽,有些是被裹挟的,有些是最后关头醒悟、拨乱反正的。臣以为陛下不宜混为一谈,将他们统统处死,固可逞一时之快,却也失却了人心,失了宽和之道。”
陈叔宝被这个老臣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终于失却了耐心,捶案大怒:
“毛喜!你有没有搞错,这些人是逆贼!他们险些就害了朕和太后的性命,你现在却让朕放过他们!?”
“这些人未必都参与了陈叔陵的谋划。据臣所知,当日陈叔陵谋刺陛下,让下属取刀,他们就是知道了陈叔陵有不臣之心,才换成了桃木剑。还有一些像始兴王纪室韦谅这样的人,在最后关头弃暗投明,这样的人即便不嘉奖,以示其忠心,也不应被牵连。”
“陛下!陛下要争,不能争一时之短长,要争政治,要争人心!这天子之位,并不是有一张先帝遗诏就能坐稳的。”
陈叔宝的目光冷下来:“在你眼里,朕很幼稚,必须对你言听计从,是吗?”
“臣不是那个意思…”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毛喜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臣只是希望陛下像先帝学习,当年先帝的帝位怎么来的,陛下想必也十分清楚。但先帝有一点做得很好,他只是废除了陈伯宗,并没有将他处死,而且先帝对文帝留下的子嗣和老臣都优容有加,这才使得上下心安。”
“——好了,朕心中自有计较,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陈叔宝再也听不下去,摆摆手就径直离开了,江总等一干人紧紧跟随在陈叔宝身后。只留下手足无措的萧摩诃与跟雕塑一般立在原地的毛喜。
萧摩诃永远也忘不了陈叔宝临走前凝视毛喜的眼神,那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的眼神,连带着萧摩诃也如同被一盆冰水浇过,心中难安,被皇帝给惦记上可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情。念及此处,他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毛喜,毛喜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从容模样。
良久,他才叹气:“走罢。”背影充满了落寞。
他本对陈叔宝寄予厚望,但现实的打击却让他一次次失望。北方那个大敌正逢雄主当政,盛极一时,而南朝孱弱,本就无力与北朝抗衡,先帝常常夜不能寐,宵衣旰食才维持国家屹立不倒,先帝驾崩后,毛喜真是备受打击,也许他的政治生涯和这个国家一样,即将迎来落寞晚景了…
二人离宫不久,宫中颁敕:所有叔陵诸子,一体赐死,伯固诸子,废为庶人。余党韦谅、彭暠、郑信、俞公喜等,并皆伏诛。
三月,陈叔宝即皇帝位,援例大赦,命叔坚为骠骑将军,领扬州刺史。萧摩诃为车骑将军,领南徐州刺史,晋封绥远公。一应平乱功臣,皆有封赏,唯独对毛喜只字不提。
此外,陈叔宝又下诏,立皇十四弟叔重为始兴王,奉昭烈王宗祀。余弟已经封王,一概照旧,未经封王,亦皆加封。并尊谥大行皇帝为孝宣皇帝,庙号——
高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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