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周主宇文邕听闻己方大胜,自然大喜,几番思量之下,居然动了要亲自上前线犒军的念头,于是在六月初,御驾浩浩荡荡往北而来。
由于夏州被屠,人口死伤无数,宇文宪唯恐疫病滋生,只得请皇帝下榻至银州,一众文武官员出城恭迎圣驾。
不知怎的,做为此战最大功臣的达奚长儒反而又排在了队末,毫不显眼,皇帝与众人寒暄之际,浑然将他忘在了后头。
麾下诸将都忿忿不平,唯有达奚长儒似是司空见惯一般,长叹一声,道:
“其实这样也好,咱捞不到露脸的机会,至少也没什么错误可犯!须知这朝堂风波,要比沙场凶险百倍!”
麾下诸将见达奚长儒这般说,都纷纷惋惜。
这位宿将少年便成名,以敢打硬仗而蜚声东西两魏,但他的发展却一直受到有意无意的限制。不然也不至于五六十岁了,还在这渭南一隅做个太守。还不如韦孝宽这看门吏呢,韦孝宽身上起码还有个柱国大将军的头衔,而他又有什么?
空有一个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的名头,食邑不过三百户!爵位还是从先父达奚庆那里承袭而来,达奚长儒立了如此多的战功,也不见朝廷将他的爵位和官衔往上升上一升!
转眼间已经是英雄迟暮,岂不教人扼腕叹息!?诸将有心劝他重新振作,都来劝勉:
“将军万万不可做此想,我们都是跟在将军后面打仗的,如果将军没些实际的功劳,手下人今后也很难在军中补到实缺。
“此战之后,很多兵士也要大批解甲归田,没地方上任的将官非常多,这都是靠山不够硬的缘故。将军如果这般心灰意冷,那麾下的那些弟兄们怎么办?”
“我尽力想办法!”达奚长儒望着部下们一张张希冀的面孔,如此说道,其实他心里也是没有多少底的。
他们这些宿将出征打仗,武川柱国世家子弟出来抢功,这几乎都已经是惯例了。他现在只希望齐国公宇文宪能厚道一些,将他们该得的赏格按时兑现,不要让麾下儿郎白白流血。
“将军!”正沉思之际,副将突然推了他肩膀一下,低声呼唤。达奚长儒收回目光,看见几个宿卫军模样的的将官正大步向自己走来。
那些人个个出身高贵,从来不愿意这些的寒门子弟交往。双方天然的谁也看不上谁,只是还有一个达奚长儒在这里,他们倒也不敢乱来,当先的一名侍卫冷冷地说道:“陛下赐宴,命达奚将军火速到大帐之中赴宴!”
“末将遵命!”诸将包括达奚长儒在内,都以为皇帝是单独赐宴,心下的欣喜自不用说。只是真的到了地方才发现不对,因为参与宴会的人很多,见到达奚长儒进门,众人齐齐地侧过了头。审视、猜疑、甚至带着敌视、轻蔑的目光很多,令人很不自在。
“朕听说,达奚将军率军数百,在突厥数万大军之中冲杀,所向披靡,便一直想要见一见爱卿,今日一见,果然猛将也,世间难寻!”皇帝陛下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宇文邕一脸客气的微笑。
达奚长儒可谓是两战成名了,这份功勋足以夸耀史册,众人无不瞩目。达奚长儒心下一凛,说道:
“启奏陛下,一切行事,都是齐国公安排,末将身为下属,不过奉命行事而已,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功劳!”
“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功劳,就是说朕不该赏你了?”
宇文邕微笑,看似是玩笑,其中却有着数不尽的复杂意味。
“……”怎么答仿佛都是错的,达奚长儒只得肃立在原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不敢……”
宇文邕眼底莫名的笑意更深,声音稍显平和了些,追问:“哦?能在万马军中杀进杀出的壮士,也有不敢为之事么?爱卿何不说话?”
“陛下天威浩荡,达奚将军纵然勇猛,但终归不过是凡夫俗子,面睹天颜,那里又有不害怕的道理?陛下实在是太难为达奚将军了!”
见到达奚长儒额头上已经有汗水开始滚落,已经有些手足无措,杨坚赶紧站出来解围,轻轻松松的便化解了宇文邕这一番诘问。
宇文邕的目光和杨坚的目光在隔空相遇,杨坚将头垂了下去,这刚好落在宇文邕的眼里。
达奚长儒背后冷汗直冒,他知道皇帝不满什么,泾州之战,皇帝本未知会达奚长儒,是达奚长儒私自调兵北上,开始皇帝还要仰仗他,现在便来算账了。
宇文邕身体算不上好,即使此刻身穿着华丽的锦甲,也掩饰不住他发白的脸色和瘦削的身材。但是他的眼神极为锐利,当他扫视着自己的一众臣僚之时,达奚长儒感觉像是一头巨龙望了他一眼,浑身都抖起鸡皮来!
杨坚甫一交锋,便败下阵来,失去了杨坚的支持,达奚长儒现在这着朝堂之上,已经被孤立!
“臣不是怕,臣为陛下天威所惊!”达奚长儒望着宇文邕,大声回答。当下定决心压上赌注之后,达奚长儒的思绪反而敏锐了一些,他立刻顺着杨坚的马匹拍了下去。
难怪古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达奚长儒现在就有一种被猛虎窥伺的感觉!
史书上列代君王,无不是教人又敬又怕,不管皇帝对你再客气,你表现出足够的诚惶诚恐那是很有必要的!
身为君王,他不喜欢自己的臣下脱离掌控!也不喜欢自己的臣下对自己失去恭敬,如果他察觉到这一点,哪怕你有天大的功勋,都绝对是必死无疑!
“嗨,朕原本以为达奚将军是一个实诚的人,谁想到居然也和普六茹一般油腔滑调!”宇文邕心里如何想的大家不清楚,但脸上的表情却显示,他对达奚长儒的这记马匹很是受用。
自从登上皇位以来,宇文邕受过许多坎坷,先是宇文护专横摄政,然后又是北齐的日益强大,现在还要面对突厥的蹂躏,照实了论,达奚长儒打了那么一场漂亮的大胜仗,着实是让他扫清了胸中堆积的郁气,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他也不能对功臣太过苛责。
敲打了达奚长儒一番之后,这位皇帝陛下便又笑着补充:“你不必谦虚,每个人的功劳得失,朕心里都一清二楚,朕不会随随便便抹杀功臣的功绩的,不然以后谁还敢为国朝用心竭力呀?……如果不是你最后关头引奇兵冲阵,哪怕是毗贺突谋算再精妙,也是无用功,那会有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
“来,为达奚将军饮上一杯!”宇文邕站起身来,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满朝文武亦起身,对着皇帝恭贺一番之后,一饮而尽。被恭贺的对象达奚长儒却是一杯酒也没有,仿佛局外人一般站着。杨坚心思动了动,刚想上前把自己的这杯递给他,不意宇文宪抢先站出。
“陛下,你是不是高兴的有些过头了?就把酒喝了,您没有注意到达奚将军手中还空无一物吗?”
宇文宪赶紧出来补救,暗示兄长不要冷落了达奚长儒,宇文邕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拍脑袋,呻唤道:
“对对对,哎呀,这几天朕太高兴了,都乐糊涂了——来人,将朕的御酒拿出二十坛来赠给将军!”
“朕宣布,加封达奚长儒为骠骑大将军,授,荫其子为云麾将军!毗贺突,即日起,去国公衔,升为齐王!其余诸将,皆有封赏!”
宇文邕又端起了酒杯,说道,“朕没有料到突厥人的狼子野心,这是朕的过错,天幸有诸卿辅佐于朕,又有达奚将军这样的猛将,在大败之时扬我大周国威,朕甚欣慰!封官拜爵,无法表出朕的心意,朕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将军!”
宇文邕的话音刚落,内侍便捧着一柄宝刀上前。“臣……谢陛下隆恩!”达奚长儒表现的万分激动,后退半步,躬身,拱手及眉,然后肃立。
御赐宝刀代表的是一种尊崇,代表着军功被皇帝认可并记在了心里。得到如此殊寻那遇的人,自此之后,地位将会远远高于其他同僚。
不过……在一旁看热闹的杨坚却有不同看法,心里暗笑:真要是那么重视人家,你倒是让人家入朝给人家实权呀,要么一个柱国也行呀!用一柄宝刀便想抵消人家的功劳,呵……这也实在是太过小气了一点。在皇帝陛下的眼里,恐怕屁股问题永远比国家大事要重要吧?
但看达奚长儒受宠若惊的样子,再看看周围人一脸羡慕嫉妒恨的样子,显然不是人人都杨坚这般歹毒的视角。
于是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内侍捧来百炼宝刀刀。大周皇帝陛下亲自下了御阶,亲手取了,挂在了达奚长儒的腰间。“望你我君臣,共同勉励!“
“臣……末将必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达奚长儒说话的声调全变了。
做武将的最怕是什么?他们不怕死,不怕人头滚滚、杀人如麻,他们最怕的就是没君王赏识!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豪杰在等待中埋没一生!达奚长儒觉得自己熬了那么久,总算是熬出头来了!恨不能立刻表态,领着麾下大军,追击敌酋,为皇帝陛下踏平燕山!
宇文邕面含笑意,好生劝慰了几句,将达奚长儒请战的话语用酒堵了回去……他自然不会告诉达奚长儒,追击突厥的统帅人选已经有了眉目,但不是他,而是侯莫陈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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