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内最上面的,是一张居民信息登记表。安忻的家乡在附近的一个小城镇,家中只有父母和一个弟弟。信息表上的照片里,女孩子的额头光洁圆润,眼睛大大的,充满着刚踏上社会的活力和好奇。如果不是那略显稚嫩的五官与安忻现在有七八分相似,路航简直无法相信这个充满朝气的小姑娘和自己的冰霜引导员是同一个人。
根据信息表上的内容,安忻六年前从本市一所一流大学的管理专业毕业,然后先后在几家知名咨询和猎头公司任职过。如果她现在还活着,恐怕早已经是令众人艳羡、出入高档场所的佼佼者女强人。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路航感兴趣的信息了。虽然表中有具体的联系方式,但是路航想想,自己总不能去找别人的父母揪着人家死去的女儿问东问西——那样做可就太没品了。
路航翻到第二页,眼睛顿时一亮:安忻死亡时的具体情况和尸检情报——这才是他要找的好东西!
陈光宗看着路航两眼放光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你别对着别人的法医报告如狼似虎的,影响多不好。”
“咳咳。”路航干咳一声,也自觉有点失态。他笑了笑,镇定心神后快速浏览起来。由于精神数值得到强化的缘故,现在他不论阅读速度还是记忆能力都增强了许多,几眼便将报告中的精华抽取了出来。
安忻死于四年前的圣诞节,去世的时候才刚满二十四岁。她的尸体被发现在市中心广场的圣诞树下,浑身的骨骼都被打碎,整个人被塞进了礼物盒中包上了漂亮的包装纸还特地打上了缎带。如果不是血水浸透了礼物盒渗了出来,恐怕她知道圣诞节结束装饰都被撤走都未必会被人发现。
如此残忍变态的杀人手段,简直是史上罕见。饶是已经经历过溅射者和爬行者这些恶心怪物的路航,在看到那些现场照片的时候,脸色都忍不住变了一变。
难怪陈光宗如此讳莫如深:毕竟,路媛才刚刚惨死家中案子的卷宗都还没堆起多少,路航就让他调查另一个惨死的人——而且好死不死的,安忻的案子也是一桩悬案。
路航仔细地看着那些细节照片和法医报告里的内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定夺。
根据法医报告中所写,安忻应该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粉碎了全身骨骼,然后折叠压缩成礼物盒,最后才死去的,单单这一点,就足够路航怀疑:安忻曾几何时,应该也是一名进化者。
奠定了这一点,剩下的就不难推断了:有本事杀死进化者的,只有场景中的怪物或者其他进化者。这其中,路航自己更倾向于后者。毕竟,根据安忻的说法,进化游戏的死亡率非常高。如果每一个死在场景中的玩家都会在现实中真实重现死亡时的情况的话,这个世界恐怕早就被无数奇形怪状的尸体拖进恐慌的漩涡之中了。
同样的逻辑,也可以用在路媛的案子上。那么,现在路航要面对的问题就只剩下两个:第一,杀死路媛的那个进化者究竟是什么人;第二,在现实中死亡的路媛——真的已经烟消云散了么?
进化游戏推翻了路航过去人生中所有的认知,尤其他自己走的便是灵魂类强化路线,对于生死的概念自然又有了新的认识。
既然,惨死于进化者手中的安忻可以重生为引导者,那么路媛呢?她是不是也有这千万分之一的几率,重生在某个玩家的进化水晶之中?
这个可能性的存在,几乎让路航的心脏整个儿燃烧起来。
“多谢。”路航将资料收回文件袋里,然后站起身来向陈光宗鞠了一躬,“陈警官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不客气。”陈光宗的脸上隐隐透出疲惫。他站起身来,为路航打开了审讯室的门:“我送你出去?”
“不用客气。”路航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并且解释道,“陈警官,请体谅我的难处。如果您想要挖掘下去,最简单的方法,是顺着安忻这条线索走。然后……再找好这几年之中类似的、‘非人力可及’的案件。”
非人力可及。
陈光宗默默将这五个字咀嚼了一遍,待抬起头来的时候,路航已经不见了踪影。
离开了警局之后,路航跳上公交车往校区驶去: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大学生,而且,还是全职学生。虽然大三课少,但临近期中的当口上,要说毫无压力那是骗人的。尤其路航念的还是理科专业,专业课期中考的难度那可是动不动就死一片的级别。
幸好,现在路航几乎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惊人的逻辑运算能力。这样看来,进化游戏对于现实生活还真是大有裨益。
路航好笑地摇了摇头,坐在车上闭目养神起来。当然,安忻的通讯干扰也已经被他收了回去。不过,冷冰冰的前引导员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闷气。
从市区到校区,只是坐公交的话需要近一个小时,刚好够路航放松一下疲惫的大脑。可惜他打盹还没能打起来,脑袋里就窜来窸窸窣窣外加嘎嘣嘎嘣的诡异声音。
他的眉头狠狠抽搐了一下,无声地以意念问道:“安忻,你在干嘛?”
“进、食。”他脑海里的安大小姐慢悠悠地丢出两个字。
进食?
路航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安忻大概是在吞噬自己从异化丧尸王那里收来的疑心之卵吧。
不过这巨大的响动……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路航闭上眼睛没到三秒,就又一次崩溃地张开了双眼:这动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疯狂磨牙的仓鼠一样啊!这么看来,安忻十之八九是故意在报复他先前自作主张将她与外界隔绝的行为。
这个引导者还真是,莫非是以前被系统压迫得久了,所以物极必反,一从权限压制下解放出来就变成了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路航叹了口气,索性从随身包中取出一本课本,无聊地翻看着。可是还没看多久,脑袋中嚣张的咀嚼声就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安忻一声凝重的警告:“不太对劲。”
“什么?”
路航没有抬眼,身体却是绷紧了起来。他打开灵魂视野迅速一扫,却只见周围一片亮堂的蓝色魂魄,完全没有异样。
而安忻这时也疑惑地嗯了一声,有些不确定地道:“又没有了……”
对于她这种说话说半句外加大喘气的行为,路航简直哭笑不得,不得不追问道:“什么没有了?”
安忻斟酌了一下词句,道:“引导者彼此之间是会有感应的。虽然我现在不再是引导者了,但是那种感应能力似乎还残存着一些,所以,有其他进化者接近的时候我能够察觉得到。”
其他进化者?
路航一听这五个字,脸色立刻就变了。
“没错。”安忻应了一声,平静地叙述着,“我刚才隐约感觉到,这附近有其他的进化者存在,但是只是一忽儿的功夫又不见了。这么看来,那个人应该不在车上,而是在外面,并且,或许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
是没有察觉到,还是暂且不想动?
多年流浪儿的生涯让路航遇事都喜欢多想一些。在他看来,对方固然是有可能因为屏蔽了和引导者的沟通而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但是,也可能是单纯地对他没有兴趣,所以懒得接触。
如果是后者,就说明这座城市中存在着一位强大的玩家。这对于日后要进入团队任务的路航来说,可谓是喜忧参半。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目前倒是没必要杞人忧天。
路航的心思快速一转,接着便安定下来,转而问道:“你的午餐,味道如何?”
“还不够塞牙缝。”安忻以毫无起伏的语气陈述着这个事实:根据《噬魂者》的设定,武器必须要吞够99枚疑心之卵,才可以吞噬一颗魔女之心然后得到进化。
而路航现在才刚刚入手第一颗而已——这寒碜得简直让人想要流泪。
路航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了三秒钟,然后试探着问道:“顺便一提,你有没有自己过去的记忆?”
“不是说过每次更换持有者,引导者的记忆就会被重置么?”安忻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爽,似乎是不乐意有人提起自己的过去。
路航嗯了一声,换了一种说法道:“我这么问吧……游戏中的引导者在成为引导者之前是什么?普通人?玩家?系统GM?”
安忻沉默了片刻,冷冰冰地扔出八个字:“权限不足,无法查阅。”
无法查阅么?
路航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人类?”
“大概猜到了。”安忻冷哼一声,显然是无比嫌弃这个话题,“不过,就是不明白你对我的过去哪来那么大的兴趣。等你在游戏中继续深入就会明白了:管你是人类还是猛兽或者是爬行类,这个现实世界中的身份根本就无所谓。这个世界大了去了,这什么现实世界,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角罢了。再多的内容我无权透露,而且提前知道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劝你,打消了什么寻找真相的念头——真相又不能吃,毒死人的几率倒是很高。”
安忻难得这么张口一说一长串话,显然是真的动了怒。对于引导者而言,被系统接收重置以前的记忆,是个不能提的禁忌。他们并非完全没有过去的记忆,夜深人静的时候眼前偶尔也会浮现不知真假的景象。但是,随着被重置的次数越来越多,引导者的记忆、人格、个性都会被一点点洗去。如果不是路航将安忻从引导者的命运中解放出来,想必,她最后会变成一段毫无自我思考能力的程序吧。
而被洗去了所有进化可能性的引导者就会被系统剔除,至于最终去向是哪里,便不是安忻可以触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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