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在江北,投奔了舅舅家,”两人漫步在桃林之中,陆近真慢慢讲道:“姑苏的消息渐渐阻隔,只能花重金求购苏州报,从报上获取消息。”
陆三老爷推测这一仗可能要打很久,还在担心自己走得匆忙,太湖老宅的家业什么的都没有打理,然而淞沪之战结束地很快,太湖也没有倭寇入侵,唯一担心的就是兴盛昌这个产业,这一次损失很大。然而没想到消息传过来,陆大老爷和陆近辛被锦衣卫的人抓了起来,吓得陆执懋带着一双儿女急速回到了苏州,他们回来的时候陆大父子还在牢里,陆执懋被朱六叫过去训话,主要就是兴盛昌在官银上造假一事——这事儿陈惇也是不好出面。陆执懋哪里知道自家的兴盛昌居然还敢在官银上动这样大的手脚,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些日子以来就在督促工匠重新熔铸。
“兴盛昌现在怎么样?”陈惇问道。
“很不景气,”陆近真蹙起眉头道:“每天仍有大笔取款,这种恶意挤兑可谓是雪上加霜。”
陈惇摇摇头:“这应该不是恶意挤兑,是锦衣卫查抄兴盛昌的影响……只要锦衣卫离开,恢复营业,兴盛昌就能立马恢复吸金……当然前提是官银的事情别泄露出去一丝一毫,否则百姓如果知道这件事,对你们钱庄的信心就一点都不剩了,到时候兴盛昌才是真的要破产。”
陆近真点头道:“我们都是自己的老匠人在偷偷熔铸,这事情绝不敢传出去分毫。”
对锦衣卫朱六的手下,陆近真各自送上了上千两的封口费,刚好锦衣卫的“查抄”为他们重新熔铸官银提供了方便,外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你们现在能调出多少资金来?”陈惇问道。
“江浙、吴越之地都不行,不过江北有我大伯放的高利贷,”陆近真摇摇头:“大概能凑出五百万两银子来。”
“将五百万都调到苏州来,”陈惇提议道:“一来苏州百废待兴,官府准备要进行复建,他们肯定要贷款,你们可以将利息上调二到三个点,借贷给官府。二来……苏州除了你们兴盛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钱庄、钱店?”
陆近真就道:“还有万隆、汇远等钱庄,但规模远不如兴盛昌,存取款也都是比较固定的人群。”
陈惇点点头,道:“……你们兴盛昌这次都因为挤兑而元气大伤,何况是这些小钱店,我估计这些钱店都濒临破产的边缘了。”
陆近真道:“他们根本都没坚持十天半月的,账面上全是巨额债务,做梦都想把烂摊子丢给别人呢。”
“那你们兴盛昌就接过来,”陈惇道:“也不是接盘,就是出资收购他们一半的股份,让这些票号钱庄都变成你们兴盛昌名号下的小号,出入款项也通用你们兴盛昌的印记。”
所谓的股份也很好理解,贷款给这些钱庄票号,帮助他们恢复营业,不要他们还钱,而要他们一定比例的股份。
“如果这法子顶用,”陈惇道:“你们兴盛昌等恢复了元气,就算是东南无敌的巨无霸了。然后再用这个办法,去收购其他的产业,上到茶园、纺织厂,下到酒楼、饭店,大大小小的产业都被兴盛昌控股……”
如今这个时机的确难得,因为苏州城遭受战火侵袭,什么都不景气,这些行业都面临着开不下去要关门的风险——那么只要有钱,就能买下来,这就像当初民变之后,陈惇低价购下东街一条商业街是一个道理,但不同的是,陈惇买下了这些产业的所有权,而兴盛昌只需要购买其中三到四成的股份,实施参股即可,也不影响产业的所有权,也不干预产业运作。
“那不就等于……”陆近真喃喃道:“买下了整个苏州城吗?”
“是这个意思,”陈惇哈哈道:“而且是低价,而且这个法子别人还没有咂摸出滋味来,更方便操作。就算是咂摸出来了,他们也没有你们兴盛昌这么雄厚的资本完成并购。”
“还有一点很重要,”陈惇道:“苏州如今很打眼,是继三处市舶司之外的唯一一个被默许同外国经商的地方,不仅是苏州的商人受益,很快松江、常州的商人也会前来贸易,天下的商贩都会云集苏州,苏州就算是真正的通商口岸了,到时候各大产业水涨船高,价值就不是如今可比的了。”
这话听得陆近真一个小女子都不由得心潮澎湃,道:“如果苏州大大小小的产业增值,那不就等于兴盛昌的资本增值了吗?”
“商人们炒房产,炒消费,兴盛昌的资本可以因炒作而提升,看上去很繁荣,”陈惇道:“实际上在走钢丝,但钢丝不得不走,因为没有人能拒绝苏州通商带来的好处。你想想,织染局每年净白银流入三百万两,这会导致什么?白银不再是用于保值、储存了,它的价值会年年下降,白银贬值,而粮价、物价反而增高,不解决这个不平衡,迟早会爆发金融危机。最可怕的是,白银流入了中国,却没有流入政府,而张居正针对白银流入的改革,无法兼顾南北,原因很简单,像苏州这样的南方城市……”
陆近真听到这里,不由得问道:“张居正是谁?”
“张居正是……”陈惇差点说漏嘴,急忙道:“没谁,不说他了,金融危机其实也不会立即爆发,说起来为时尚早,尤其是现在又准备开设厘金了,这是一个解决危机的好办法。”
朝廷准备在苏州征收厘金,就是陈惇提出的抽之于坐商的交易税。有门面、有店铺的商贾,是征税的主要对象。商行交税的原则就是按照交易额的多少,百中抽一,先是米行,再逐渐对其他各业大行铺户开始抽厘,抽厘行业渐次增多,最后遍及百货。
“苏州通商之后,消费能力会得到极大释放,”陈惇解释道:“那么各行各业,消费额增大,即使是百分之一的税额,到最后也会是一笔巨款,这笔巨款自然是用白银来算,倒可以缓解白银贬值带来的一系列危机。”
而届时收购了苏州大小优质产业的兴盛昌,陈惇要求他们:“你们兴盛昌要配合纳税,做个好头,带动各行各业积极缴税……如果苏州做得好了,朝廷就会考虑开海的力度,毕竟真金白银的收入,他们是不会拒绝的。”
而陈惇打算让官府将兴盛昌列为首席合作伙伴,“……双方将建立长期、稳定、共赢的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按照市场化方式、遵循市场公平竞争原则的前提下,苏州官府将支持你们兴盛昌作为银行、信托等综合金融业务的重点金融服务合作伙伴之一,以此发挥兴盛昌在综合金融业务方面的示范引领作用。与此同时,兴盛昌将把淞沪作为业务发展的重点区域,牵头大小钱庄,充分发挥综合金融优势,为苏州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优先、优质的综合金融服务。”
所谓的合作伙伴,对官府来说是掌握苏州金融的方式手段之一,如果仅仅依靠市场化的原则,最后的金融危机就不可避免,所以还要让官府发挥一定的作用,在将来物价和银价之间取得平衡。至于官府会不会控股,以及控股多少,这些东西陈惇还暂时没有设想,因为如今兴盛昌已经从陆家大房转移到了陆家三房手上,陈惇支持陆近真对兴盛昌进行资产重组和改革,她获得的权力和股份越大,对陈惇越有利,毕竟将来就是一家人,陈惇就可以间接掌握兴盛昌这个大型银行,他会利用自己念书时学到的经济学、货币学,以及一切经济知识对大明东南的经济进行干预。
而对于兴盛昌来说,金融业最核心的东西,就是“信心”二字,顾客只有对银行票号有信心,才会跟你进行业务,才不会在风吹草动的情况下发生挤兑。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百姓对兴盛昌虽然有信心,但信心并不很坚定,看到大户们提款,他们就跟着提款,看到锦衣卫查抄兴盛昌,他们就纷纷挤兑——所以兴盛昌和官府的合作,就是利用官府的加持重固百姓的信心。
但这一切的规划,都很可能化为泡影,因为兴盛昌的强大很难不受人觊觎,而仅仅一个三品的闲职太仆寺卿,并不足以为这个崛起的庞大的金融帝国保驾护航。而在这个官本位的世界,要想做到这一点,只能获取最高权力,成为真正无可动摇的人。
“……既然征收厘金,”陆近真忽然问道:“那提编?”
“其实我本来就准备跟他说厘金的事情,”陈惇想到了胡宗宪:“厘金是国家赋税,而提编是私自征收,他还把大户的把柄都烧了,这些人又能被他挟制多久呢?”
苏州的复建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着,的确如陈惇所想,官府问兴盛昌借贷了大笔的银子,光是同期开展的疏浚吴淞江的工程就花去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在昆山低洼处修筑堤坝,建立水闸,人为造成一段湍急之流,放入吴淞江里,将江中淤积的泥沙冲走,同时灌溉斥卤地,苏州新增三万亩良田,要到后年的三月份,才能算是保质保量按期完工。
而唐顺之和戚继光在舟山剿灭倭寇的时候,日夜苦心钻研,终于发现了蝴蝶阵的弱点所在,并在唐顺之的五人阵的基础上,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可以克制蝴蝶阵的阵法,称之为“鸳鸯阵”。
而接到这一消息的陈惇在学宫的生涯也快要结束了,在结业大典上,所有的学子又满怀深情地唱了一首《青青子衿》,而作结语的王夫子则道:“好歌唱出少年志,来日成材作栋梁。”
王夫子对每个学子还有单独的寄语,比如对林润这个钟爱的学生,他就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对邹应龙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对陆近潜也是微微一笑:“……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就是说我是那龟兔赛跑里头的乌龟呗。”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陆近潜郁卒地走了下去。
到了陈惇,他以为王夫子还是用那一套心术正不正来敲打自己,然而王夫子犹豫了一下,却道:“不在胜人,在自胜。”
陈惇心中一震,才恭恭敬敬道:“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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