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是这么想,严嵩这么多年对皇帝地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但这一次的的确确是没有摸明白,他还在思索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明明皇上早就信了赵文华的话,而严世蕃的断章取义更是让皇帝按着他们的想法将张经下诏狱问罪了,眼看就要定罪,怎么会一夕之间就风云变幻了呢?
严嵩飞快地思索着,但原谅他七十多岁的人了,脑筋转得也迟缓了许多——不过就算他恢复年轻力壮的时候也没用,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战局的改变是因为陈惇的忽然介入。
而站在后面偷窥着一切的陈惇并没有感到半分放松,不过他一双眼睛没有一直盯着大殿中的打机锋的君臣二人,事实上他自从转入这个大屏风之后,就注意到了这个屏风的与众不同。
这个用天然云母切割的屏风,抛光面呈现出未经人为雕绘的天然图画,风格多变,气象万千,乍一看像是从天而降的仙人影子,当然陈惇不是在鉴赏这个屏风的价值,他注意到了屏风上面的刻字。
这些刻字其实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约莫有三十余人之多,而名字也让他非常熟悉,罗洪先,赵时春,周怡、杨爵、唐顺之,还有徐阶……
其中尤以徐阶的名字最为特别,明显是写上去又划掉了,但痕迹仍在。而且徐阶的名字后面,还有八个歪歪斜斜的字——徐阶小人,永不叙用。
陈惇但看唐顺之的名字赫然在上,就知道这是招惹了嘉靖帝不满的官员名录,皇帝把这些他讨厌的人的名字刻在屏风上,用来提醒自己,永远不任用这些人。
这其中有些人是真的没有再任用了,比如罗洪先、赵时春,有的人让嘉靖帝震怒,直接下了诏狱,死在了狱中的,陈惇一个个看下来,似乎唐顺之还是里面运气不错的一个,虽然蹉跎了二十年,但最后赵文华这个老东西也不知怎么上奏的,竟然让嘉靖帝同意了起复他——在这一点上,赵文华还算做了点好事,虽然他的本心是要用唐顺之来对付张经。
相比之下,徐阶就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皇帝心中早已认定了他是个“小人”,这样堂而皇之地写出来。改变皇帝心中固有的成见是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这一点陈惇已经是深有体会了。他刚才在殿前对答,看上去行云流水,其实嘉靖帝每一个问题他都提前想到了,并且他的回答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每一个字都推敲过,而且在揣测皇帝心思上,他还得了陆炳的近身指导——才有这样的结果。
所以让嘉靖帝把徐阶的名字写上去又划掉了,那只能说明徐阶的个人能力是如何的突出,当然,这个严嵩一辈子最大的敌人,现在还没有完全显山露水,但这冰山一角已经让陈惇感到了怵然。
他么的,陈惇忽然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一声,两辈子加起来的人,大世面也是见过的,怎么就心态失衡起来……可能因为、可能因为,那些在书上的辉煌的名字,辉煌的符号对他的影响太深了,终于有一天他亲眼面对了这些人物,他怀想过的那些人物,一个个都这样简单轻易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也是人啊,即使呼风唤雨手段高超,但也是人,不是有法术的神仙——只是五百年的时光仿佛给他们镀上了愈厚的光芒,当时间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把这样的距离拉近了,这种光芒就应该慢慢褪下,而还原一些本原的东西。
你瞧,严嵩也有蒙圈的时候,皇帝也有耍赖的一刻,甚至身旁的大胖子黄锦,刚才自觉和自己拉远了距离,偷摸摸地放了一个闷屁,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呢,一张老脸上尽是舒爽。
陈惇不知怎么有点想笑,他觉得自己昨晚上白白熬了一夜,以后大概除了天塌下来,他不再会有寝食不安的一刻了。
严嵩看到嘉靖帝的神色,心知这就是最终决定了,张经不会死,最多只是一撸到底。他心中疑惑,不过却安慰自己,好歹是将张经拿下了,那空缺出来的总督位置,既然皇帝让他推举人选,就是要任用他的人的意思了。
“以老臣看,”严嵩就道:“赵文华上疏称赞胡宗宪御敌有方,两人又相处得宜,不如就让两人一个统帅,一个督军,继续干下去。”
没想到嘉靖帝默然了一下,却道:“不行,胡宗宪此役虽然有功,却还不足以出任总督职位,朕看你一时半会没有人选,那就回去好好想想,呈个奏疏上来。”
严嵩心里似乎有一丝明悟,当即道:“老臣遵旨。”
等到严嵩退下,嘉靖帝又吩咐黄锦道:“去徐阶府上,让他也出个总督人选的奏疏。”
黄锦当然不是亲自去,很快就有一个小太监领命出了宫门。唯有陈惇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嘉靖帝十分中意胡宗宪,还知道他和赵文华处的来,怎么就不同意任用胡宗宪呢?
不过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疑惑表现出来,在陪嘉靖帝吃饭的时候,这种疑惑早都被他严严实实藏在了心中。
很快陈惇就知道这世上最难的事情不是通过领导的面试,而是陪领导吃饭了。领导留饭绝对是个大考验,考验什么,考验演技。辛辛苦苦锻炼了多少年谈笑风生的演技总算要再拎出来了,陈惇也觉得十分荣幸。
一般人同皇帝一起吃饭,都会觉得如芒在背,陈惇还为自己的淡然而窃喜,却忽然又想到,能陪皇帝吃饭的人那是一般人吗——
当然皇帝的饭局还是很丰盛的,比如说光是汤品就有六道,牡丹头汤、蘑菇灯笼汤、龙松汤、玛瑙糕子汤、锦丝糕子汤、木樨糕子汤……味道确实不错,只除了一条,都是素。
修道的皇帝不是不吃肉,而是这几日正在斋戒,陈惇只当陪他清洗肠胃了,倒也吃得赞不绝口。
跟陈惇吃饭的人大概都有一种食欲旺盛、胃口大开的感觉,因为陈惇正是健壮发育的时候,吃饭那叫一个海纳百川,风卷残云,何况陈惇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口点心,放开肚皮还真是让嘉靖帝大开眼界。
“他们路上没给你吃的吗?”嘉靖帝越看越好笑,只略略动了两筷子,便让黄锦把新上来的菜都堆在陈惇面前。
“让陛下见笑了,”陈惇不好意思道:“学生平常就很能吃,何况今日见到了陛下。”
“见到朕为什么能吃?”嘉靖帝问道。
“见陛下,如见父母也,”陈惇的马屁大概已经拍到了一个无耻的境地:“在父母面前,何须遮掩呢?”
嘉靖帝是被他拍得浑身舒泰,那边黄锦也是大开眼界,心道在拍马屁上果然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连跟在嘉靖帝身边听了多少年马屁的黄公公都招架不住了。
如果陪领导吃饭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就好了,当然如果这么简单的话,人们不会把这项差事视作天下四大难事之首了,果然嘉靖帝一边吃,一边同他说话,一开始不过问一些苏杭本地的民情,这一点上陈惇所见所闻都可以拿来说。不过很快,这话题走向就歪了,因为嘉靖帝忽然要求他说个笑话。
陈惇张口就道:“……有个官儿过生日,属下给他送了个银子打的老鼠,因为他生肖属鼠。这官儿十分高兴,第二日专门把这个有眼色的属下召过来,一本正经道:‘夫人的生日也快到了,她是属牛的’。”
很简单的笑话却逗得嘉靖帝哈哈笑了起来,不过还没有一秒钟呢,嘉靖帝又当场作色道:“普天下的官员,都是这副贪财的德性!什么两袖清风,都是嘴上说说罢了!”
陈惇冷不丁见他发怒,吓了一跳,差点上演一出刘玄德落筷的经典戏目,却见黄锦悄然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惊讶。
果然嘉靖帝简直就像川剧变脸一般,很快又乌云转晴,活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倒把陈惇看得目瞪口呆。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嘉靖帝因为长期服食丹药,喜怒无常,很多时候暴怒也并不是真的发怒,这一点他身边伺候的人最清楚。
嘉靖帝对陈惇的笑话似乎来了兴趣,陈惇看到一叠素馅的小笼包,便又讲了个包子和馒头打架的故事,把嘉靖帝逗得一阵宛尔。
见嘉靖帝还真是来者不拒,陈惇居然越发胆大,又说了两个带颜色的段子,让嘉靖帝和黄锦大眼瞪小眼,随即笑得不可自抑。
“还有什么好笑的?”嘉靖帝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再说一个。”
陈惇这回微微一顿,道:“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被人围住取笑:‘你没看到你的鞋子不一样?一只脚穿的是布鞋,一只脚穿的是高靴,赶快回家去换一下吧。’这人就道:‘我家里的鞋子也是一只布鞋,一只高靴,回家有什么用?’”
嘉靖帝笑了一下,随即神色一变,冷冷地盯着陈惇:“……你这是借故讽刺朕,说朕不论派什么人去东南,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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