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嚯,可算捉到了!”院子里尚薇大跳起来:“刘妈,我的罐儿呢?”
陈惇在屋子里也听到响声,不用说,这又是薇儿捉到了一只蛐蛐。她对捉蛐蛐、斗蛐蛐的兴致很大,捉到一个,能看出它颈子上的细毛是瓦青还是朱砂,它的牙是米牙还是菜牙,捉的时候用草掏,手扒,水灌,还趴在灶台上不让刘婆开火做饭,因为灶底经常能蹦出这东西来。
养在竹笼子里头很快就死了几只,薇儿很是愤怒,后来经过陈惇的悉心指点,用了灶房的盐罐子,再后来直接把陈惇的细陶瓷笔罐儿拿走了。有时正在外面玩得很好,忽然想起她的蛐蛐还没喂呐,于是赶紧回家,每吃一个梨,一段藕,吃石榴吃菱,都要分给它一点。有时候还能看见她给心爱的蛐蛐喂点心。
然后就可以拿出去和一条街巷的小孩们斗去了,大获全胜就喜动颜色,斗输了就唉声叹气,非要再寻一只称心如意的。陈惇完全不敢跟她说苏州还有专门的斗蛐蛐的地方,里头白牙青、拖肚黄、狗蝇黄、锦蓑衣、肉锄头、金束带、齐膂翅、梅花翅、油纸灯这些名种齐全了,这几个小屁孩玩得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估计全街坊的人都这么乐呵呵地想着。
“是钳像蜈蚣钳,嘴像狮子嘴,头像蜻蜓头,腿像蚱蜢腿的促织,”尚薇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虫子中的常胜将军,我哥是这么说的,总之能打!”
陈惇就推开门走出去,就见尚薇小心翼翼地拨弄罐子里的两只蛐蛐,给一旁花容失色的楚嫣解释着,似乎也很不解楚嫣为什么害怕她手里的东西。
陈惇一看她罐儿里的蛐蛐,道:“这蛐蛐老了,个头又大,不经冬,也没有斗志,活不了多久。”
尚薇不信道:“活不了多久你也知道?”
“这只蛐蛐春生夏长,秋风不耐,冬天就把它冻死了,”陈惇又指着罐子里的另一只深黑色的小蛐蛐道:“倒是这一只,长在深秋,体型上小很多,但历经霜寒,能熬过冬。”
一旁的刘婆大发感叹:“这养虫子也透出了道理来,经历霜寒的虫子,比别的虫儿就活得久,人也是这样,历经磨难可不就是更牢靠些嘛!”
罐儿里的两只蛐蛐左右两翅一张一合,相互摩擦起来,两雄相遇,一场激战就开始了。首先猛烈振翅鸣叫,一是给自己加油鼓劲,二是要灭灭对手的威风,然后才呲牙咧嘴开始决斗。头顶、脚踢、卷动长长的触须,不停地旋转身体,寻找有利位置,勇敢扑杀。几个回合之后,弱者垂头丧气,败下阵去,胜者仰头挺胸,趾高气昂,向主人邀功请赏。
楚嫣素来最怕这些长须长尾的虫儿,此时竟也不由自主目不转睛地看着,也随着尚薇的惊叫而屏息凝神。
眼看这一只新捉的蛐蛐斗败下来,损了一直触须和一条腿,尚薇才用茅草将它们分开了,意犹未尽道:“我要再捉一只,这只不耐斗啊。”
“别捉了,”陈惇道:“我要出去逛街,你去不去?”
尚薇眼睛一亮,又发问道:“我要去,可街上不是没有人吗?桂花楼的点心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
陈惇哈哈一笑,抱着薇儿出了门,薇儿又回头道:“刘妈,我的蛐蛐要喂米饭的,一粒米就够了,可别把它撑死了!”
又对楚嫣道:“美人姐姐,等我回来给你买好吃哒!”
陈惇一乐:“你还挺大方。”
“金屋藏娇,是不是这个意思?”尚薇扑腾了一下短腿,一本正经道:“要一个大大的金屋子,才配得上这样的美人,就跟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要看我的促织一样,哥你每天回来,肯定也要看美人啊。”
陈惇摇摇头,往平日最喧哗的东街上走去,尚薇一见又后悔出来了,原本里里外外数不清的玩意儿摊都没有重新摆上,喊破喉咙的吆喝仿佛昨日梦中,还有潮水般的游人只剩三三两两匆匆的过客。
陈惇停在一间铺子前,这里原本是他给尚薇买风筝和剪纸的地方,如今挂着大大的“欲售”两个字,他敲门还真有人探头探脑给他开了门。
“这里没有纸娃娃啦?”尚薇进去东瞧西望地,丧气道:“不能贴窗花啦。”
“没有了,”店主道:“店铺准备要盘出去喽。”
“两间屋,一间房,”陈惇转了一圈,问道:“要卖多少钱?”
“三十八两银,”这店主侧头看他:“你要买?”
“三十五两,卖不卖?”陈惇道。
这店主叹了口气:“就这个数吧,懒怠再讲了,要现银付讫不拖欠,这里头还存了那多风筝,还有印染的底板什么的,也都给你了。”
等陈惇从店里走出来,怀揣着交割文书,他已经是这个店铺的主人了,当然还要官府过一遍明路。尚薇拖着他不解道:“说到三十两他也肯卖的,仿佛他那个店铺是个累赘似的。”
“这样的累赘都给我吧。”陈惇一笑:“以后都是薇儿的嫁妆。”
陈惇在一条街上,又分别买下茶馆、点心铺、锡器局和箍桶铺子十二三间,都是急于出售的门面房,统共花去了四百多两银子。因为动乱给他们的打击很深,店主纷纷贱价抛售物业,被陈惇买下来,打算旧房翻新,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苏州百废待兴,不同于张经为丢失的账目而着急,知府王廷着急的是苏州的市面繁荣。陈惇买门面房装修的事情很快被他得知,此时正是建筑费低廉的良机,陈惇一口气从王廷那里借走了工匠六十四人,因为工匠的籍册在官府,王廷更是对他的所作所为雾里看花。
等陈惇将自己的想法细细一说,王廷也不由得露出了瞠目结舌的神色:“这样……能行吗?”
当然建筑还要许多时候,陈惇的学业已经荒废了不少时间,等他回到学宫,果然又被王夫子揪住训斥了几番,当然整个学宫一段时间内的气氛也很低迷,王夫子他们这些教授训导都像是焦头烂额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王篆道:“张经来了府学一趟,对咱们很不满意,说是咱们先在府衙前集会请愿,才引发了苏州的动乱。他要学政和训导们好好管束学子,再不要乱闹风潮,带动舆情了。”
陈惇怒道:“府学的学子是因为游手绑架迫害王秀才一家,才在府衙前击鼓鸣冤的,明明是出于义愤,怎么张经指黑为白,反而说学子带头闹事?”
“他还说咱们府学学风不正,是由教师放纵的。”邹应龙道:“要让咱们好好跟南京国子监学学,唉你去过南国子监吗?”
见陈惇摇头,邹应龙和王篆对视一眼,道:“那可是个可怕的地方……”
这里面有一个血淋淋的故事,要从本朝太祖重建毁于战火的国子监说起。为了要人才,太祖皇帝对于办学校非常热心。他的办学的政策只有一个字:严。他所委任的第一任国子监祭酒宗讷,就秉承他的意旨,订出许多规条,待学生非常残酷,学生曾有饿死吊死的。学生受不了这样的迫害和饥饿,曾经闹过两次学潮。第二次学潮起事的是学生赵麟,出了一张大字报(没头帖子)。
当然这在封建时代看来是以下犯上的大逆不道之事,毕竟“天地君亲师”,臣不能犯君,子不能弑亲,弟子不能造老师的反。于是太祖闻之,龙颜大怒,把赵麟杀了,并在国子监立一长竿,把他的脑袋挂在上面示众。隔了十年,他还忘不了这件事,有一天又召集全体教职员和学生训话。于是石碑众多的南京国子监里,最醒目的一篇碑刻,就是他训示太学生的一通敕谕。
这块碑在国子监仪门外侧右手,很容易找到。碑分上下两截,上面是“……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诽谤师长的,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发往烟瘴地面。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犯学规的……或充军,或充吏,或做首领官。”
下截是对工役膳夫的规矩,那更不得了:“打五十竹篦……处斩!割了脚筋!”
这篇白话训词比历朝皇帝的“崇儒重道”之类的话都要真实得多,有力得多。也是张经今日要求苏州府学的学子做到的东西,他将这一次苏州的民变之始,归咎于府学生的“不务正业,书生误事”,要求所有学子只能埋首四书五经中,最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原来所谓的学生运动,”陈惇倒是十分惊异:“在这个时候就有了。”他所知道的民国时期,参与学生运动的会被称为“进步学生”,他们代表着进步思想,如果遭到开除或逮捕会被认为是受到打压。
这一次的事变,张经就认为是学生拉开了大幕,这其实也并没有判断错误,因为学生因为王秀才的悲惨遭遇而集会请愿,中途发生了游手殴打学生的事情,又激发了苏州百姓的同情,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了整个苏州。
你要说陈惇是什么看法,他其实是希望学生与政治运动分离的,因为青年学生容易头脑发热,也最容易受人利用,他们站在台前本身就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但问题是,这一次学生们没有受人利用,张经却将之定性为有组织有计划“带头闹事,带动舆情”,要进行思想上的管束,或者说钳制。
“学子究竟应不应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陈惇渐渐有了主意,道:“我们应该好好辩一辩,真理越辩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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