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朱恩是一个对新鲜事物不那么敏感的人,他基本上是属于只读圣贤书一类的人,因而,对于皇明报上所载的关于大明各类重要工农业生产数据基本上也没看过。
所以,现在朱厚照这么一训斥,朱恩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皇帝陛下面前显得这么无用,连自己的奏论在皇帝眼里都变成了瞎扯,甚至朝堂问政也很不让陛下满意,而自己好像在陛下眼里只会空谈。
朱恩只能保持沉默,他忽然发现做礼部尚书并不轻松,随便发个言就被陛下捏到了错处,而眼前这位帝王似乎能很快发现自己的缺陷,逼得自己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走,以至于自己想让朝廷不以礼法约束士绅的事早已不知陛下转移到何处去了。
朱厚照看向了内阁首辅王华等大学士:
“你们廷推是怎么推的官!为何选上来的部堂官先不论其品德如何,只论其才干,如此不堪,怎么能做九卿!朝廷铨叙文官行廷推会推之举,是为公正严明,根本目的还是要选出更适合执掌国之大柄者!
如今,内阁与九卿选出来的这几任礼部尚书不是谋权篡位就是结党营私,到现在选出的这个礼部尚书还只会空谈!甚至连空谈都谈不好,帝国之粮食、布匹产量不知,不但不知甚至还不以为耻,身为礼部尚书,不为维护礼制,健全礼法,倡德励善而奔走,却为士绅说情,这做的是黎民百姓的礼部尚书,还是天下士绅们的礼部尚书!”
朱厚照突然发火,王华等内阁阁臣此时也不得不严肃起来,其中,王华也只好细细解释道:“陛下恕罪,廷推之事,阁臣与九卿一般参考被推之人的品德与资历,才干倒在其次,正所谓治国者首重德望,次在才能!
朱恩之前为礼部左侍郎资历是有的,而德望也有,素来无劣迹!所以,臣以为,朱恩之迂腐无能,非廷推之过,乃是国朝铨叙之过!礼部朱恩先在翰林后升詹事,最后调礼部任右侍郎,正德三年迁左侍郎,在翰林詹事任职时自然无机会熟悉实务,而调礼部后又直接任堂官,自然更不知礼部之底细!所唯一擅长者,自然是典章制度与君前奏对,对实务不知也不足为奇!”
“他也算是擅长君前奏对?君前掉书袋很强还差不多,朱恩,你觉得你自己能不能胜任礼部尚书之位?”
朱厚照这么问的意思自然很明确,便是要让朱恩自己承认自己不称职并主动辞官。
朱恩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打算为士绅们说说情而已,却转眼间就要被皇帝陛下逼着辞官。
从心而言,朱恩是不想辞官的,毕竟自己好不容易熬到了礼部尚书,离内阁只差一步,但文官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他朱恩也不例外,现在皇帝都这么问他了,作为文人的他自然得谦逊回道:
“臣让陛下失望了,臣德薄才低,本不堪为礼部尚书一职,毕竟礼部尚书乃国之重臣,以臣之德,如何能配之,当时只是幸赖陛下与朝中诸位大人荐举,故勉为其难,充任这大宗师之位,今日臣既不令陛下满意,臣自请辞官便是!”
“朱恩,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是朕在逼你辞官,甚至连让你成为礼部尚书,也是朕自己逼的你,朕且问你,你内心对自己就不失望吗?”
朱厚照很想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但看朱恩也是年过花甲的人,语气也就没有太过恶狠。
而朱恩只惶恐地弯腰作揖道:“臣不敢!”
“你是因为什么不敢,是不敢说是朕在逼你,还是说不敢对自己失望”,朱厚照继续追问道。
“臣不敢对陛下有丝毫不满之意,陛下乃君父,对于臣子而言,雷霆雨露均为君恩!”
朱恩忙回辩起来,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是既怕朱厚照一不高兴砍他脑袋,又不甘心就这么被皇帝朱厚照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心里不禁暗想辞官也好,做朱厚照这种皇帝的臣子根本就很难做的舒心,不但要德才兼备还得言辞精确,既要谈吐清晰还得有见识,同时还得受得了被皇帝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完全没有弘治朝时做官舒服,通常是大臣们教育皇帝,然后皇帝虚心纳谏。
“朱恩,你没必要说这些气话给朕听,朕知道你们这些文官都是恃才傲物的人,每每自比于比干诸葛,皇帝非经你们教育而不得为圣君!
只要朕稍微严厉点,就委屈的跟小媳妇一样,说什么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你们若真有这奴性,朕也不至于如此心累,甚至屡动屠刀!
当然,朕现在也算是明白了,你们到底是欺朕是汉人皇帝,无论朕怎么狠辣,你们都知道朕不会把你当奴才用,而只会把你当国士用,所以才一个个无畏惧之心;若是在前元,你们敢这么站着跟朕说话吗?!”
“也罢,朕也不希望让你们都变成奴才,朕也希望你们都是富国安邦的国士,可是,你们扪心自问,你朱恩配得上‘国士’二字吗?!
为国家,你们所谋之利在何处?为黎民,你所做之事是哪件?若你真的恪守你礼部尚书的本分,倡导节俭,希冀天下遵循礼制,倒也算得上为国家千秋计的国士,可你却又来劝谏朕不以礼制禁士绅!
不过,这也可以,朕早就有意还天下士民以自由,不以礼制禁士绅不够,当也不应以礼制禁庶民,子可不听其父,妻可离其夫,民可罢其官,你若敢提出这样的谏言,朕还会欣赏你,欣赏你敢废礼法解天下万民之束缚!”
朱厚照这时候说了起来,可当他说的如果不以礼制禁士绅就应该也不以礼制禁庶民时,朱恩便也无话可说,只得拱手道:“臣知罪!臣辞官!”
朱厚照没再继续说什么,只看着朱恩把头上梁冠放在地上后,才道:“回乡后,好好教书育人,造福于民,别只知道夺田占地。”
朱恩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身拱手道:“臣谨记陛下教诲,请陛下放心,臣既有负于君,绝不有负于民,臣回乡后自会散田于民,只留少部分自用,从此务农教书!”
“如此甚好!”
朱厚照微微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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